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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事。于是朝政七日而誅亂政大夫少正卯,戮之于兩觀之下,尸于朝三日。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今夫子為政而始誅之,或者為失乎??鬃釉唬樱嵴Z以汝其故。天下有大惡者五,而竊盜不與焉。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丑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于人,則不免君子之誅,而少正卯皆兼有之。”這件事或者如朱晦庵所疑并非事實亦未可知,但總之是儒教徒的一種理想,所以后來一直膾炙人口,文人提到異己者便想加以兩觀之誅,可以知矣。楊子幼的《報孫會宗書》因為收在古文選本里,知道的人很多,(《文選》雖也有,恐怕看的少了,)就成為古代文字獄的代表。就事論事,這兩案是同樣的冤枉,同樣的暴虐,若其影響及于世道人心者則自以前者為甚。蓋普通以文字殺人的文字獄其罪名大都是誹謗,雖然犯上作亂,大逆不道,加上好些好聽的名稱,卻總蓋不過事實,這只是暴君因被罵或疑心如此而發怒耳,明眼人終自知道,若以思想殺人的文字獄則罪在離經叛道,非圣無法,一般人覺得仿佛都被反對在內,皆欲得而甘心,是不但暴君欲殺,暴民亦附議者也。為犯匹夫之怒而被殺,后世猶有憐之者,為大眾所殺則終了矣。雖或后來有二三好事者欲為平反,而他們自己也正為大眾所疾視,不獨無力且亦甚危事也。其一是政治的殺人,理非易見,其一是宗教的殺人,某種教旨如占勢力則此欽案決不能動,千百年如一日,信仰之力亦大矣哉。因為這個理由,在文字獄中我特別看重這一類,西洋的巫蠱與神圣裁判之引起我的興味亦正為此,其通常誹謗的文字獄固是暴君草菅人命的好例,但其影響之重大則尚未能相比耳。
諫官與首相勾結了去對皇帝說,謀除去一個異端,這也原是平凡的事,說過就可擱起,我這里所覺得有意思的乃是一般讀書人對于此事的感想。讀書人里自然也有明理的人,如馬敬所焦弱侯袁小修陶石匱錢牧齋等,他們的話雖然很好這里且不提,因為我所注意的多在反面那一邊。第一個我們請出鼎鼎大名的顧亭林來。在《日知錄》卷十八李贄條下抄錄張問達疏及旨后說道:
李卓吾為什么是妖人及異端呢?其一是在行為。他去發,講學根佛說,與女人談道。其一是在思想。王山史引《藏書》的總目論中語云:
我們說起近代的文字獄來,第一總想到康熙乾隆時的那許多案件,但那些大抵是大逆不道案而已,在專制的滿清時代,這是當然的,其缺少非圣無法案者非是朝廷特別寬容這個,乃因中國人在思想上久已閹割了之故,即使有人敢誹謗皇帝,也總不敢菲薄圣人也。清末出了一個譚復生,稍稍想掙扎,卻不久即死在大逆案里,我們要找這類的人只好直找上去,去今三百余年前才能找到一位,這即是所謂李禿李卓吾。明萬歷三十年(一六〇二)那時卓吾七十六歲,禮部給事中張問達上疏劾奏,據《山志》卷四(比《日知錄》稍詳)所引略云:
“辭或失之不遜,或陷于過貶,但酌其發言之精神所在,實可謂向后世儒生所陷的弊端下一金針。不料這些話卻給與迫害卓吾的人以好口實,好像當他是反抗儒教的大罪人。”(據朱君譯文原本。)《焚書》卷二《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中有云:
“牧翁以為異人,愚之至也。吾嘗謂既生一李卓吾,即宜生一牛金星繼其后矣。”又卷四讀古淺說云:
“溫陵李贄頗以著述自任,予考其行事,察其持論,蓋一無忌憚之小人也,不知當時諸君子如焦弱侯輩何以服之特甚,予疑其出言新奇,辨給動聽,久之遂為所移而不覺也。”又云:
“李贄敢倡亂道,惑世誣民,便令廠衛五城嚴拿治罪。其書籍已刻未刻者令所在官司盡搜燒毀,不許存留。如有徒黨曲庇私藏,該科及有司訪參奏來并治罪。”卓吾遂被逮至北京,其時在閏二月,至三月十五日自刎死獄中。張問達阿附首相沈一貫劾奏李卓吾的兩款是異端惑世與宣淫,對于這兩點馬敬所已經替他辨明得很清楚,原文見《李溫陵外紀》,不容易得,近有容肇祖著《李卓吾評傳》,朱維之著《李卓吾論》后附鈴木虎雄原著《李卓吾年譜》,均有轉錄。卓吾之死,《山志》說是懼罪自盡,但據《年譜》引馬敬所答張又玄書云:
“李贄壯歲為官,晚年削發。近又刻《藏書》《焚書》《卓吾大德》等書,流行海內,惑亂人心。以呂不韋李園為智謀,以李斯為才力,以馮道為吏隱,以卓文君為善擇佳偶,以司馬光論桑弘羊欺武帝為可笑,以秦始皇為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為不足據??裾Q悖戾未易枚舉,刺繆不經,不可不毀。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簡,與無良輩游庵院,挾妓女,白晝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講法,至有攜衾枕而宿庵觀者,一境如狂。又作《觀音問》一書,所謂觀音者皆士人妻女也。后生小子喜其猖狂放肆,相率煽惑,至于明劫人財,強摟人婦,同于禽獸而不之恤。……望敕禮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將李贄解發原籍治罪,仍檄行兩畿各省,將贄刊行諸書并搜簡其家未刻者盡行燒毀,毋令貽亂后日,世道幸甚。”奉圣旨云:
“李卓吾,天下之怪物也,而牧齋目為異人。其為姚安太守,公座常與禪衲俱,或入伽藍判事。后去其發,禿而加巾,以妖人逮下獄,遂自剄死。當是時,老禪何在,異乎不異乎。”西堂語較平凡,但也總全不了解。即此數人殆可代表康熙時讀書人對于李卓吾的意見,以后人云亦云,大概沒有什么變化,直至清末革命運動發生,國學保存會重印《焚書》,黃晦聞吳又陵諸君始稍為表章,但是近十年來正統派思想又占勢力,搢笏大官與束發小生同罵公安竟陵以文章亡國,茍使他們知有李禿,豈有不更痛罵之理,回思三十年來事,真不勝今昔之感也。
“既無知己可死,吾將死于不知己者以泄怒也。”(《焚書》卷五。)他既自己知道,更不必說冤矣。且卓吾亦曾云:
“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又豈可乎。設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則恐當世男子視之皆當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此蓋孔圣人所以周流天下,欲庶幾一遇而不可得者,今反視之為短見之人,不亦冤乎。冤不冤與此人何與,但恐旁觀者丑耳。”這些話大抵最犯世間曲儒之忌,其實本來也很平常,只是因為懂得物理人情,對于一切都要張眼看過,用心想過,不肯隨便跟了人家的腳跟走,所得的結果正是極平常實在的道理,蓋日光之下本無新事也,但一班曲儒便驚駭的了不得,以為非妖即怪,大動干戈,乃興詔獄。卓吾老子死了,這也沒有什么希奇,其《五死篇》中本云:
“愚按自古以來小人之無忌憚而敢于叛圣人者莫甚于李贄,然雖奉嚴旨而其書之行于人間自若也。”又云:
“已而贄逮至,懼罪自盡,馬經綸為營葬通州。聞今有大書二碑,一曰李卓吾先生墓,焦竑題,一曰卓吾老子碑,汪可受題。表章邪士,陰違圣人之教,顯倍天子之法,亦可謂無心矣。恨當時無有聞之于朝者,仆其碑并治其罪耳。”兩位遺老恨恨之狀可掬,顧君恨書未能燒盡,王君則恨人未殺,碑未仆也。我曾說:
“奇哉亭林先生乃贊成思想文字獄,以燒書為唯一的衛道手段乎,只可惜還是在流行,此事蓋須至乾隆大禁毀明季遺書而亭林之愿望始滿足耳。不佞于顧君的學問豈敢菲薄,不過說他沒有什么思想,而且那種正統派的態度是要不得的東西,只能為圣王效驅除之用而已。不佞非不喜《日知錄》者,而讀之每每作惡中輟,即有因此種惡濁空氣混雜其中故也。”此外有馮定遠,在《鈍吟雜錄》中亦有說及,如卷二家戒下云:
“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給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給于孔子,則千古以前無孔子,終不得為人乎。”(案原書見《焚書》卷一。)又《童心說》云:
“夫六經《語》《孟》,非其史官過為褒崇之詞,則其臣子極為嘆美之語,又不然則其迂闊門徒,懵懂弟子,記憶師說,有頭無尾,得后遺前,隨其所見,筆之于書。后學不察,便以為出自圣人之口也,決定目之為經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縱出自圣人,要亦有為而發不過因病發藥,隨時處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闊門徒云耳。藥醫假病,方難定執,是豈可遽以為萬世之至論乎?然則六經《語》《孟》乃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藪也,斷斷乎其不可以語于童心之言明矣。”(《焚書》卷三。)鈴木氏評曰:
“天啟五年九月四日四川道御史王雅量疏,奉旨:李贄諸書怪誕不經,命巡視衙門焚毀,不許坊間發賣,仍通行禁止。而士大夫多喜其書,往往收藏,至今未滅。”王山史在《山志》初集卷四李贄條下云:
“冤不冤與此人何與,但恐旁觀者丑耳。”我們忝為旁觀者,豈能不為中國丑?不佞之不禁喋喋有言,實亦即為此故,不然與卓吾別無鄉世寅戚誼,何必如此多嘴乎?!赌曜V》引《溫陵外紀》卷一余永寧著《李卓吾先生告文》云:
“先生視死生平等,視死之順逆平等,視一死之后人之疑信平等。且不刎于初系病苦之日而刎于病蘇之后,不刎于事變初發圣怒難測之日,而刎于群喙盡歇事體漸平之后,此真不可思議。其偈有曰,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先生故用此見成頭巾語,障卻天下萬世人眼睛,具佛眼者可令此老瞞過耶。”可知那班正統派如王山史等人所說都是不對的,彼亦未必是有意講壞話,蓋只是以他自己的心忖度別人耳。
“先生古之為己者也。為己之極,急于為人,為人之極,至于無己。則先生者今之為人之極者也。”這幾句話說得很好。凡是以思想問題受迫害的人大抵都如此,他豈真有惑世誣民的目的,只是自有所得,不忍獨秘,思以利他,終乃至于雖損己而無怨。此種境地吾輩凡夫何能企及,但為己之極急于為人,覺得不可不勉,不佞近數年來寫文章總不敢違反此意也。廿六年四月九日,北平。
“余于前人未嘗敢輕詆,老人年長數十歲便須致敬,況已往之古人乎。然有五人不可容。李禿之談道,此誅絕之罪也,孔子而在,必加兩觀之誅矣。”顧王二君皆是程朱派,視王陽明如蛇蝎,其罵李卓吾不足怪,鈍吟本是詩人,《雜錄》中亦有好意思,如此學嘴學舌,殊為可笑,至于何義門實太幼稚,更不足道矣。尤西堂著《艮齋雜說》正續十卷,除談佛處不懂外多可看,卷五有一則論李卓吾金圣嘆,其上半云:
“人之是非初無定質,覽者但無以孔子之定本行賞罰。”《年譜》引《答耿中丞書》云:
“予嘗謂李贄之學本無可取,而倡異端以壞人心,肆淫行以兆國亂,蓋盛世之妖孽,士林之梼杌也,不及正兩觀之誅,亦幸矣。”此后抄錄疏旨,又云:
“一家之人各以其是非為是非則不齊,推之至于天下,是非不同則風俗不一,上下不和,刑賞無常,亂之道也。李卓吾者亂民也,不知孔子之是非而用我之是非,愚之至也??鬃又欠悄饲Ч挪灰字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部《春秋》不過如此。”何義門批注云:
《焚書》卷三《卓吾論略》中云:“年十二試老農老圃論,居士曰,吾時已知樊遲之問在荷蕢丈人間,然而上大人丘乙己不忍也,故曰小人哉樊須也,則可知矣。論成,遂為同學所稱。”此語甚有意致,文中不及引用,附識于此,供讀《論語》者之參考也。
]]>東坡云:養生之方,以胎息為本。此固不刊之語,更無可議。但以氣若不閉,任其出入,則渺綿漭,無卓然近效,待其兀然自住,恐終無此期。若閉而留之,不過三五十息,奔突而出,雖有微暖養下丹田,此一于迂,決非延世之術。近日沉思,似有所得,蓋因看孫真人養生門中《調氣》第五篇,反復尋究,恐是如此,其略曰:“和神之道,當得密室閉戶,安床暖席,枕高二寸半,正身偃臥,瞑目閉氣于胸膈間,以鴻毛著鼻上而不動,經三百息,耳無所聞,目無所見,心無所思,則寒暑不能侵,蜂蠆不能毒,壽三百六十歲,此鄰于真人也。”此一段要訣,且靜心細意,字字研究看。既云閉氣于胸膈中,令鼻端鴻毛不動,初學之人,安能持三百息之久哉?恐是元不閉鼻中氣,只以意堅守此氣于胸膈中,令出入息似動不動,氤氳縹緲,如香爐蓋上煙,湯瓶嘴上氣,自在出入,無呼吸之重煩,則鴻毛可以不動,若心不起念,雖過三百息可也。仍須一切依此本訣,臥而為之。仍須真以鴻毛粘著鼻端,以意守氣于胸中,遇欲吸時,不免微吸,及其呼時,不免微呼。但任其氣氤氳縹緲,微微自出,出盡氣平,則又吸入。如此出入元不斷而鴻毛自不動,動亦極微。覺其極微動,則又加意,則勒之以不動為度。雖云則勒,然終不閉,至數百息。出者多則內守充盛,血脈流通,上下相灌輸,而生理備矣。予悟此元意,甚以為奇。
又記張安道《養生訣》云;此法比之服藥,其力百倍,非言語所能形容。其訣大略具于左:
每日以子時后(三更三四點至五更以采),披衣坐(床上擁被坐亦可),面東或南,盤足坐,叩齒三十六通,握固(兩姆指掐第三指手文,或以四指都握姆指,兩手拄腰腹間可也),閉息(閉息最是道家要妙,先須閉目靜慮,除滅妄想,使心源湛然,諸念不起,自覺出入調勻、細微,即閉口,并鼻不令出氣,方是工夫),內視五臟,肺白、肝青、脾黃、心赤、腎黑(當先求五臟圖,或煙蘿子之類,常掛于壁上,使日常熟識五臟六腑之形狀也),次想心為炎火,光明洞徹,入下丹田中(丹田在臍下三寸是),待腹滿氣極,則徐徐出氣(不得令耳聞聲)。候出息勻調,即以舌攪唇齒內外,漱煉津液(若有鼻涕,亦須漱煉,不可嫌其威。漱煉良久,自然甘美,此即真氣也),未得咽下,復用前法閉息內觀,納心丹田,調息漱津,皆依前法。如此者三,津液滿口,即低頭咽下,以氣送下丹田中。須用意精猛,令津與氣谷谷然有聲,徑入丹田中。又依前法為之,凡九閉息、三咽津而止。然后以左右手熱摩兩腳心(此涌泉穴,上徹頂門,氣訣之妙),及臍下腰脊間,皆令熱徹(徐徐摩之,微汗出不妨,不可喘)。次以兩手摩熨眼面耳項,皆令極熱,仍按捏鼻梁左右五七次,梳頭百余梳,散發而臥,熟寢至明。
右其法至簡易,惟在長久不廢,即有深功,且試行二十日,精神便自不同,覺臍下實熱,腰腳輕快,面目有光。久之不已,去仙不遠。但當存閉息,使漸能持久,以脈候之,五至為一息。某近來漸閉得漸久,每一閉一百二十至而開,蓋已閉得二十余息也。又不可強閉多時,使氣錯亂,或奔突而出,則反為害也。慎之!慎之!又須常節晚食,令腹中寬虛,氣得回轉。晝日無事,亦時時閉目內觀,漱煉津液咽之,摩熨耳面以助真氣。但清凈專一,即易見功矣。神仙至術,有不可學者三:一忿躁、二陰險、三貪欲。道家胎息之法,以元牝為鼻,鼻者,氣之所由出入以為息也。佛藏中有《安盤守意經》云:“其法始于調身簡息,以謂凡出入鼻中而有聲者,風也;雖無聲而結滯不通者,喘也;雖無聲,亦不結滯,而猶粗悍不細者,氣也。去是三者,乃謂之息。然后自鼻端至臍下,一二數之,至于十,周而復始,則有所系而趨于定。則又數以心隨息,聽其出入,如是反覆調和一定,而不可亂,則生滅道斷,一切三昧無不見前。”道士陳彥真常教人令常寄其心,納之臍中;想心火烈烈,然下注丹田。如是坐臥起居不廢,行之既久,覺臍腹間如火,則舊疾盡去矣。
○陳圣觀夢
咸淳甲戌秋,余為豐儲倉。時陳圣觀過予,為言邊報日急,余以鄉曲通家故,因間扣之,圣觀蹙然引入小室曰:“時事將不可為矣。某春首常夢至一大宮殿,若常日朝參處,殿上皆垂簾,寂無人聲。既而稍近簾窺之,見御榻上一異物踞之(或龍或虎之類,陳不詳言)。其傍則有小兒,服斬衰之衣,余遂驚寤。今嗣君尚幼,方居先帝之喪,此小兒衰服之驗,其不祥莫甚焉,天下事去矣。”余意其夢事不足信,然是歲之冬,果有透渡之事(透渡即宋之北狩也)。
○改春州為縣
春州瘴毒可畏,凡竄逐黥配者必死。盧多遜貶朱崖,知開封府李符言朱崖雖在海外,水土無他惡;春州在內地,而至者必死,望改之。后月余,符坐事,上怒甚,遂以符知春州。至州,月余死。熙寧六年,王安石居相位,遂改春州為陽春縣,隸南恩州。既改為縣,自此獲罪者遂不至其地,此仁人之用心也。
○吳興園圃
吳興山水清遠,升平日,士大夫多居之。其后,秀安僖王府第在焉,尤為盛觀。城中二溪水橫貫,此天下之所無,故好事者多園池之勝。倪文節《經Θ堂雜志》嘗紀當時園圃之盛,余生晚,不及盡見。而所見者亦有出于文節之后,今摭城之內外常所經游者列于后,亦可想像昨夢也。
○南沈尚書園
沈德和尚書園,依南城,近百余畝,果樹甚多,林檎尤盛。內有聚芝堂藏書室,堂前鑿大池幾十畝,中有小山,謂之蓬萊。池南豎太湖三大石,各高數丈,秀潤奇峭,有名于時。其后賈師憲欲得之,募力夫數百人,以大木構大架,懸巨ㄌ,縋城而出,載以連舫,涉溪絕江,致之越第,凡損數夫。其后賈敗,官斥賣其家諸物,獨此石臥泥沙中,適王子才好奇,請買于官,募工移植,其費不貲。未幾,有指為盜賣者,省府追逮幾半歲,所費十倍于石,遂復舁還之,可謂石妖矣。
北沈尚書園沈賓王尚書園,正依城北奉勝門外,號北村,葉水心作記。園中鑿五池,三面皆水,極有野意。后又名之曰自足。有靈壽書院、怡老堂、溪山亭、對湖臺,盡見太湖諸山。水心嘗評天下山水之美,而吳興特為第一,誠非過許也。
章參政嘉林園外祖文莊公居城南,后依南城,有地數十畝,元有潛溪閣,昔沈晦巖清臣故園也。有嘉林堂、懷蘇書院,相傳坡翁作守,多游于此。城之外別業可二頃,桑林、果樹甚盛,濠濮橫截,車馬至者數返。復有城南書院,然其地本《郡志》之南園,后廢,出售于民,與李寶謨者各得其半,李氏者后歸牟存齋。
牟端明園本《郡志》南園,后歸李寶謨,其后又歸牟存齋。園中有碩果軒(大梨一株)、元學堂、芳菲二亭、萬鶴亭(茶コ)、雙杏亭、桴舫齋、岷峨一畝宮,宅前枕大溪,曰南漪小隱。
趙府北園舊為安僖故物,后歸趙德勤觀文,其子春谷、文曜葺而居之。有東蒲書院,桃花流水、薰風池閣、東風第一梅等亭,正依臨湖門之內,后依城,城上一眺,盡見具區之勝。
丁氏園丁總領園,在奉勝門內,后依城,前臨溪,蓋萬元亨之南園,楊氏之水云鄉,合二園而為一。后有假山及砌臺,春時縱郡人游樂。郡守每歲勸農還,必于此艤舟宴焉。
蓮花莊在月河之西,四面皆水,荷花盛開時,錦云百頃,亦城中之所無。昔為莫氏產,今為趙氏。
趙氏菊坡園新安郡王之園也,昔為趙氏蓮莊,分其半為之。前面大溪,為修堤、畫橋,蓉柳夾岸,數百株照影水中,如鋪錦繡。其中亭宇甚多,中島植菊至百種,為菊坡、中甫二卿自命也。相望一水,則其宅在焉。舊為曾氏極目亭,最得觀覽之勝,人稱曰八面曾家,今名天開圖畫。
程氏園程文簡尚書園,在城東宅之后,依東城水濠,有至游堂、鷗鷺堂、芙蓉涇。
丁氏西園丁葆光之故居,在清源門之內,前臨苕水,筑山鑿池,號寒巖。一時名士洪慶善、王元渤、俞居易、芮國器、劉行簡、曾天隱諸名士皆有詩。臨苕有茅亭,或稱為丁家茅庵。
倪氏園倪文節尚書所居,月河,即其處,為園池,蓋四至傍水,易于成趣也。
趙氏南園趙府三園在南城下,與其第相連。處勢寬閑,氣象宏大,后有射圃、崇樓之類,甚壯。
葉氏園石林右丞相族孫溥號克齋者所創,在城之東,多竹石之勝。
李氏南園李鳳山參政本蜀人,后居霄,因創此為游翔之地。中有杰閣曰懷岷,穆陵御書也。
王氏園王子壽使君家,于月河之間,規模雖小,然曲折可喜。有南山堂,臨流有三角亭,苕、二水之所匯,苕清濁,水行其間,略不相混,物理有不可曉者。
趙氏園端肅和王之家,后臨顏魯公池,依城曲折,亂植拒霜,號芙蓉城,有善慶堂最勝。
趙氏清華園新安郡王之家,后依北城,有秫田二頃。有清華堂,前有大池,靜深可愛。
俞氏園俞子清侍郎臨湖門所居為之。俞氏自退翁四世皆未及年告老,各享高壽,晚年有園池之樂,蓋吾鄉衣冠之盛事也。假山之奇,甲于天下,詳見后(已上皆城中園)。
趙氏瑤阜蘭坡都承旨之別業,去城既近,景物頗幽,后有石洞,常萃其家法書,刊石為瑤阜帖。
趙氏蘭澤園亦近世所葺,頗宏大,其間規為葬地,作大寺,牡丹特盛。未幾,寺為有力者撤去。
趙氏繡谷園舊為秀邸,今屬趙忠惠家,一堂據山椒,曰川圖畫,盡見一城之景,亦奇觀也。
趙氏小隱園在北山法華寺后,有流杯亭,引澗泉為之,有古意,梅竹殊勝。
趙氏蜃洞亦趙忠惠所有,一洞然而深不可測,聞昔有蜃居焉。
趙氏蘇灣園菊坡所創,去南關三里而近碧浪湖,浮玉山在其前,景物殊勝。山椒有雄跨亭,盡見太湖諸山。
畢氏園畢最遇承宣所葺,正依迎禧門城,三面皆溪,其南則邱山在焉。亦歸之趙忠惠家。
倪氏玉湖園倪文節別墅,在峴山之傍,取浮玉山、碧浪湖合而為名。中有藏書樓,極有野趣。
章氏水竹塢章農卿北山別業也,有水竹之勝。
韓氏園距南關無二里,昔屬平原群從,后歸余家,名之曰南郭隱。城南讀書堂、萬松關,太湖三峰各高數十尺,當韓氏全盛時,役千百壯夫移置于此。
葉氏石林左丞葉少蘊之故居,在卞山之陽,萬石環之,故名,且以自號。正堂曰兼山,傍曰石林精舍,有承詔、求志、從好等堂,及凈樂庵、愛日軒、躋云軒、碧琳池,又有巖居、真意、知止等亭。其鄰有朱氏怡云庵、函空橋、玉澗,故公復以玉澗名書。大抵北山一徑,產楊梅,盛夏之際,十余里間,朱實離離,不減閩中荔枝也。此園在最古,今皆沒于蔓草,影響不復存矣。
黃龍洞與卞山佑圣宮相鄰,一穴幽深,真蜿蜒之所宅。居人于云氣中,每見頭角,但歲旱禱之輒應。真宗朝金字牌在焉。在唐謂之金井洞,亦名山福地之一也。
玲瓏山在卞山之陰,嵌空奇峻,略如錢塘之南屏及靈隱、薌林,皆奇石也。有洞曰歸云,有張謙中篆書于石上。有石梁,闊三尺許,橫繞兩石間,名定心石。傍有唐杜牧題名云:“前湖州刺史杜牧大中五年八月八日來”。及紹興癸卯,葛魯卿、林彥政、劉無言、莫彥平、葉少蘊題名,章文莊公有詩云:“短鍤長出萬峰,鑿開混沌作玲瓏。市朝可是無戲峻,更向山林巧用工。”
賽玲瓏去玲瓏山近三里許,近歲沈氏抉剔為之。大率此山十余里,中間皆奇石也。今亦皆蕪沒于空山矣。
劉氏園在北山,德本村富民劉思忠所葺,后亦歸之趙忠惠。
錢氏園在毗山,去城五里,因山為之。巖洞秀奇,亦可喜,下瞰太湖,手可攬也。錢氏所居在焉,有堂曰石居。
程氏園文簡公別業也,去城數里,曰河口。藏書數萬卷,作樓貯之。
盂氏園在河口。孟無庵第二子既為趙忠惠婿,居,遂創別業于此。有極高明樓亭宇,凡十余所。
○假山
前世疊石為山,未見顯著者。至宣和,艮岳始興大役,連艫輦致,不遺余力。其大峰特秀者,不特侯封,或賜金帶,且各圖為譜。然工人特出于吳興,謂之山匠,或亦朱π之遺風。蓋吳興北連洞庭,多產花石,而卞山所出,類亦奇秀,故四方之為山者,皆于此中取之。浙右假山最大者,莫如衛清叔吳中之園,一山連亙二十畝,位置四十余亭,其大可知矣。然余平生所見秀拔有趣者,皆莫如俞子清侍郎家為奇絕。蓋子清胸中自有邱壑,又善畫,故能出心匠之巧。峰之大小凡百余,高者至二三丈,皆不事短訂,而犀株玉樹,森列旁午,儼如群玉之圃,奇奇怪怪,不可名狀。大率如昌黎《南山》詩中,特未知視牛奇章為何如耳?乃于眾峰之間,縈以曲澗,梵以五色小石,旁引清流,激石高下,使之有聲,淙淙然下注大石潭。上蔭巨竹、壽藤,蒼寒茂密,不見天日。旁植名藥,奇草,薜荔、女蘿、菟絲,花紅葉碧。潭旁橫石作杠,下為石渠,潭水溢,自此出焉。潭中多文龜、斑魚,夜月下照,光景零亂,如窮山絕谷間也。今皆為有力者負去,荒田野草,凄然動陵谷之感焉。
○艮岳
艮岳之取石也,其大而穿透者,致遠必有損折之慮。近聞汴京父老云:“其法乃先以膠泥實填眾竅,其外復以麻筋、雜泥固濟之,令圓混。日曬,極堅實,始用大木為車,致放舟中。直俟抵京,然后浸之水中,旋去泥土,則省人力而無他慮。”此法奇甚,前所未聞也。又云:“萬歲山大洞數十,其洞中皆筑以雄黃及盧甘石。雄黃則辟蛇虺,盧甘石則天陰能致云霧,翁郁如深山窮谷。后因經官拆賣,有回回者知之,因請買之,凡得雄黃數千斤,盧甘石數萬斤。”
○炮禍
趙南仲丞相溧陽私第常作圈,豢四虎于火藥庫之側。一日,焙藥火作,眾炮倏發,聲如震霆,地動屋傾,四虎悉斃,時盛傳以為駭異。至元庚辰歲,維揚炮庫之變為尤酷。蓋初焉,制造皆南人,囊橐為奸,遂盡易北人,而不諳藥性。碾硫之際,光焰倏起,既而延燎,火槍奮起,迅如驚蛇,方玩以為笑。未幾,透入炮房,諸炮并發,大聲如山崩海嘯,傾城駭恐,以為急兵至矣,倉皇莫知所為。遠至百里外,屋瓦皆震,號火四舉,諸軍皆戒嚴,紛擾凡一晝夜。事定按視,則守兵百人皆糜碎無余,楹棟悉寸裂,或為炮風扇至十余里外。平地皆成坑谷,至深丈余,四比居民二百余家,悉罹奇禍,此亦非常之變也。
○牛女
七夕牛女渡河之事,古今之說多不同,非惟不同,而二星之名莫能定?!肚G楚歲時記》云:“黃姑織女時相見。”太白詩云:“黃姑與織女,相去不盈尺。”是皆以牽牛為黃姑。然李后主詩云:“迢迢牽牛星,杳在河之陽。粲粲黃姑女,耿耿遙相望。”若此則又以織女為黃姑,何耶?然以《星歷》考之:牽牛去織女隔銀河七十二度,古詩所謂“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又安得如太白“相去不盈尺”之說。又《歲時記》則又以黃姑即河鼓,《爾雅》則以河鼓為牽牛。又《焦林大斗記》云:“天河之西,有星煌煌,與參俱出,謂之牽牛;天河之東,有星微微,在氐之下,謂之織女。”《晉天文志》云:“河鼓三星,即天鼓也。牽牛六星,天之關梁,又謂之星紀。”又云:“織女三星,在天紀東端,天女也。”《漢天文志》又謂織女天之貞女。其說皆不一。至于渡河之說,則洪景廬辨析最為精當,蓋渡河乞巧之事,多出于詩人及世俗不根之論,何可盡據。然亦似有可怪者,楊纘繼翁大卿ヘ湖日,七夕夜,其侍姬田氏及使令數人,露坐至夜半,忽有一鶴西來,繼而有鶴千百從之,皆有仙人坐其背,如畫圖所繪者。彩霞絢粲,數刻乃沒。楊卿時已寢,姬急報,起而視之,尚見云氣紛郁之狀。然則流俗之說,亦有時而可信耶!
○蕈毒
菌蕈類皆幽隱蒸濕之氣,或蛇虺之毒,生食之,皆能害人。而好奇者每輕千金之軀,以嘗試之,殊不可曉?!兑膱灾尽匪d簡坊大蕈,及金溪田仆食簟,一家嘔血隕命六人,邱岑幸以痛飲而免,蓋酒能解毒故耳。又靈隱寺僧得異蕈,甚大而可愛,獻之楊郡王。王以其異,遂進之上方,既而復賜靈隱,適貯蕈之器有余瀝,一犬過而舐之,跳躍而死,方知其異而棄之。此事關涉尤大。近得耳目所接者兩事,并著為口腹之戒。嘉定乙亥歲,楊和王墳上感慈庵僧德明,游山得奇菌,歸作糜供眾。毒發,僧行死者十余人,德明亟嘗糞獲免。有日本僧定心者,寧死不污,至膚理拆裂而死。至今楊氏庵中,尚藏日本度牒,其年有久安、保安、治象等號,僧銜有法勢大和尚、威儀、從儀、少屬、少錄等稱。是歲,其國度僧萬人,定心姓平氏,日本國京東路相州行香縣上守鄉光勝寺僧也。咸淳壬申,臨安鮑生姜巷民家,因出郊得佳蕈,作羹恣食。是夜,鄰人聞其家撞突有聲,久乃寂然,疑有他故,遂率眾排闥而入。則其夫婦一女皆嘔血殞越,倚壁抱柱而死矣。案間尚余杯羹,以俟其子,適出未還,幸免于毒。嗚呼!殆哉!
○呼名怖鬼
劉胡面黝黑,似胡蠻,人畏之,小兒啼,語云:“劉胡來!便止。楊大眼威聲甚振,淮、泗、荊、沔之間,童兒啼者,呼云:“楊大眼至!即止。將軍麻秋有威名,兒啼輒呼:“麻秋來!”即止。檀道濟雄名大振,魏甚憚之,圖以禳鬼。江南人畏桓康,以其名怖小兒,且圖其形于寺中,病瘧者寫其形帖床壁,無不立愈。
○閩鄞二廟
嘉熙庚子歲,先子為閩漕干官時,方公大琮為計使,特加禮敬,一臺之事悉委之。先是郡中有富沙太尉祠,頗為鄉民所信,至是投牒乞保奏丐封額。時方久旱,先子遂書牒云:“本路正茲閔雨,神能三日內為霖,當與保奏。”方公笑語吏魁曰:“汝可以運干所擬,白之于神。”吏敬錄其語,往祠所焚之。次日大雨,連雨晝夜,境內沾足。遂從其請,竟獲封侯。而里人以周公能通神明,作歌美之,且刻梓書其事,鬻于市焉。乙卯歲,先子守鄞江,以貢士院敝甚,遂一新之。院內舊有土神七姑廟在焉。先子素剛介,并欲撤去,且命鑿二井以便汲。既而得泉,皆污濁不堪用。監修判官周頡及吏魁賴良者白曰:“土神廟貌已久,州人賴之,今既與院中無所妨,欲姑存之。”先人謾答云:“神若能令二井清泠,則可。”官吏因往白太守語。次日落成,吏欣然走告曰:“井水已可食矣。”試命汲之,清泠佳泉也。于是并為葺其祠焉。此二事余所目擊。
○健啖
趙溫叔丞相形體魁梧,進趨甚偉,阜陵素喜之。且聞其飲啖數倍常人。會史忠惠進玉海,可容酒三升。一日,召對便殿,從容問之曰:“聞卿健啖,朕欲作小點心相請,如何?”趙悚然起謝。遂命中貴人捧玉海賜酒,至六、七,皆飲醑,繼以金半捧籠炊百枚,遂食其半。上笑曰:“卿可盡之。”于是復盡其余,上為之一笑。其后均役南,暇日欲求一客伴食,不可得。偶有以本州兵馬監押某人為薦者,遂召之燕飲,自早達暮,賓主各飲酒三斗,豬、羊肉各五斤,蒸糊五十事。趙公已醉飽摩腹,而監押者屹不為動。公云:“君能尚飲否?”對曰:“領鈞旨。”于是再進數勺,復問之,其對如初。凡又飲斗余乃罷。臨別,忽聞其人腰腹間砉然有聲,公驚曰:“是必過飽,腹腸進裂無疑。吾本善意,乃以飲食殺人。”終夕不自安。黎明,亟遣鈴下老兵往問,而典客已持謁白曰:“某監押見留客次謝筵。”公愕然延之,扣以夜來所聞。起對曰:“某不幸抱饑疾,小官俸簿,終歲未嘗得一飽,未免以革帶束之腹間。昨蒙宴賜,不覺果然,革條為之迸絕,故有聲耳。”
○科舉論
淳熙間,趙溫叔丞相常力薦郭明復、劉光祖、楊輔之,謂皆省殿試前列,且云:“大好士人”。壽皇宣諭云:“朝廷用人以才,安論科第?科第不過入仕一途耳。”溫叔唯唯而退。越日,御制《科舉論》,其略謂:近世取士,莫若科場,及至用人,豈當拘此?詩賦、經義,學者皆能為之,又何足分輕重乎!夫科場之弊,于文格高下,但以分數取之,真幸與不幸耳。至于廷試,未嘗有黜落者,盡以官貲命之,才與不才者混矣,是科場取士之弊也。夫用之弊在乎人君擇相之不審,至于懷奸私,壞綱紀,亂法度,及敗而逐之,不治之事,已不勝言矣。宰相不能擇人;每差一官,則曰此人中高第,真佳士也,然不考其才行如何??资ブT猶分四科,人才兼全者自古為難。今則不然,以高科虛名之士,謂處之無不宜者,何嘗問才之長短乎。夫監司、郡守,系民之休戚,今以資格付之,丞相雖擇其一二,又未能皆得其人。及至陛對,既無過人之善,粗無凡猥之容,則又未能極精其選。國朝以來,過于忠厚,宰相而誤國者,大將而覆軍者,皆未嘗誅戮之。雖三代得天下以仁,而啟誓六卿曰:“不用命,戮于社。”羲和廢厥職,猶懲之曰:“以干先王之誅。”況掌邦邑軍師之大事乎!要在人君,必審擇相,相為官擇人,不失其所長,懋賞立乎前,嚴誅設于后,人才不出,吾不信也。朕延一二柄臣,皆能精白一心盡忠無隱,宜勉乎此,更勤夙夜,以懋庶績,豈不休哉!初宣示,溫叔色變,上曰:“不謂卿等。”趙奏曰:“迅雷風烈,雖不為孔子,而孔子色變者,畏天怒也。”異日,上復宣諭曰:“朕所著《科舉論》,或以為過,或以為是。以為過者,史浩也;以為是者,閻蒼舒也。浩極長者,故不欲朕用威刑;閻蒼舒趨事赴功之人也,故贊朕以為是。劉子宣邇言亦云:‘場屋之文,朝廷假以取士,與學優則仕異矣。士大夫以此高下人物,更相矜傲,更相景慕,亦可悲矣!’善乎文節公之言,曰:‘不為俗學所累者,可與言理道焉。’”
○薦楊誠齋
紹興庚戌十月,倪文節公思為中書舍人,楊文節萬里自大蓬除直龍圖閣,將漕江東,朝論惜其去,公留錄黃欲繳奏?;蛞哉Z楊,楊亟作簡止之,倪公答云:“賢者去國,公論以為不然,既辱寵喻,不敢復繳,卻當別作商量也。”楊公即以所答簡余紙復止之,云:“死無良醫,幸公哀我,得并別作商量之說免之。尤荷公孫黑辭職,既而又使子為卿,子產惡之。至懇至叩,不勝激切。”至以恩府呼之,其欲去之意可見也。然倪公竟入札留之,云:“臣聞孔子曰:‘吾未見剛者。’又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剛與狂狷,皆非中道,然孔子有取焉。為其挺特之操,可與有為,賢于柔懦委靡,患得患失者遠矣。若朝廷之上得如此三數輩,可以逆折奸萌,矯厲具臣,為益非淺。竊見秘書監楊萬里,學問文采,固已絕人,乃若剛毅狷介之守,尤為難得。夫其遇事輒發,無所顧忌,雖未盡合中道,原其初心,思有補于國家,至也。向來勸講東宮,已蒙陛下嘉獎,陛下踐祚,首賜收召晉登冊府,士類咸以為當。今甫逾年,遽爾丐外,朝廷以職名漕節處之,不為不優。然而公論以為如萬里者不宜遂使去國。錄黃之下,臣始欲繳論,為又念朝廷此命本是優賢,雖已書行,而于臣愚見,猶欲陛下改命留之。蓋萬里再入修門,未為甚久,儻朝廷以貪賢為意,喻之小留,萬里感荷君恩,豈能復以私計為辭云云。”蓋二公相知極深也。后二十年,楊公已亡,倪公得其當時手簡,不忍棄之,遂自錄所上之札,及往來之書,裝潢成卷,親敘其事于后。攻愧樓公嘗跋之云:“東坡賦屈原廟,云‘雖不適中,要以為賢兮。’誠齊有焉。昌黎留孔,事雖不行,陳義甚高,誠齋有焉。”尤為確論。亦可概想前輩去就之道,交情之誼也。
○王小官人
建康緝捕使臣湯某者,于儕輩中著能聲,蓋群盜巨擘也。一日,有少年衣裳楚楚,背負小笈,扣湯所居。湯遣詢誰何,則自通為鄯沙王小官人,趨前致拜。湯亦素知其名,因使小憩,辭云:“觀察在此,不敢留。只今往和州,擬假一力,負至東陽鎮問渡。”湯疑有他,遂擇其徒駔黠者偕往,俾偵伺之。自離城,遇肆輒飲,已而大吐,幾不能步。同行者左負笈,右扶醉人,殊綣甚恚,曰:“湯觀察以其為好手,不過一酒徒耳。”凡七十里抵鎮邸,大吐投床,終夕索水喧呶不少休。黎明,有騎馬扣門者,乃湯也。密扣同行,知夕來酒醉伏枕,亟造臥所,少年聞湯來,則亦扶頭強衣,扣所以至。湯謾以他語答之,客笑曰:“得非疑某沿途有作過否?”因指同行為證,且曰:“雖然或有他故,愿效區區。”湯囁嚅久之,曰:“不敢相疑,實以夜來總所有大酒樓失銀器數百兩,總所移文制司,立限構捕嚴甚,少違則身受重譴矣。束手無措,用是冒急求策耳。”少年微笑曰:“若然,則關系甚大,恐妖異所為,非人力能措手,惟有祈哀所事香火,或可徼神物之庇耳。”湯哂其醉中語荒誕,不復詰,力邀同還。抵家謾用其說,禱之圣堂,則所失器物皆粲然橫陳供床下矣。湯始大驚,以為神,方欲出謝之,則其人已去矣。盜亦有道,其是之謂乎!
○化蝶
楊昊字明之,娶江氏少艾,連歲得子。明之客死之明日,有蝴蝶大如掌,徊翔于江氏傍,竟日乃去。及聞訃,聚族而哭,其蝶復來繞江氏,飲食起居不置也。蓋明之未能割戀于少妻稚子,故化蝶以歸爾。李商嘗作詩記之曰:“碧梧翠竹名家兒,今作栩栩蝴蝶飛。山川阻深網羅密,君從何處化飛歸。”李鐸諫議知鳳翔,既卒,有蝴蝶萬數自殯所以至府宇,蔽映無下足處。官府吊奠,接武不相辨,揮之不開,踐踏成泥。其大者如扇,逾月方散。楊大芳娶謝氏,謝亡未殮,有蝶大如扇,其色紫褐,翩翩自帳中徘徊,飛集窗戶間,終日乃去。始信明之之事不誣。余嘗作詩悼之云:“帳中蝶化真成夢,鏡里鸞孤枉斷腸。吹徹玉簫人不見,世間難覓返魂香。”亦紀實也。
○玉環
楊太真小字玉環,故今古詩人多以阿環稱之。按李義山云:“十八年來墮世間,瑤池歸夢碧桃閑。如何漢殿穿針夜,又向窗中覷阿環。”荊公詩云:“瑤池淼漫阿環家。”又云:“且當呼阿環,乘興弄溟渤。”則是以西王母為阿環也。按西王母降漢庭,遣使女與上元夫人,答云:“阿環再拜上問起居。”然則上元夫人亦名阿環耳。
○□書亟書
隆州跨鰲李先生,老儒也。嘗著書名之曰《□書》,張行成跋云:“《方言》曰:‘□,倦也’。丁度謂字或作□,故司馬相如云:‘窮極倦□。’釋云:‘倦□,疲憊也。’蓋樂其倦游,不希時用也。”樓攻愧云:“嘗考之《集韻》二十陌,有□字,與劇同音?!斗窖浴罚?lsquo;倦也。’然則此書之名,音從劇,義則倦耳。然《說文解字》無□,《集韻》:“<谷丸>,胡官反,<谷曼><谷丸>,亭名,在上谷,<谷丸>,謨官切’。《說文解字》:“[D145],其虐切,相[D145]也’。二字若不類,俗書足以相亂,<谷丸>從山谷之谷,彈丸之丸。則欽宗兼名三十六號,止是亭名,別無義可取。[D145]從谷,亦其虐切,口上阿也,從口,上象其理,皆從谷,俗書與山谷之谷無別。[C076],居逆切,持也,象手也?!都崱吩疲?lsquo;隸變為丸、執、孰等丸,恐、筑之幾,皆從[C076],俗書與丸、幾無別。’相如《上林賦》曰:‘徼□受詘。’曰:‘窮極倦□。’俱音劇,倦憊疲。而《說文》[D145]字,徐鍇《通釋》亦引《上林賦》‘徼□受屈’,謂以力相畸角,徼□而受屈也?!?,渴極切;[D145],其虐切,聲亦相近,疑即[D145]??琏椫畷粦→鮗D145]之意義,正用《方言》、《上林賦》倦□之意耳。區區雖若辭費,詳考及此,因并及之”。又余童自著書以擬《太元潛虛》,命名《亟書》,以八起數,亟字之義,亦未易曉。攻愧嘗為考云:“《說文解字》二字部,亟,敏疾也,從人、從口、從又、從二,二,天地也,去吏反。徐鍇《釋》曰:‘承天之時,因地之利,口謀之,手執之,時不可失,疾也。會意,氣至切’。《集韻》于去聲七志正引上文,而又入聲二十四職出此字,亟{艸局},亟注亦引上文,而云或作{艸局}極。童蓋以此字備三才,故用之,亦務奇,故又加艸,第未知{艸亟}字止用《集韻》為據,惟復別見他書,復其下又加木,則未之見也。當考。去吏乃本音也,要當從去聲為正。”余異二公名書之僻,嘉前輩考訂之精,故并書之,以俟問奇字者。
○乘槎
乘槎之事,自唐諸詩人以來,皆以為張騫,雖老杜用事不茍,亦不免有“乘槎消息近,無處問張騫”之句。按騫本傳止曰“漢使窮河源”而已。張華《博物志》云:舊說天河與海通,有人赍糧乘槎而去,十余月至一處,有織女及丈夫飲牛于渚,因問此是何處?答曰:“君還至蜀,問嚴君平則知之。”還問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然亦未嘗指為張騫也。及梁宗懔作《荊楚歲時記》乃言武帝使張騫,使大夏,尋河源,乘槎見所謂織女牽牛,不知懔何所據而云。又王子年《拾遺記》云堯時有巨槎浮于西海,槎上有光若星月,槎浮四海,十二月周天,名貫月槎、掛星槎,羽仙棲息其上,然則自堯時已有此槎矣。
○游月宮
明皇游月宮一事,所出亦數處?!懂惵勪洝吩疲?ldquo;開元中,明皇與申天師、洪都客夜游月中,見所謂廣寒清虛之府,下視玉城嵯峨,若萬頃琉璃田,翠色冷光,相射炫目,素娥十余舞于廣庭,音樂清麗,遂歸制《霓裳羽衣》之曲。”唐《逸史》則以為羅公遠,而有擲杖化銀橋之事?!都愑洝穭t以為葉法善,而有過潞州城,奏玉笛、投金錢之事。《幽怪錄》則以為游廣陵,非潞州事。要之皆荒唐之說,不足問也。
○鄭仙姑
瑞州高安縣旌義鄉鄭千里者,有女定二娘。己酉秋,千里抱疾危甚,女到股和藥,疾遂瘥。至次年,女出汲水之次,忽云涌于地,不覺乘空而去。人有見若紫云接引而升者,于是鄉保轉聞之縣,縣聞之州,乞奏于朝,立廟旌表以勸孝焉。久之未報,然鄉里為立仙姑祠,禱祈輒應,遠近翕然,<走多>之作會,幾數千人。明年苦旱,里士復申前請。時洪起畏義立為宰,頗疑其有他,因閱故牒,密遣縣胥廉其事。適新建縣有闕氏者雇一婢,來歷不明,且又旌義人,因呼牙儈訊,即所謂鄭仙姑也。蓋此女初已定姻,而與人有奸而孕,其父丑之,遂宛轉售之傍邑,乃設為仙事以掩之,利其施享之入,以為此耳。昌黎《謝自然》、《華山女》詩,蓋說可見,然則世俗所謂仙姑者,豈皆此類也耶?
○寡欲
《孟子》曰:“養心莫善于寡欲。”《老子》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圣賢拳拳然以欲為害道,可不慎乎!劉元城南遷日,嘗求教于涑水翁,曰:“聞南地多瘴,設有疾以貽親憂,奈何?”翁以絕欲少疾之語告之。元城時盛年,乃毅然持戒惟謹。趙清獻、張乖崖,至撫劍自誓,甚至以父母影像設之帳中者。蓋其初未始不出于勉強,久乃相忘于自然。甚矣,欲之難遣也如此。坡翁云:“服氣養生,難在去欲。”蘇子卿嚙雪啖氈,蹈背出血,無一語少屈,可謂了生死之際,然不免與胡婦生子于窮海之上。況洞房綺疏之下乎?乃知此事未易消除。香山翁佛地位人,晚年病風放妓,猶賦《不能忘情吟》。王處仲兇悖小人,知體蔽于色,乃能一旦感悟,開閣放妓。蓋天下事勇決為之,乃可進道。余少年多病,間有一二執巾櫛供紉浣者,或歸咎于此。兵火破家,一切散去,近止一小獲,亦復不留,然猶未免時有霜露之疾。好事不察者,復以前說戲之,殊不知散花之室已空久矣。雖然戲之者,所以愛之也。余行年五十,已覺四十九年之非,其視秀惠溫柔,不啻伐命之斧,鴆毒之杯;一念勇猛,頓絕斯事,以繳晚年清凈之福。閉閣焚香,澄懷觀道,自此精進不已,亦庶乎其幾于道矣。然則疾疚者安知非吾之藥石乎?
○芍藥
韓昌黎詩:“兩廂鋪<毛瞿>毯,五鼎烹芍藥。”注引《上林賦》注云:“芍藥根主和五臟,辟毒氣,故合之于蘭桂五味,以助諸食,因呼五味之和為芍藥。”《七發》亦曰:“芍藥之醬。”《子虛賦》曰:“芍藥之和具,而后御之。”《南都賦》曰:“歸雁鳴,香稻鮮魚,以為芍藥。”服虔、文穎、文儼等解芍藥,或亦不過稱其美,而《本草》亦止言辟邪氣而已。獨韋昭曰:“今人食馬肝者,合芍藥而煮之,馬肝至毒,或誤食之至死。則制食之毒者,宜莫良于芍藥,故獨得藥之名耳。”此說極有理。《古今注》載牛亨問曰:“將離將別,贈以芍藥,何耶?”答曰:“芍藥一名將離,故以此贈之。”此又別一說也。江淹《別賦》云:“下有芍藥之詩”正用此義,而注之中僅引“贈之以芍藥”之語。張景陽《七命》“和兼芍藥”,乃音酌略。《廣韻》中亦有二音。
○三建湯
三建湯所用附子、川烏、天雄,而莫曉其命名之義。比見一老醫云:“川烏建上,頭目之虛風者主之;附子建中,脾胃寒者主之;天雄建下,腰腎虛憊者主之。”此說亦似有理,后因觀謝靈運《山居賦》曰:“三建異形而同出。”蓋三物皆一種類,一歲為{艸側}子,二歲為烏喙,三歲為附子,四歲為烏頭,五歲為天雄,是知古藥命名,皆有所本祖也。
○楊凝式僧凈端
楊凝式居洛日,將出游,仆請所之,楊曰:“宜東游廣愛寺。”仆曰:“不若西游石壁寺。”凝式舉鞭曰:“姑游廣愛寺。”仆又以石壁為請,凝式乃曰:“姑游石壁。”聞者為之撫掌。吳山僧凈端,道解深妙,所謂“端獅子”,章申公極愛之。乞食四方,登舟,旋問何風,風所向即從之,所至人皆樂施。蓋楊出無心,端出委順,跡不同而意則同也。
○迎曙
李方叔《師友談》記及《延漏錄》、《鐵圍山錄》載仁宗晚年不豫,漸復康平。忽一日命宮嬪、妃主游后苑,乘小輦向東,欲登城堞,遙見小亭榜曰“迎曙”,帝不悅,即時回輦。翊日上仙,而英宗登極,蓋曙字乃英宗御名也。又寇忠愍《雜說》載哲宗朝常創一堂,退繹萬幾,學士進名皆不可意,乃自制曰“迎端”,意謂迎事端而治之。未幾,徽宗由端邸即大位。又晁無咎《雜說》言,仁宗時作亭名曰“迎曙”,已乃悟為英宗名,改之曰“迎旭”,又以為未安,復改曰“迎恩”,皆符英宗御名也。已上數說,未知孰是。
○白帽
管寧白帽之說尚矣。雖杜詩亦云:“白帽應須似管寧。”然《幼安本傳》止云:“常著皂帽。”又云:“著絮帽布衣而已。”初無白帽之事。獨杜佑《通典》帽門載管寧在家常著帛帽,豈以帛為白乎?然宋、齊之間,天子燕私多著白高帽,或以白紗,今所畫梁武帝像亦然。蓋當時國子生亦服白紗巾,晉人著白接,謝萬著白綸巾,南齊桓崇祖白紗帽,南史和帝時,百姓皆著下檐白紗帽,《唐六典》天子服有白紗帽。他如白、白舀之類,通為慶吊之服。古樂府《白歌》云:“質如輕云色如銀,制以為袍余作巾。”杜詩:“光明白ふ巾,當念著白帽,采薇青云端。”白樂天詩云:“青筇竹杖白紗巾。”然則古之所以不忌白者,蓋喪服皆用麻,重而斬齊,輕而功緦,皆麻也,惟以升數多寡精粗為異耳。自麻之外,繒縞固不待言,苧葛雖布屬,亦皆吉服。縞帶、衣,昔人猶以為贈,則亦何忌之有。漢高帝為義帝發喪,兵皆縞素,行師權制,固不備禮。后世人多忌諱,喪服往往求殺,今之薄俗,蓋有以縞為緦功者矣。宜乎巾帽之不以白也。
○送刺
節序交賀之禮,不能親至者,每以束刺僉名于上,使一仆遍投之,俗以為常。余表舅吳四丈性滑稽,適節日無仆可出,徘徊門首,恰友人沈子公仆送刺至,漫取視之,類皆親故,于是酌之以酒,陰以己刺盡易之。沈仆不悟,因往遍投之,悉吳刺也。異日合并,因出沈刺大束,相與一笑,鄉曲相傳以為笑談。然《類說》載陶谷易刺之事,正與此相類,恐吳效之為戲耳。又《雜說》載司馬公自在臺閣時,不送門狀,曰:“不誠之事,不可為之。”榮陽呂公亦言送門狀習以成風,既勞作偽,且疏拙露見可笑。則知此事由來久矣!
今時風俗轉薄之甚。昔日投門狀,有大狀,小狀,大狀則全紙,小狀則半紙。今時之刺,大不盈掌,足見禮之薄矣。
○簡槧
簡槧古無有也,陸務觀謂始于王荊公,其后盛行。淳熙末,始用竹紙,高數寸,闊尺余者,簡版幾廢。自丞相史彌遠當國,臺諫皆其私人,每有所劾薦,必先呈副,封以越簿紙書,用簡版繳達。合則緘還,否則別以紙言某人有雅故,朝廷正賴其用,于是旋易之以應課,習以為常。端平之初,猶循故態。陳和仲因對首言之,有云:“稿會稽之竹,囊括蒼之簡。”正謂此也。又其后括蒼為軒樣紙,小而多,其層數至十余疊者。凡所言要切則用之,貴其卷還,以泯其跡。然既入貴人達官家,則竟留不遣,或別以他槧答之。往者御批至政府從官皆用蠲紙,自理宗朝亦用黃封簡版,或以象牙為之,而近臣密奏亦或用之,謂之御槧,蓋亦古所無也。
○人妖
趙忠惠帥維揚日,幕僚趙參議有婢慧黠,盡得同輩之歡。趙昵之,堅拒不從,疑有異,強即之,則男子也。聞于有司,蓋身具二形,前后奸狀不一,遂置之極刑。近李安民嘗于福州得徐氏處子,年十五、六,交際一再,漸具男形,蓋天真未破,則彼亦不自知。然小說中有池州李氏女及婢添喜事,正相類。而此外絕未見于古今傳記等書,豈以穢污筆墨,不復記載乎?嘗考之佛書,所謂博叉半擇迦者,謂半月能男,半月不能男。又《遺像經》有五種不男,曰生、劇、妒、變、半,變、半者二形,人中惡趣也,《晉五行志》謂之人こ?;莸蹠r京洛有人兼男女二體,亦能兩用人道,而性尤氵?亂,此亂氣所生也?!队駳v通政經》云男女二體主國氵?亂。而二十八宿真形圖所載心、房二星皆兩形,與丈夫婦人更為雌雄,此又何耶?《異物志》云:“靈貍一體,自為陰陽,故能媚人。”《褚氏遺書》云:“非男非女之身,精血散分。”又云:“感以婦人則男脈應胗,動以男子則女脈順指,皆天地不正之氣也。”
○四韓
或云韓信為呂氏所殺,韓通為杜后所殺,韓胄為楊后所殺,韓震為謝后所殺,四人皆將相,皆死于婦人之手,亦異矣。
○韓彥古
韓彥古字子師,詭譎任數,處性不常。尹京日,范仲西叔為諫議大夫,阜陵眷之厚,大用有日矣。范素惡韓,將奏黜之,語頗泄,韓窘甚,思所以中之。范門清峻,無間可入,乃以白玉小合滿貯大北珠,緘封于大合中。厚賂鈐下老兵,使因間通之。范大怒,叱使持去。所愛亦在傍,怪其奩大而輕,曰:“此何物也!試啟觀之,則見玉合,益怪之,方復取視,玉滑而珠圓,分進四出,失手墮地。合既破碎,益不可收拾。范見而益怒,自起ㄏ妾之冠,而氣中仆地竟不起。其無狀至此。李仁甫亦惡其為人,弗與交,請謁嘗瞰其亡。一日知其出,往見之,則實未嘗出也。既見,韓延入書屋而請曰:“平日欲一攀屈而不能,今幸見臨,姑解衣盤礴可也。”仁甫辭再三,不獲,遂為強留。室有二廚,貯書,牙簽黃袱,扃護甚嚴。仁甫問:“此為何書?”答曰:“先人在軍中日,得于北方。蓋本朝野史,編年成書者。”是時仁甫方修《長編》,既成,有詔臨安給筆札,就其家繕錄以進。而卷帙浩博,未見端緒,彥古常欲略觀不可得。仁甫聞其言窘甚,亟欲得見之。則曰:“家所秘藏,將即進呈,不可他示也。”李益窘,再四致禱。乃曰:“且為某飲酒,續當以呈。”李于是為盡量,每杯行輒請。至酒罷,笑謂仁甫曰:“前言戲之耳,此即公所著《長編》也。已為用佳紙作副本裝治,就以奉納,便可進御矣。”李視之,信然。蓋陰戒書吏傳錄,每一板酬千錢。吏畏其威,利其賞。輒先錄送韓所,故李未成帙而韓已得全書矣。仁甫雖憤愧不平,而亦幸蒙其成,竟用以進。其怙富玩世,狡獪每若此《今之官吏亦有過此者)。
○松五粒
凡松葉皆雙股,故世以為松釵。獨栝松每穗三須,而高麗所產每穗乃五鬣焉,今所謂華山松是也。李賀有《五粒小松歌》,陸龜蒙詩“松齋一夜懷貞白,霜外空聞五粒風”。李義山詩“松暄翠粒新”。劉夢得詩“翠粒點晴露”。皆以粒言松也?!队详栯s俎》云:五粒者當言鬣,自有一種名五鬣,皮無鱗甲而結實多,新羅所種云然,則所謂粒者,鬣也。
○唐重浮屠
唐世士大夫重浮屠,見之碑銘,多自稱弟子,此已可笑。柳子厚《道州文宣廟記》云:“春秋師晉陵蔣堅,易師沙門凝辯。”安有先圣之宮,而可使桑門橫經于講筵哉!此尤可笑者。然《樊川集》亦有《敦煌郡僧正除州學博士僧慧苑除臨壇大德制》,則知當時此事不以為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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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成都面店中呼蘿卜為子,雖曰市井語,然亦有謂。按《爾雅》曰:“,蘆菔也。”郭璞以{艸肥}為菔,俗呼雹,先北反。或作卜,釋曰:“紫花松也,一名,蓋其性能消食,解面毒。”《談苑》云:江東居民歲課藝,初年種芋三十畝,計省米三十斛;次年種蘿菔三十畝,計益米三十斛,可見其能消食。昔有波羅門僧東來,見人食面,駭云:“此有大熱,何以食之!”及見蘿菔,曰:“賴有此耳。”《洞微志》載齊州人有《病狂歌》曰:“五靈葉蓋晚玲瓏,天府由來汝府中。惆悵此情言不盡,一丸蘿菔火吾宮。”后遇道士作法治之,云:“此犯天麥毒,按醫經蘆菔治面毒。”即以藥并蘿菔食之,遂愈,以其能解面毒故耳。
○乞食歌姬院
韓熙載相江南,后主即位,頗疑北人,有鴆死者。熙載懼禍,因肆情坦率,不遵禮法,破其家財,售妓樂數百人,荒氵?為樂,無所不至。所受月俸,至不能給,遂敝衣破履作瞽者,持弦琴,俾門生舒雅執板挽之,隨房乞丐,以足日膳。后人因畫《夜宴圖》以譏之,然其情亦可哀矣。唐裴休晚年亦披毳衲于歌姬院,持缽乞食,不為俗情所染,可以說法為人。乃知熙載之前,已有此例。雖裴公逃禪,熙載避禍,余謂熙載是世法,裴公是心法,心跡不同也。
○袁彥純客詩
袁彥純同知始以史同叔同里之雅,薦以登朝,尹京。既以才猷自結上知,遂繇文昌躋宥府,浸浸乎柄用矣。適誕辰,客有獻詩為壽,云:“見說黃麻姓字香,且將公論是平章。十年舊學資猶淺,二紀中書老欲僵。刑鼎豈堪金鎖印,仙翁已在白云鄉。太平宰相今誰是,惟有當年召伯棠。”刑鼎指薛,蓋以金科賜第。仙翁指葛,時已七十。舊學則鄭安晚也。此詩既傳,史聞惡之,旋即斥去。
○長沙茶具
長沙茶具,精妙甲天下。每副用白金三百星或五百星,凡茶之具悉備,外則以大縷銀合貯之。趙南仲丞相帥潭日,嘗以黃金千兩為之,以進上方,穆陵大喜,蓋內院之工所不能為也。因記司馬公與范蜀公游嵩山,各攜茶以往。溫公以紙為貼,蜀公盛以小黑合。溫公見之,曰:“景仁乃有茶具耶?”蜀公聞之,因留合與寺僧而歸。向使二公見此,當驚倒矣。
○真西山入朝詩
真文忠負一時重望,端平更化。人其來,若元之涑水翁也。是時楮輕物貴,民生頗艱,意謂真儒一用,必有建明,轉移之間,立可致治。于是民間為之語曰:“若欲百物賤,直待真直院。”及童馬入朝,敷陳之際,首以尊崇道學,正心誠意為第一義,繼而復以《大學衍義》進。愚民無知,乃以其所言為不切于時務,復以俚語足前句云:“吃了西湖水,打作一鍋面。”市井小兒,囂然誦之。士有投公書云:“先生紹道統,輔翼圣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愚民無知,乃欲以瑣瑣俗吏之事望公,雖然負天下之名者,必負天下之責。楮幣極壞之際,豈一儒者所可挽回哉?責望者不亦過乎!”公居文昌幾一歲,洎除政府,不及拜而薨。
○趙子固梅譜
諸王孫趙孟堅字子固,善墨戲,于水仙尤得意。晚作梅,自成一家,嘗作梅譜二詩,頗能盡其源委,云:“逃禪祖花光,得其韻度之清麗;間庵紹逃禪,得其蕭散之布置?;匾曈衩娑箜?,已見工夫較精致。枝枝倒作鹿角曲,生意由來端若爾。所傳正統諒未絕,舍此的傳皆偽耳。僧定花工枝則粗,夢良意到工則未。女中卻有鮑夫人,能守師繩不輕墜??蓱z聞名不識面,云有江西畢公濟。季衡粗丑惡拙祖,弊到雪蓬濫觴矣。所恨二王無臣法,多少東鄰擬西子。是中有趣豈不傳,要以眼力求其旨。踢須止七萼則三,點眼名椒梢鼠尾。枝分三疊墨濃淡,花有正背多般蕊。夫君固已悟筌蹄,重說偈言吾亦贅。誰家屏幛得君畫,更以吾詩跋其底。濃寫花枝淡寫梢,鱗皴老干墨微焦。筆頭三踢攢成瓣,珠暈一圓工點椒。糝綴蜂須疑笑靨,穩拖鼠尾施長梢。盡吹花側風初急,猶帶枝頭雪半消。松竹襯時明掩映,水波浮處見飄飆。黃昏時候朦朧月,清淺溪山長短橋。鬧里相挨如有意,靜中背立見無聊。筆端的明非畫,軸上縱橫不是描。頃覺坐來春盎盎,因思行過雨瀟瀟。從頭總是湯楊法,拚下工夫豈一朝。”
○筆墨
先君子善書,體兼虞、柳。余所書似學柳不成,學歐又不成,不自知其拙,往往歸過筆墨。諺所謂不善操舟而惡河之曲也。雖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觀前輩善書者,亦莫不于此留意焉。王右軍少年多用紫紙,中年用麻紙,又用張永義制紙,取其流麗便于行筆。蔡中郎非流紈豐素不妄下筆。韋涎云:“用張芝筆,左伯紙,任及墨,兼此三具,又得巨手,然后可以建經丈之字,方寸千言。”韋善書而妙于筆,故子敬稱為奇絕。漢世郡國貢兔,惟趙為勝,歐陽通用貍毛筆?;氏笤疲?ldquo;真措毫筆,委曲宛轉,不叛散,嘗滑密沾污,墨須多膠紺黟者,如此逸豫,余日手調適而歡娛,正可小展試。”世惟米家父子及薛紹彭留意筆札,元章謂筆不可意者,如朽竹篙舟,曲筋哺物,此最善喻。然則古人未嘗不留意于此,獨率更令臨書不擇筆,要是古今能事耳。
○辨章
今人呼平章為辨章,見《尚書大傳唐傳》第一曰:“辨章百姓,百姓昭明。”《史記》則又以為“便章百姓”。韓文公《袁氏先廟碑》亦用辨章二字。
○來牟
今人呼小麥面為來牟,或曰牟粉,皆非也?!稄V雅》云:“牟為大麥,來為小麥。”然則來牟自是兩物?!墩f文》云:“大麥,牟也,牟,大也。牟一作。”周之所受瑞麥來牟,即今之大麥。按小麥生于桃后二百四十日,秀之后六十日成,秋種,冬長,春秀,夏實,具四時之氣,兼有寒、溫、熱、冷。故小麥性微寒,以為曲則溫,面則熱,麩則冷。
○父客
世稱父之友為執,則父之賓客宜何稱?按《史記?張耳傳》:外黃女“亡其夫,去抵父客。”《漢吳王濞傳》:“周亞夫問父絳侯客。”東坡贈王定國詩云:“西來故父客。”正用此耳,父客二字甚新。
○誤著祭服
余為國局,嘗祠褙,充奉禮郎兼太祝。同行事官有老謬者,乃加中單于祭服之上,而以蔽膝系于肩背間。一時見者,掩鼻忍笑不禁,幾致失禮,竟為監察御史所劾。王明清《玉照志》載元符間有太學博士論奏云:“自來冠冕前仰后俯,此必是本官行禮之時倒戴差誤。”哲宗顧宰臣笑曰:“如此等豈可作學官?可與閑慢差遣。”遂改端王府記室。未幾,感會龍飛,遂揆序云。
○向胡命子名
吳興向氏,欽圣后族也,家富而儉不中節,至于屋漏亦不整治,列盆盎以承之。有三子,常訪名于客,長曰渙、次日汗、曰工(古水字也),父不以為疑也。他日有連呼其名曰渙汗水,方悟為戲已。又,胡衛道三子,孟曰寬、仲曰定、季曰宕(音蕩),蓋悉從宀。其后悼亡妻,俾友人作志,書曰:“夫人生三子,寬定宕。”讀者為之掩鼻。蓋當時不悟為語病也。寬后為京僉,宕則多收古物,其子公明悉獻之賈師憲,得一官,以贓敗。
○賈母飾終
甲戌咸淳十年三月二十日丁酉,賈似道母秦、齊兩國賢壽夫人胡氏薨。特輟視朝五日,賜水銀、龍腦各兩百兩,聲鐘五百杵,特贈秦、齊國賢壽休淑莊穆夫人。擇日車駕幸臨奠,差內侍鄧惟善主管敕葬,特賜謚柔正。遂特起復,仍舊職,任仰執政侍從詣府勸勉,就圖葬于湖山。且令帥、漕、州、司相視,展拓集芳園、仁壽寺基,營建治葬。于內藏庫支賜賻贈銀絹四千匹兩,又令戶部特賜賻贈銀絹二千匹兩,皇太后殿又支賜賻贈銀絹四千匹兩,又令帥、漕兩司應辦葬事,仍存胡夫人在日請給人從,又賜功德寺額為“賢壽慈慶”,以雍熙寺改賜,永免科役。似道皆辭之。執政侍從兩省臺諫,皆乞勉留元臣。遂降詔賈似道起復太傅,平章軍國重事。似道八疏控辭,皆不允。又令兩司建造賜第于城中。初擇六月初九日安厝,以急于入覲,遂令攢前于五月九日安厝。又令有司于出殯日,特依一品例給鹵簿、鼓吹,仍屢差都司劉黻、李玨、梅應發致祭,并趣赴闕。于出殯日,特輟視朝一日,又差樞密章鑒、察官陳過前往勉諭回朝。又命浙漕及紹興府守臣辦集船只,祗備師相回闕。又命有司照禮例候師相回朝日,百官合郊迎。又依所奏將紹興府公使庫徑行撥賜。又令內臣梁大原賜銀合香藥。又令兩司踏逐建造賜第,凡九處:楊府清隱園、李府家廟、夏府、中酒庫、十官宅、大王宮、舊秀王府、舊景獻帝府、御廚營。又命福王諭旨趣之。至五月二十二日,始過江還湖曲私第,至六月盡百日之制,復以疾作,給朝參等假十日,展轉遲回。至七月初八日,度宗違和,求草澤赦死罪,初九日宣遺詔。十一月除王龠左丞相,章鑒右丞相。太史選用來年正月二十三日起攢,二月初三日發引,三月十三日掩攢。至十二月十四日北軍透渡,遂改十二月二十四日起攢,二十八日發引,總護使改差章右相。降制賈似道都督諸路軍馬,依舊起復太傅、平章軍國重事。凡自三月二十日至七月,度宗升遐,賈相持喪、起復、辭免,虛文汩汩,殆無虛日。如此三閱月,內外不安,而國事邊事皆置不問。至十二月十四日透渡,自此喪亂相尋,無復可為矣,悲哉!
○孝宗行三年喪
三年之喪,自天子達于庶人。自漢文短喪,其后時君皆以日易月,行之既久,無以為非者。惟孝宗皇帝行之獨斷,一旦復古,可謂孝矣。《李氏雜記》嘗書其事,甚略,今摭當時始末于此,以益國史之未備,云:“高宗之喪既易月,孝宗嘗諭大臣,不用易月之制,如晉武、魏孝文,實行三年之服,自不妨聽政。丞相周必大入奏,上服經,嗚咽流涕,奏及喪服指揮,上曰:‘司馬光《通鑒》所載甚詳。’必大奏晉武雖有此意,后來止是宮中深衣練冠。上曰:‘當時群臣不能將順其美,光所以譏之,后來武帝竟行(謂王太后之喪)’。必大奏記得亦是不能行。上曰:‘自我作古,何害!’遂詔曰:‘大行太上皇帝奄棄至養,朕當衰服三年,群臣自遵易月之令。’至小祥祭奠,上不變服,必大奏圣孝過哀,猶御初祥之服,臣等不勝憂惶,乞俯從禮制。上流涕曰:‘大恩難報,情所不忍,俟過大祥商量。’既而必大又奏禮官苴麻三年,恐難行于外庭,今祥礻覃在邇,乞付外施行。樞密施師點奏曰:‘百日之制,其實不可行,正礙正月人使朝見。’上云:‘朕白所見。’必大奏陛下圣孝冠古,知漢文短喪之失,而陋晉群臣不能成武帝之美,所以銳意復古,非圣孝高明,豈易及此。上曰:‘朕正欲稍救千余載之弊。”會敕令所刪定官沈清臣論喪服六事,凡八千言,展讀甚久,極合上意。知閣張嶷奏已展正引例隔下,清臣奏讀如初,久之,嶷又云:‘簡徑奏事。’上目之,令勿卻。已而甚久,嶷前奏恐妨進膳,清臣正色曰:‘言天下事,讀竟乃已。上勞之曰:‘卿二十年間廢,今不枉矣。’于是上意益堅。一日奏事,上忽指示衣袂曰:‘此已易用布,不太細否?’必大奏曰:‘陛下獨斷行三年之喪,均是布衣,何細也?且光堯初上仙,陛下便有此意,而群臣不能將順,致煩圣慮,所謂其臣莫及,足以垂訓萬世矣。’至,卒哭,祭迎衽太廟。內批:‘朕昨降指揮,欲三年,緣群臣屢請,御殿易服,故以布素視事。內殿雖有衽廟,勉從所請之詔,然稽之經典,心實未安,行之終制,乃為近古,宜體至意,勿復有請。’于是徑行三年之服焉。”
○施行韓震
德元年乙亥正月,賈平章似道督府出師時,平昔愛將已有叛去者,賈聞之,氣大餒。臨行,與殿帥韓震、京尹曾淵子約曰:“或江上之師設有蹉跌,即邀車駕航海至慶元,吾當帥師至海上迎駕,庶異時可以入關,以圖興復。”且留其二子于震家,使倉卒可以隨駕。時省吏翁應龍,實知其謀。至二月二十日,督府潰師于魯港,翁應龍得罪下獄,翁謂曾尹曰:“平章出師時,分付安撫道什么來?如今卻來罪應龍,何也?”于是淵子語塞,而震亦不自安,會似道以蠟書至韓,趣為遷避,其間有云:“但得趙家一點血,即有興復之望。”震得之,即具申狀,親攜蠟書白堂、白臺,陳丞相宜中遂奏之太后,宮中為之震動。時都民、戚里、官府往往皆欲茍安,疑惑撼搖,目之為賊。宜中本為似道所引,至是與編修官潘希圣謀,一反賈政,專以圖守為說。震不察其意,乃堅持遷避之策。三月朔日,宜中召震會議于第五府,先已差天府增級顧信等數人以擬之,及震至,門闔,即以鐵撾擊其首。韓曰:“相公不當如此。”陳答曰:“此奉圣旨。”韓猶以坐椅格之,遂折其足脛而斃之。遂自后門出,揭其首于朝天門。省吏劉應韶即以黃榜自窗楹中遞出張掛,慰諭一行將士,謂罪止誅其首。亟命彭之才統其軍馬,其隨行親兵,賜銀二萬兩,十八官會三十萬貫,各補兩官。殿步馬司制領將官等并諸軍官兵,共特賜十八官會一百萬貫,制領將官,各轉兩官。其日坐中惟文及翁僉書及曾淵子在焉。淵子固嘗預遷避之謀,聞變,面無人色。繼而得免而出,自慶再生,行至通衢,復有呼召,倉忙而入,自分必死,口噤幾不能言。及至,乃處分他事耳。劉應韶以衢俯賞,顧信補承信郎,繼而潘希圣入察行,且登用。未幾,疽發于足,日見韓在左右,不數日而殞。身后以從官賞之。潘字養蒙,永嘉人。及北軍既入,宜中乃挾二王航海而去,然則賈、韓之謀,是非果何如耶?后之秉筆削者,當有以任其責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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