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利托的戰士們在巖石臺階下面凍得牙齒直打架,把毯子像阿拉伯長袍那樣圍在頭上和肩上。支隊死了一個人:賈欽托政委,白鐵工人。他躺在一個草地上,被德國火焰噴射器射中。他漫游.
各地的五彩繽紛的夢想拋棄了他,讓他和身上的蟲子在一起,因為任何殺蟲劑都驅趕不了它們。還有一位傷員,卡拉布里亞四連襟之一的伯爵手上受了傷。
德利托和他的戰士們在一起,面色蠟黃,肩上圍著一條毯子像一個真病號。他活動著鼻子,靜靜地一個一個地打量每一個人。不時地像是要下命令,結果還是一言不發。戰士們也沒向他說話。如果他下命令,或是一個同志對他說話,肯定會引起大家的不滿,說出激烈的言詞。還不到時候:大家都明白這點,好像他和其他人達成了默契。他不再下命令,也不再訓斥人;別人做事也不再需要他。這樣支隊行軍很有紀律,沒人散開,也沒人因輪流背東西而吵架。不能說沒有指揮員。實際上,德利托還是支隊司令,他一個眼神就能使大家守規矩。德利托是個杰出的指揮員,有杰出指揮員的品質。
皮恩戴著登山帽注視德利托、吉里雅,而后看曼齊諾。他們的表情和平時一樣,只是因寒冷和勞累顯得憔悴。每人的臉上都沒有記載昨天早晨歷史的有關章節。別的支隊過來了,在更遠的地方停下來或者繼續行軍。
“司機基安,基安!”
一支小隊還在“立定”,皮恩在里面認出了酒館里的老朋友,他穿著游擊隊隊服,全副武裝。基安不知道誰叫他,他也十分驚奇:
“啊,是皮恩!”
他們以不習慣互相祝賀的人的謹慎喜悅慶祝見面。司機基安變得不同了:參加游擊隊一個星期,眼睛已不再是穴居動物的眼睛,因為抽煙和飲酒總是眼淚不斷,就像所有酒館里的常客那樣。臉周圍似乎想留胡子。他在重劍營。
“我到旅部報到時,吉姆想把我交給你們支隊……”基安說。皮思想:“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可能是那天晚上在酒館里叫‘委員會’的那個陌生人給所有人都打了小報告。”
“哇,要在一起多好呀,基安。”皮恩說,“后來為什么沒送你來?”
“唉!他們說沒用了:你們支隊不久要解散!”
“就是這樣,”皮恩想,“一個人剛來,就知道我們這些人的情況。”皮恩對城里情況一無所知,便問:“司機!小街上有什么新鮮事?酒館里呢?”
基安酸溜溜地看著他:“你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皮恩說,“有什么事?‘狙擊兵’生兒子了?”
基安吐了一口痰:“我再不愿意聽人談那些人了,”他說,“生在他們中間我感到羞恥,那些年我真受不了他們、酒館、小街上的尿臊……盡管我待在那里……現在我要離開那里,感謝那個無賴告發了我……”
“法國人米歇爾?”皮恩問。
“米歇爾是一個,但不是他,這個無賴。在黑色旅和愛國行動小組之間搞兩面手法,至今尚未決定跟哪一派……”
“其他人呢?……”
“在一次拉網式搜捕中,都被捕了。當時我們剛剛決定組織愛國行動小組……長頸鹿被槍斃了……其他人被送到德國……小街幾乎空了……一顆炸彈落在爐子欄桿附近……大家或是疏散或是住在山洞里……這里是另外一種生活:我好像又回到了克羅地亞,只是現在,如果上帝愿意,我愿到那邊去……”
“克羅地亞,司機,壞小子,你生在克羅地亞,情人呢?……我姐姐呢?……告訴我,她也疏散了嗎?”
基安捋捋剛長出來的胡子,說:“你姐姐,她讓別人都疏散了,那條母牛。”
“你說清楚,”皮恩開著玩笑說,“你知道你冒犯巳我了。”
“蠢貨!你姐姐在黨衛隊那里穿著絲綢服裝,和軍官們乘汽車兜風。德國人到小街時,是她挽著一位德國上尉帶領他們挨家挨戶搜!”
“一個上尉,基安!狗東西,多好的職業!”
“你們正談論做奸細的女人嗎?”說這話的人是表兄,伸過來他那張塌鼻子、留胡子的寬臉。
“是我姐姐,那個母猴,”皮恩說,“從小時候起她就當奸細,可以想像得到!”
“可以想像得到。”表兄說,看著遠處,呢帽子下面表情沮喪。
“對法國人米歇爾,也可以想像得到。”基安說,“米歇爾不壞,但是個無賴。”
“佩萊,你認識黑色旅那個新人佩萊嗎?”
“佩萊,”司機基安說,“是人群里最壞的。”
“以前是最壞的。,’他們后面有人說。他們轉過身來:是紅狼帶
著從德國人那里繳獲的武器和機槍子彈帶來了。大家歡迎他,每
次見到紅狼,大家都很高興。
“那么說,佩萊怎么了?怎么回事?”
紅狼說:“這是愛國行動小組的一次行動。”他開始講述。
那時,佩萊有時回家睡而不在兵營。他一個人住在一家民房
的閣樓里,把弄來的槍都藏在那里,因為在兵營里要分給其他人。
一天,佩萊回家,和平時一樣帶著武器。有一個人跟著他,身著便
裝,穿著雨衣,手揣在口袋里。佩萊覺得有人要向他開槍。他想,
“最好假裝什么也沒發現。”繼續走。在另一條人行道上,見到另外
一個陌生人,也穿著雨衣手揣在口袋里。佩萊轉身,那兩個人也轉
身。他想,“現在應該趕緊回家,一進大門就跳進屋去,從門框后面
射擊,使人不能靠近。”但是,在人行道上,除了大門以外,又有一個
穿雨衣的人向他走來,佩萊想,“最好讓他過去。”他停下,三個穿雨
衣的人也停下。只能盡快地進門了。在大門里面又有兩個穿雨衣
的人靠在樓梯欄桿上,一動不動,手也揣在口袋里。佩萊進來了,
心想,“我中圈套要被捕了,他們會對我說:‘舉起手來!”’然而,他
們好像不看他。佩萊從他們前面走過,上樓梯。想,“他們再跟著我,我就趴在臺階上向樓梯井開槍。”在第二個樓梯拐彎處往下看,他們還跟著他。佩萊還處在他們手槍的槍口上,手槍都在雨衣口袋里看不見。又一個拐彎處,佩萊又橫著往下看,在他下面每個樓梯拐彎處都有一個人,佩萊貼著墻繼續上樓,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都有愛國行動小組的人,他下面一、二、三、四樓的拐彎處都有人貼著墻上來,手槍對著他。六層,七層,樓梯井半明半暗,好像到處都有人慢慢上來。佩萊想:“如果到閣樓前他們不開槍,我就得救了;我躲進屋內,里面有許多槍和手榴彈,可以堅持到黑色旅來。”到了頂層閣樓,佩萊跑上最后一個拐角處,開門進去,趕緊用肩把門頂上。“我得救了!”但是閣樓的窗口那邊房頂上,又有一個穿雨衣的人用槍對著他。佩萊舉起雙手,身后的門也開了,所有穿雨衣的人都用槍對著他,其中一個人,不知是誰,開了槍。
在半月關停下的同志們都圍在紅狼周圍,屏住呼吸聽他的敘述,有時紅狼也夸張一番,但總的說來,他講得不錯。
一個人問道:“你是他們一起的嗎?你是哪一個?”
紅狼微微一笑,從在監獄里被剃光的頭上提了提有沿帽。說:“房頂上那個。”
然后,紅狼開始列舉佩萊收藏在那閣樓上的所有武器:機槍,斯坦式,馬基內式,馬斯式,手榴彈,各種口徑的各式手槍,紅狼說甚至還有一門迫擊炮。
“你們看,”紅狼說著,展示一支手槍和一些特制手榴彈,“我只拿了這些,愛國行動小組的裝備比我們差,他們需要。”
皮恩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槍:如果佩萊知道那個地方,去取出來的話,那支槍也應在其中。現在應該屬于他皮恩的,別人不能拿去!
“紅狼,聽著,紅狼,”皮恩拉了拉紅狼的外套說,“在佩萊的手槍中,有一把P38型嗎?”
“P38型?”另一個人說,“沒有,沒有P38型。收藏中什么型號都有,惟獨P38型沒有。”
紅狼又開始描述這個槍迷收集的零件,種類繁多,有的還很少
貝:。
“你能肯定沒有P38型嗎?”皮恩問,“不可能被愛國行動小組
的什么人拿走嗎?”
“不可能。,’紅狼說,“你認為我會沒有注意到P38型?我們是在一起清點的。”
“這么說,那支手槍還埋在蜘蛛巢旁邊,”皮恩想,“那是我的
槍,佩萊說知道那個地方,這不是真的。沒人知道那個地方,那早
是皮恩的地方,一個神奇的地方。”對此,他深信不疑。無論發生什
么事情,蜘蛛巢還在,埋在那里的手槍還在。
天快亮了,全旅本來還要進行長時間行軍。但是,指揮員們判
斷:太陽升起以后,這么多人的隊伍走在暴露的大路上,會立即被
人發現。因此決定:等到夜晚降臨,再秘密地繼續行軍。
這里以前是一些邊境哨所,多年來,將軍們在這里假裝備戰,
結果打起仗來還是毫無準備。山上分布著許多長排低矮的軍事營
房。費烈拉命令部隊在營房里安頓,睡覺。整整一天都要隱蔽在
里面,直到天黑或者起大霧繼續行軍。
這些營房分配給各個支隊。德利托支隊分到一個小的水泥房
子,四周有墻與外面隔開,以前可能是馬廄。戰士們躺在少量的爛
草上,閉上了疲憊不堪和充滿戰爭場面的眼睛。
早晨,人擠在屋子里面覺得心煩。每次只能出去一個人到墻
后面小便。沒有別的事就在里面休息。吃飯時不能唱歌抽煙。因
為在山谷里,樹林中有奸細用望遠鏡四處觀察并到處打聽。大家
只能輪流到一個軍用廚房里吃飯,它的煙道通過地下到遠處冒出
去。
皮恩不知道該干什么,坐在靠門有太陽的地方,脫下漏底的鞋
和沒后跟的襪子,在太陽光下看腳,揉著傷口,摳出腳趾縫中的臟東西。然后逮虱子,每天都要“掃蕩”一次,否則最后就像賈欽托一樣,可憐的賈欽托!可是,如果以后像賈欽托一樣,有一天死了,那現在逮虱子又有什么用?可能賈欽托之所以不逮虱子,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皮恩很傷心,記得第一次從襯衣里逮虱子是和彼埃特羅馬格羅在一起,是在監獄里。皮恩真想和彼埃特羅馬格羅在一起重新在小街上開個修鞋店。然而,現在小街已經沒有人了,人都跑了,或者被抓或者死了。而他姐姐,那個母猴,還和上尉們鬼混。不久,皮恩將被大家拋棄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知道去哪里。支隊里的同志們是一些他弄不清楚又敬而遠之的人,像酒館里的那些人,但他們眼里充滿殺人的瘋狂和在杜鵑花叢中做愛的野性,又比酒館里的那些人更迷人一百倍,更不可理解一百倍。惟一和他合得來的是表兄,偉大、溫柔又冷酷的表兄,但現在他不在。早晨皮恩醒來時,沒有看見他。他經常一個人帶著沖鋒槍和呢帽子出去,沒有人知道他去哪里。這個支隊也將解散,這是吉姆對司機基安說的,同志們還不知道。皮恩轉向他們,他們都擠在水泥房子里鋪著爛草的地上。
“壞小子們,若不是我來給你們帶來消息,你們都不知道你們出生了。”
“怎么了?你吐痰。”大家問他。
“支隊要解散了,”皮恩說,“一到新地區就解散。”
“什么,誰告訴你的?”
“吉姆。我發誓。”
德利托聽懂了,但沒有做任何表示,他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別噦嗦了,皮恩,把我們弄到哪里去?”
大家開始談論起哪些人被分配到哪個支隊,愿意去哪些地方。
“你們不知道給我們每人一個支隊吧?”皮恩說,“讓我們每人都當司令。讓木帽子當沙發游擊隊司令,肯定的,一支坐著戰斗的游擊隊部隊。沒有騎兵戰士嗎?現在游擊隊員都坐輪椅。”
“等到我讀完,”細高個澤納又名木帽子說,用手指指著《超級偵探書》中讀到的一頁,“然后再回答你。現在我快知道誰是殺手了。”
“殺死牛的?”皮恩說。
細高個澤納看不懂書也聽不懂話:“什么牛?”
皮恩“咦”地笑起來,因為澤納中了圈套了,“你買牛嘴唇的那頭牛。牛嘴唇!牛嘴唇!”
木帽子支在一只大手上要站起來:手指還夾在書中讀到的地
方,另一只手在空中揮動要抓皮恩。后來發現太累了,就又開始看
書。
聽到皮恩的俏皮話,大家笑了,并喜歡看這個場面:皮恩一開
起玩笑來就沒完沒了,直到一個一個地把每個人都來一次。
皮恩開心興奮,連眼淚都笑出來了。現在,皮恩很得意,周圍
是大人:對自己好的人和對自己不好的人混在一起,可以一起開玩
笑和發脾氣的人。他覺得自己很冷酷:毫無憐憫地傷害他們。
吉里雅也笑了,但皮恩知道她是假笑,因為她心里有鬼。皮恩
不時地望她一眼,她不低眼睛,只是嘴唇輕輕一笑。“你等著,”皮
恩想,“你笑不了多久了。”
“憲兵!”皮恩說。他每提到一個名字,大家都小聲冷笑,預感
到皮恩要講出一個新故事。
“讓憲兵指揮一個特別支隊。”皮恩說。
“糾察隊。”憲兵說,搶在他前面先把話說了。
“不對,美男子,抓父母支隊!”
每次提起他抓拒服兵役者的父母當人質,憲兵都暴跳如雷。
“不對!我從來沒抓過人家父母!”
皮恩說得尖刻狠毒,其他人幫著起哄:“別生氣,美男子,別生
氣!抓父母支隊,你抓父母很能干……”
憲兵焦躁不安,后來想,讓他說吧,說累了就說另一個人了。
“現在該……”皮恩環視四周,然后停住,呲牙瞇眼地笑著。大家已明白要說誰了,憋住不笑出來。公爵面對皮恩的奸笑,像被施催眠術似的一動不動,緊繃著臉。
“我折斷你的角,捅穿你的屁股。”他咬著牙說。
“讓公爵組織一個宰兔支隊。壞小子,你的話太多了,公爵。除了掐死雞剝兔子皮外,沒看見你做過什么。”
公爵把手放在奧地利手槍上,好像要用皮帽子打人。“我捅破你的肚子!”他喊道。
這時,曼齊諾失算了,說:“我們讓皮恩指揮什么?”
皮恩看看他,好像第一次發現他在那里。說:“哦,曼齊諾,回來了……離家好長時間了……你不在的時候,家里出了許多好事……”
他慢慢轉過身來:德利托在一個角落里,表情嚴肅;吉里雅靠近門,面帶虛偽的假笑。
“你猜猜,你指揮什么支隊,曼齊諾……”
曼齊諾傻笑,還想搶先:“……軍用大鍋支隊……”他說,接著又笑,好像說了世界上最詼諧的話。
皮恩嚴肅地搖搖頭。曼齊諾眨眨眼:“……獵鷹支隊……”他說,又使勁笑,嗓子里發出古怪的聲音。
皮恩很嚴肅,示意不對。
“……海軍支隊……”他又說,口不動了,流淚了。
皮恩抓住他滑稽虛偽的表情,油腔滑調慢慢地說:“你看,你的支隊和其他支隊一樣,只能走草地,走寬路,走種矮植物的平原……”
曼齊諾又笑起來,先是沒聲,后來聲音越來越大:還不明白皮恩要引到哪里去,但照樣笑。大家都在等皮恩的下文。有人已經明白,笑起來。
“可以到處去,除了樹林……除了有樹枝的地方……有樹枝的地方……”
“樹林……啊,啊,啊……樹枝,”曼齊諾冷笑,“為什么?……”
“會被纏住……你的中隊……戴綠帽子人支隊!”
大家大笑起來,聲音極高。廚師很不自在地站起來,雙唇緊閉。笑聲減弱。廚師看著周圍,又笑起來,眼睛腫了,嘴也歪了,勉強地笑,狂笑,拍自己的膝蓋,用手指指著皮恩,好像是說:說出了他想說的話。
“皮恩……你們看著他……”他說,虛偽地冷笑,“皮恩……給他,我們給他衛生間支隊,給他……”
德利托也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
“到此為止!”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們不明白不能出聲嗎?”
這是戰斗之后,他第一次下命令。用不能出聲作借口下的命令,而沒說:到此為止,因為這個故事我不喜歡。
大家見他也不自然:他不再是支隊司令了。
吉里雅說話了:“皮恩,為什么不給我們唱個歌?還唱那首……唱吧……”
“衛生間支隊……”曼齊諾說,“頭上頂著夜壺……啊,啊……皮恩頭上頂個夜壺……你們想像得到……”
“你要我唱哪首歌,吉里雅?”皮恩問,“上次那首歌?”
“安靜!”德利托說,“你們不知道命令嗎?不知道我們在危險地區嗎?”
“給我們唱那首歌,”吉里雅又說,“就是那首,你唱得非常好……怎么唱的?噢依力,噢依拉……”
“頭上頂著夜壺,”曼齊諾笑得繼續拍著膝蓋,眼眶含著氣憤的淚水,“自動武器用的灌腸器……給你做一陣灌腸……皮恩……”
“噢依林,噢依浪,吉里雅,你能肯定嗎……”皮恩說,“你根本不知道……以噢依力,噢依拉開頭的歌根本沒有。”
“做一陣灌腸……你們看看他……皮恩……”曼齊諾說。
“噢依力,噢依拉……”皮恩開始臨時編詞,“丈夫去打仗,噢依力,噢依拉,妻子留在家!”
“噢依力,噢依拉,皮恩是個拉皮條的!”曼齊諾要壓過皮恩的聲音。
德利托第一次看到沒有人服從他,他抓住皮恩的一條胳臂使勁扭:“住嘴!住嘴!明白嗎?”
皮恩感到疼,他反抗,繼續唱:
“噢依力,噢依拉,妻子和司令,噢依力,噢依拉,將要干什么?”
廚師使勁對著唱,不愿聽他的詞:“噢依林,噢依浪,妓女的弟弟。”
德利托扭皮恩的兩條胳膊,手指間覺得他的細骨頭幾乎要斷了:“住嘴,雜種,住嘴!”
皮恩淚汪汪的,咬著嘴唇,還唱:“噢依力,噢依拉,他們走向灌木叢,噢依力,噢依拉,像兩只狗一樣!”
德利托放開他一條胳膊,用一只手堵他的嘴。這是個愚蠢又危險的動作:皮恩咬住他一個手指,用力咬。德利托尖叫一聲。皮恩松開手指,看看周圍。大人們都看著他。這群不可理解、與人為敵的人!德利托吮著流血的手指,曼齊諾笑得渾身發抖,吉里雅臉色蒼白,其他人,所有其他人都瞪眼看著這一幕,氣也不敢出。
“你們這些混蛋!”皮恩大叫,痛哭起來,“戴綠帽的!母狗!”
現在,只能走了。走!皮恩跑了。
對于他,只有孤獨!
德利托在他后面喊:“不能出營房!回來!皮恩,回來!”要去追他。
但在門口,他碰上兩個帶槍的人。
“德利托,我們正找你。”
德利托認識他們,是旅部的兩個傳令兵。
“費烈拉和吉姆叫你去匯報,跟我們走吧。”
德利托面無表情地回來。“走吧。”他說,背上沖鋒槍。
“他們說,下掉你的槍。”他們解釋說。
德利托眼皮不動,從肩上解下槍帶,說:“走吧。”
“還有手槍。”他們又說。
德利托解下手槍皮帶,讓它落到地上,說:“走吧。”
他夾在兩個人中間,轉過身來,說:“兩點鐘,輪到我們去做飯,你們要開始準備好所有的東西。三點半,兩個人去站崗,頂上昨夜我們沒上的崗。”
又轉過身去,夾在兩個帶槍人中間走遠了。
]]>月亮在黃昏時最不引人注意,然而這卻是月亮最需要我們關注的時刻,因為這時它自身的存在尚成問題。黃昏時它只不過是明亮而蔚藍的天空中一塊略呈白色的斑點;誰能向我們保證,今天它也會慢慢變成一輪明月呢?它那么虛弱,那么蒼白,那么單薄,僅在一側露出一條形似彎鐮的光亮的邊沿,其余部分還略呈天藍色。它像一塊透明的圣餐面餅,又似一片尚未完全溶化的藥片,差別在于它這塊白色圓形體并不漸漸消亡,它上面的白色會不斷吞噬藍灰色的暗影變得越來越濃(搞不清的是,這藍灰色的暗影是月球的一種外貌呢,還是月球像—塊海綿,吸附了天空分泌的藍色物質)。
這時的天空還是一種非常堅實、非常具體的物質。很難確切地說,月球這個比云霧略微堅實一點的圓形白色物體,是正從天穹那緊繃繃的無邊無際的表面上漸漸脫離開來呢,還是它乃是天穹上吱腐蝕的一個斑點(像教堂圓頂上油漆脫落的斑點一樣),還是它像是裂開了一條縫隙可透視深邃天空的背景。人們不能確定這點還因為月球的形狀捉摸不定:接受到暮色余輝的部分開始成形,接受不到的部分則仍滯留在陰暗之中。由于月球這兩部分界線不清,我們得到的印象就不像透視某一固體時的形象,卻有點像歷書上畫的月亮形象——黑色輪廓中的白色形象,對這種圖像本不應提出任何非議,如果它表示的是上弦這一月相,而不是望或近似望。然而,此時的月相正是望或近似望。隨著月亮與天空的光線反差越來越大,月亮的邊沿越來越清晰,僅在它朝東的邊沿上還有點不規則的地方了。
應該指出,天空的蔚藍色隨后向堇色、淺紫色變化(太陽的光線現已變成紅色),再變成煙灰色、灰白色,而月亮的白色則一步一步變得更加突出,它那中央發光的部分一點點擴張,直至最后覆蓋整個圓盤。月亮一月之內應經歷的各種月相,仿佛都被這輪滿月在升起與降落的幾個小時之內經歷過了,差別在于滿月這種形象始終都能被人們或清楚或隱約地看到。明月之中依然有許多斑塊,而且它們與其它地方的光線反差也越來越明顯。現在已毫無疑問,這些斑塊就像月亮身上的黑記或瘀斑,不能再把它們視為透視天穹背景的孔隙,也不再能把它們視為幻影般的月亮外表上的裂縫。
現在尚不清楚的是,月亮漸漸獲得形狀與光輝(假設它也發光),是因為天空離得遠了,沉入黑暗之中了’呢,還是因為月亮離得近了,把原來散射在四周的光從天空中集聚起來,統統歸入自己那個收集器的圓口之中。
我們在觀察這些變化時不應忘記,地球的這個衛星正向西方、向中天運動。月球是可見宇宙體中最多變的星體。它雖變化多姿,卻最有規律可循:月亮從來不會不出現,我們總能在它的軌道上找到它;即使你在它處于某一位置時離開它,也可在別的地方重新見到它;雖然你記得的只是它在某一時刻的形象,但它的形象在不斷變化,變化的程度可能不一。盡管如此,當你密切注視它時,你卻看不出它在不知不覺地離開你。只有云彩可以幫助你幻想它在奔跑,幻想它在迅速變化,或者說得確切些,幫助你清楚地看到否則就看不到的東西。
云彩在奔駛,由灰暗變成乳白、透明;背景的天空變暗了,夜幕降臨了,星星出現了,月亮也變成一塊光亮的又大又圓的鏡子。誰能在它現在的形象中看出它幾小時前的模樣呢?現在它像一潭閃閃發光的清潭,向四周散發出一圈銀白色的寒光,為夜間行走的人們照亮道路。
毫無疑問,一個冬季的望月之夜來臨了。帕洛馬爾先生現在確信,月亮現在再也不需要他了,于是走進屋內。
2、眼睛與行星
帕洛馬爾先生聽說,今年整個四月份都可以用肉眼看到三個外行星相“沖”(因此他也可以看到,雖然他近視且帶散光),就是說整個夜晚都可以同時看到它們。他便急急忙忙走上陽臺。
一輪望月把天空照得通亮。火星風風火火地向前邁進,雖然它離明鏡似的月球很近,但白色的月光壓不住它那深黃色的光輝。它的光輝不同于任何其他星星發出的黃色光輝,它黃得發紅,在你凝視的瞬間還真能看到它發出紅光呢。
眼睛往下看,在思想上向偏東方向劃一弧線,把軒轅十四與角宿這兩顆星星連接起來(角宿這時幾乎看不見),便可清楚看到土星,它發出的光蒼白;再往下,喏,那便是木星,這是它最亮的時候,光輝黃而透綠。附近其他星星都顯得黯淡,除了位于東方略靠上方的大角星,它閃閃發光仿佛在向這兩顆行星挑戰呢。
為了充分觀察這次三個行星相沖的現象,必須弄個天文望遠鏡。帕洛馬爾先生,也許因為他的名字與那個著名的天文臺的名字相同,在天文學界有些朋友,從他們那里借得一個一百五十毫米的天文望遠鏡,就是說這個望遠鏡對從事科學研究來說太小,但與他那副眼鏡相比卻有天壤之別。
舉例說吧,用這個望遠鏡看火星,火星就顯得比用肉眼看時更加煩躁不安,仿佛它有許多事情要告訴人們,而人們只能了解其中很小一部分,就像聽到一篇含糊不清且斷斷續續的講話。火星周圍有圈紅色光環;調節望遠鏡的焦距,可以使它的形象穩定,并看清它下部的冰凍表層;火星表面的陰影時隱時現,好像是一塊塊云朵,又好像是大片云層中出現了縫隙。有塊陰影,不論形狀還是位置都像澳大利亞。帕洛馬爾先生發現,他焦距對得越準,那塊澳大利亞就看得越清。但是,他同時也發現,原來他仿佛已經看到或他本來應該看到的其他東西,現在卻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了。
總而言之,帕洛馬爾先生覺得,自斯基亞帕雷利以來,許多人曾廣泛議論過的火星,之所以有時令人神往,有時令人失望,其原因就是它像個性格怪僻的人,很難同它建立關系(可見性格怪僻的毛病并非帕洛馬爾先生一人獨有,他枉費心機躲到這些宇宙體之間,仍然不能擺脫古怪的性格)。
他與土星的關系截然相反。用天文望遠鏡觀察土星的人都會感到激動:啊,那么明凈,那么潔白,輪廓清晰,光環清楚;一條條平行的淺色斑馬紋布滿土星表面;在光環與土星外緣之間隔著一道光線略暗的界線。帕洛馬爾先生的這個天文望遠鏡只能看到土星的這種幾何形狀,看不到其他細節。但是,距離遙遠的感覺卻不會因使用望遠鏡而減弱,反而會比用肉眼觀察時更加強烈了。
天空中有這么一個與眾不同的物體在運行,它的形狀既簡單又規則,和諧一致,達到了神奇的程度,使帕洛馬爾先生感到賞心悅目。
“如果從前能像我現在這樣看到土星,”帕洛馬爾先生想道,“我們的祖先一定會以為看到了柏拉圖式的天空,看到了歐幾里得公設的非物質空間;可是這種形象鬼使神差來到我的眼里,我卻擔心它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符合實際,覺得它太符合我的虛構了,恐怕它并非真實的宇宙。也許正是因為我們太不信任我們的感覺了,我們才在這個宇宙中感到不舒適。也許我應該給自己確定這樣一個座右銘:眼見為實吧。”
現在他覺得土星的光環在微微顫動,或者說土星在光環內移動,土星和光環都在轉動。其實這是帕洛馬爾先生的頭在移動,他不得不轉動脖頸把目光送人望遠鏡的鏡筒內。他正小心翼翼地進行辨別,這種感覺是出于自己的想像呢,還是客觀事實所致。
土星的運動實際上如此。“旅行者二號”發射之后,帕洛馬爾先生沒有放過一篇有關土星光環的文章:什么光環是由細小的塵埃組成的呀,是由冰晶塊組成的呀;什么光環與光環之間存在空隙,其中有許多衛星在運行,衛星將那里的物質清掃干凈或吸附在自己周圍,就像獵狗圍著羊群奔跑,保障羊群不散失那樣;他讀過的有些文章說,土星光環是由許多光環交織在一起形成的,后來又說這些很細很細的光環并非交織在一起;另有一些文章說發現了輻狀的暗紋,后來又被確定為由冰晶結成的云層。但是,所有這些新的知識都不否認土星的這一基本形狀,它與卡西尼山一六七六年首先看到的形狀毫無差別。卡西尼還發現了土星光環的縫隙,這被稱為卡西尼環縫。
像帕洛馬爾先生這樣勤奮的人,遇上這種事情自然會事先查閱百科辭典和各種書籍。這顆百看不厭的土星,現在在他的眼里仍像首次被發現時那樣充滿魅力,也使他為伽利略感到惋惜。伽利略使用的望遠鏡由于聚焦不準,得到的是一種非常模糊的印象,仿佛土星是個三聯體,是個圓球帶兩個把手;等他接近發現土星的形狀時,他的視力壞了,一切都變成了黑暗。
盯著一個發光體看得時間過長,會使視力疲勞。帕洛馬爾先生閉上眼睛,然后轉而觀察木星。
木星的體積巨大但并不顯得笨拙,它那兩道光環宛如一條淡藍色的繡花圍巾。木星大氣的風云繪出了一幅井井有條的、寧靜的、十分得體的圖畫。然而,這顆行星最豪華的東西卻是它那些光芒四射的衛星。現在這四顆衛星均處于一條斜線上,宛如一根鑲滿珠寶的國王權杖。
伽利略首先發現了這四顆衛星,并命名它們為“美迪奇家族之星”,不久之后一位荷蘭天文學家改用古羅馬詩人奧維德曾使用過的名稱(我、歐羅巴、加里梅德、卡里斯托)又重新為它們命名。木星的這幾個衛星好像散發著文藝復興時期新柏拉圖主義的最后光芒,仿佛它們并不知道,正因為它們被發現,天體之間原來那種無尊無卑的秩序已經被打破了。
木星仍被籠罩著一層古典神話的迷夢。帕洛馬爾先生從天文望遠鏡里凝視著木星,期待奧林帕斯山上的宙斯顯靈。可是他現在無法把眼中的形象調節清楚,他需要閉一下眼睛,讓發昏的眼球恢復對形狀、顏色和光線的準確感受,也讓他的想像力擺脫書本知識,甩掉那些本來不屬于它的外衣。
視力無能為力時,想像力應該給予幫助,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想像應該是自然的,由目光直接誘發的。他這時想到的第一個比喻是什么呢?為什么他認為這個比喻不恰當而放棄了呢?木星這時在他的眼里,像一條渾身發光、皮膚上帶有斑紋的又圓又大的海魚在游動,那幾個一字排列的衛星,像這條魚在海底吐出的幾個氣泡,正在緩緩向上浮起……
第二天夜晚,帕洛馬爾先生又來到陽臺上用肉眼觀察行星:他發現這樣看差別很大,他必須考慮所觀察的行星、四周黑暗的星空和他這個觀察者三者之間的比例。用望遠鏡調好焦距觀察行星,就像面對面地進行觀察,他與行星之間就不會產生這種比例關系。另外,他還記得昨天夜晚觀察到的各行星的詳細形象,總想把那些形象與天空中這些發亮的微小斑點結合起來。他愿意以這種方式來真正掌握行星,至少是掌握一顆行星能夠進入一只肉眼中的一切知識。
3、觀察星辰
夜晚天空晴朗時,帕洛馬爾先生總說:“我應該去看星星。”他用“應該”這個詞,是因為他厭惡浪費,認為放棄星空給予他的觀察眾星的機會就是浪費。他用“應該”這個詞,還因為他對觀察星星這件事并不內行,這個極簡單的行為對他來說卻很費力。
頭一個困難是,難以找到一個恰當的地方,例如一片低洼海灘,那里既無電燈光線的干擾也無其他任何障礙,他的目光可以自由地遨游天空。
另一個必備條件是帶上星圖,沒有星圖即使看見了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帕洛馬爾先生的問題是總記不住怎么參照星圖,每當用到它時總要研究半天。黑夜里看星圖還得有手電筒。時而看星圖,時而觀天,帕洛馬爾先生只好時而開電筒,時而關電筒;這一開一關,一明一暗,叫他眼花繚亂,每次過渡都要調節一次視力。
如果帕洛馬爾先生使用天文望遠鏡,那么在某些方面問題會變得更復雜了,在其他方面問題則簡單了;現在他感興趣的是,像古代航海家和游牧民族那樣用肉眼來觀察天象。對他這個近視的人來說,用肉眼觀察就是戴著眼鏡觀察。由于他看星圖時要摘下眼鏡,這一摘一戴就帶來了問題,總要等候幾秒鐘,以便他眼睛的水晶體對天空中真正的星星或星圖上繪制的星星進行聚焦。星圖上星辰的名稱是用黑色字體標在藍色紙上,必須把手電筒靠近星圖才能看清。等他抬起頭來再看天空時,天空卻是黑的,帶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亮點;過一會星辰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呈現出圖上標記的樣子,而且他觀察的時間越長,看到的星星越來越多。
補充說一下,帕洛馬爾先生需要查閱的藍色星圖共兩張,不,應該說是四張:一張是非常概括的當月星圖,分別繪出了南天和北天的星座;另一張是非常詳盡的整個天穹的星座圖,長條的是赤道帶星座圖,圓形附圖是北極星周圍的星座圖。簡單地說,為確定一顆星的位置,需要把天穹與各種星圖進行比較,需要完成各種相應的動作:戴上眼鏡或摘下眼鏡,開開電筒或關上電筒,打開星圖或合上星圖,確定參照點或放棄參照點,等等。
帕洛馬爾先生上次觀察星辰至今已經過了許多星期,或者說過了幾個月,星空已經變樣了。大熊星座(現在是八月)分布在西北方向,仿佛棲息在樹梢;牧夫星座中的大角拖著一串小星星垂直落向山巔;天琴星座的織女一孤零零地高懸在西方;如果說那顆是織女一,這顆海上邊的便是河鼓二,再往上看就是天津四。天津四在天空中發出淡白色的寒光。
今夜天空中的星星似乎比任何星圖中標出的星辰都多。實際的星空比起星座圖來顯得更加復雜而且不夠清晰:每一簇星星都可能包含你要尋找的那種三角形狀或虛線形狀;每當你抬起頭觀察某一星座時,都會覺得它的形狀與你上次看到的略有差別。
要識別某一星座,最好的辦法是看它是否符合它的名稱:看那個亮點與其名稱的對應關系,即看它能否迅速變成等同于那個聲音的東西。比起在星圖上測量距離、比較形狀等等方法,這種方法有更大的說服力。星辰的名稱對我們這些不懂神話故事的人來說,既矛盾百出又牽強附會,可是又不能隨意混淆它們。當帕洛馬爾先生想出星辰的正確名稱時,他立即就能發現那顆星星,因為正確的名稱給予那個星辰以存在的可能與必要;如果想不出或把那個名稱弄錯了,幾秒鐘之后他便看不見那顆星星了,仿佛他一聳肩膀便把那顆星星抖落在地,再也不知道它待在何處,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了。
帕洛馬爾先生幾度試圖確定位于蛇夫座這邊或那邊的光斑是貝勒奈司彗星(這是他最喜愛的星辰),卻感覺不到心臟喜悅的跳動。過去他認出這個如此美麗、如此輕盈的星辰時,心總要跳—下。最后他才弄明白,他未能找到貝勒奈司彗星,是因為在這個季節里看不到它。
天空中有許多發亮的條帶與斑點,銀河就是其中之一。八月里銀河顯得更加粗壯,仿佛河水就要越過河堤泛濫成災了。銀洞里的亮斑與陰影混雜在一起,影響透視效果,不能在那深邃的黑暗背景之上清楚看到一顆顆星星;閃閃星光和黑白參半的云靄在這里都處于一個平面上。
星空的幾何形狀難道如此嗎?帕洛馬爾先生覺得地球上一切都那么復雜、那么混亂,多次把希望寄托于星空。難道這就是他向往的地方?面對著這真正的星空,一切都是這么捉摸不定。即使是他認為最明顯不過的東西,例如我們這個星球的體積對漫無邊際的宇宙來說,小得微乎其微,即使這個結論也不能被直接感知出來。宇宙這種東西位于我們頭頂之上,我們能看見它,卻不能得出有關它的體積或距離的概念來。
既然宇宙中的發光體充滿了不確切性,那么只好相信黑暗,相信它那不存在任何東西的部分。不存在任何東西的地方能有什么可靠的東西呢?再說,不存在任何東西這種說法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可信。帕洛馬爾先生看到星空中一塊空地,一塊空蕩蕩黑糊糊的地帶,再注目細看:喏,那里面也出現了一粒粒、一點點亮斑;但是,他無法確知那里確有這些亮斑了呢,還是他覺得那里有這些亮斑。也許這些亮斑是我們閉上眼睛時看到的那種火花(黑暗的天空宛如我們感到頭暈目眩、眼花繚亂閉上眼睛時一樣);也許那是他的眼鏡的反光;也可能是一顆尚未被人們發現的星星從宇宙深處漸漸浮現出來。
“用這種方法觀察星辰只能得到不可靠的且互相矛盾的知識,”帕洛馬爾先生想道,“與古人傳授下來的知識大相徑庭。”
原因何在呢?是因為他觀察星辰時斷時續,且滿懷激情,因為他不能持之以恒地平心靜氣地進行觀察嗎?如果他不得不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進行觀察并跟蹤星辰在天穹上的弧形行程與軌道,也許他也能獲得一種時間概念,這種時間連續不斷且沒有變化,但被地球上發生的短暫的、零碎的事件所分割。那么,只注意天體的公轉是否就能使他搞清它們的軌跡呢?是否不需要注意天體的自轉呢?(帕洛馬爾先生只能在理論上承認這種自轉,無法想像它可能對自己的激情與思想產生何種可以感知的效應。)
關于星球的神話,他知道的很少,關于星球的科學知識,都是報刊上傳播的東西;他不相信自己已知的東西,對自己不知的東西又放心不下。他感到壓抑,感到不安,煩躁地翻看著藍色星圖,猶如翻閱火車時刻表尋找換車時間與地點。
看,一道亮光劃破星空,那是一顆流星?八月的夜晚星星最易墜落。但是,那也可能是一架夜航的飛機。帕洛馬爾先生的目光時刻警惕著,時刻準備著,沒有任何先人為主的成見。
他坐在躺椅上,待在這黑魃魃的海灘上已經半個小時了,時而望望南天,時而望望北天,時而打開手電筒并把攤在膝蓋上的星圖移近鼻尖,時而又擰著脖子望著北極星并從那里重新開始對星空的考察。
一些黑影靜悄悄地在沙灘上移動。一對戀人從沙丘上站立起來,然后是一位夜釣的漁夫,一位海關工作人員,一位船夫。帕洛馬爾先生聽見沙沙的腳步聲,抬頭向四周一望:離他幾步之外,已聚集起一群人,他們望著他那抽搐般的動作,仿佛望著一個瘋子。
]]>“你的城市是子虛烏有的。也許從來就沒有這樣的城。將來也肯定不會有。為什么拿這些故事消遣?我清楚知道我的帝國正在腐爛,像沼澤里的尸體一樣,把病毒傳染給啄食的烏鴉和靠它供給肥料的竹樹。外國人,為什么不給我說這個?為什么向韃靼皇帝打誑話?”
波羅知道皇帝的心情惡劣,最好還是不要惹他生氣。“不錯,帝國在生病,可是更壞的是它正在準備讓自己習慣生病。我探索是為了:檢查仍然看得見的歡樂的痕跡,測量它短缺到什么程度。假如你想知道周圍有多么黑暗,就得留意遠處微弱的光線,”
可汗有時會突然有心滿意足的感覺。這時他就會離開座墊,站起來大步走過鋪著毯子的小徑。靠著亭臺的欄桿,以迷茫的眼光環廈整個御花園,掛在香柏樹上的燈照亮了花園。“可是,我知道,”他會說,“我的帝國是跟水晶的構造一樣的,它的分子式是完美的排列。元素的激蕩產生美妙的堅硬金剛石,一座龐大的、有許多切面的、透明的山。你的旅程為什么總是遇到叫人失望的現象就停下來,從來看不見這種不變的程序?你為什么總要流連于不必要的憂傷之中?為什么向皇帝隱瞞他光輝的定命?”
馬可回答說:“汗王,你只要作一個手勢,最完美的獨一無二的城就會升起完美的城墻,可是我卻要為別些讓路給它的城收集灰燼,它們已經消失,永遠不能重建也不會被人記起了。只有等你認識到任何寶石都補償不了的、悲哀的剩余價值,才可以算出最后的金剛石應該有多重,否則一開始就會算錯了。”
城市和標記之五
英明的忽必烈啊,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描述城市的字句不能跟城市本身混為一談。然而二者之間又確實有關系。假如要我為你描述奧莉薇亞這個物產富庶的城,我只能夠列舉它鑲金鏤銀的皇宮和直格子窗旁有流蘇的軟座墊,藉以說明它的繁華。內院的門屏后面,旋轉的水管在噴灑草地,白色的孔雀張開尾巴。你從這些詞語可以馬上想像到,籠罩著奧莉薇亞的煤灰和油煙怎樣沾污它的房屋,而流動的拖車在吵鬧的街道上把路人撞向墻壁。假如要我描述居民的勤奮,我就得說到散發皮革氣味的鞍具店、一邊談笑一邊織棕席子的婦女,以及推動磨坊車葉的運河流水;可是,在你明智的心里,這些字句所造成的形象卻好像與車床齒輪相依的心軸,按預定的轉速由千萬只手千萬次反復相同的動作。假如要我向你解釋奧莉薇亞的精神如何傾向于更自由的生活和細致的文明,我會提到夜里乘坐晶亮的獨木舟滑過青色河口的女子;不過,那也只是提醒你,在男男女女每夜像夢游人一樣列隊行走的郊區,經常有人在黑暗中縱聲大笑,引出串串的笑話和嘲諷。
有一點你也許不知道:我不能用別的字句談論奧莉薇亞。如果得到一個有直格子窗和孔雀、鞍具店和棕席織工、獨木舟和河口的奧莉薇亞,那必定是一個丑惡而爬滿蒼蠅的黑洞,要描述它的話,我只好再一次用煤灰、刺耳的車輪聲、反復的動作、嘲諷等等比喻。虛偽的永遠不是詞語;是事物本身。
瘦小的城市之四
索伏洛妮亞是兩個半邊城合成的城市。一個半邊是駝峰陡峭的過山車、有剎車鏈的機動本馬、有旋轉籠子的阜氐輪、跟死神競賽的摩托車騎士,以及懸著秋千的大陀螺。另外半邊城是花崗巖、大理石和三合土建成的銀行、工廠、皇宮、屠房、學校等等。這半邊是永久的,那半邊是臨時的,期限一就會給連根拔起、拆卸、運走、移植到另一個半邊城的空地。這樣,每年到了某一天,工人就會卸下大理石窗頭、拆掉石墻、三合土塔柱、政府大樓、紀念碑、船塢、煉油廠和醫院,把它們裝上拖車,逐年依照定下的路線運走。留下來的半座索伏妮亞,在射擊場和旋轉木馬以及急沖的過山車廂傳來的尖叫聲里計算,要等多少天、多少個月,車隊才會回來,讓完整的生活重新開始。
貿易的城市之三
踏上以郁特羅琵亞為首府的區域,旅人見到的不是一座城而是散布在一大片起伏不平的高原上的許多城市,它們面積相等,形狀也相似。郁特羅琵亞不是一座城而是眾城的總稱,不過其中只有一座有人居住,其余都空著;這種情形輪流出現。我現在會詳細告訴你。郁特羅琵亞的居民如果有一天覺得厭倦了,覺得再也忍受不了他們的工作、親戚、房子、生活、債務、必須打招呼的人和跟他打招呼的人,全體居民就會遷到隔鄰那座空著等待他們的簇新的城市;然后他們每個人都會從事新的工作、娶另一個妻子、開窗看新的風景、跟新朋友作新的消遣并且談新的閑話。這樣,他們每遷移一次便重新生活一次,而每個地點的方向、斜度、溪流和風,都使它們顯得不一樣。他們的社會是有秩序的,財富和權力的分配沒有大差異,因此,從一個崗位轉到另一個崗位也就幾乎完全沒有波折;多樣化的職務保證了工作多姿多采,每個人在一生之中極少會重復已經千過的活。
這樣,城就反復過著不變的生活,在空棋盤上移動。居民反復演出同樣的場景,只是換了演員罷了;他們用不同的口音念相同的臺詞;他們張開不同的嘴巴打相同的呵欠。在帝國所有的城市之中,只有郁特羅琵亞是始終不變的。這城最尊崇的、無常之神墨丘利造出這種曖昧的奇跡。
城市和眼睛之二
珍露德的面貌要視乎你用怎樣的心情看它而定。假如你當時吹著口哨,昂首闊步而行,那未你對它的認識是從下而上的:窗臺、飄動的窗簾、噴泉。假使你當時指甲掐著掌心垂頭走路,你的眼睛就只看見地面、陰溝、路洞蓋、魚鱗、廢紙。你不能說這一種面貌比另一種面貌更真實,可是,你所聽到有關珍露德高處的傳說,大部來自別人的記憶,因為他們正在向珍露德的低處下沉,每天沿著相同的街道走,每天早晨看到墻腳嵌著前一天的愁悶。總有一天,我們每個人的視線都會移向排水管,再也離不開鋪路的石子。相反的情形并非不可能,但是比較少見:因此,我們繼續走過珍露德的街道,目光伸向地窖、地基和井里。
城市和名字之一
關于阿格蘿拉,我所能告訴你的,不外是它的居民常說的話:一系列常見于格言的美德、同樣常見于格言的過失、一些怪癖以及一些對規律的拘謹見解。古時的觀察家(我們沒有理由疑心他們不誠實)認為,阿格蘿拉比其他同時代的城具有更多持久的品質,從那時到現在,傳說中的阿格蘿拉和我們眼中所見的阿格蘿拉也許都沒有什么大改變,可是從前認為奇特的,如今已經變成慣見,從前認為正常的如今卻變得怪誕,而且由于道德準則改變,德行和過失也不再帶來美譽或惡名。就這方面的意義來說,有關阿格蘿拉的一切傳說都是不真實的,不過它們已經為這城造出堅固緊密的形象,而有些人僅憑居民的身份而隨便推斷出來的意見卻更為缺少實質。結果是:傳說中的城市具有充分的、存在的必要條件,我們眼中看得到的城,其存在反而沒有那么真確。
因此,假如我根據親眼所見和親身的經歷向你描述阿格蘿拉,就只能告訴你,它是一個既沒有彩色也沒有特征的、給隨便擱在那里的城。可是這話也不真實:在某個時刻,在街上某個地點,你看見某種跡象顯示一些不可能誤解的、罕有的、也許是輝煌的事物:你很想把它講出來,但以前關于阿格蘿拉的一切傳說把你的詞匯堵死了,你只能重復別人的話而說不出自己的話。
因此,當地的居民仍然相信,他們住在一個名叫阿格蘿拉的城里,他們看不見在地上成長的阿格蘿拉。我希望在記憶里分別保存這兩座城,盡管這樣,我也只能談論其中之一,因為無法用詞語表達,另一座已經消失。
“從現在開始,我會給你描述城市,”可汗這樣說,“看你旅行的時候能不能找到它們。”馬可-波羅看到的城市總跟皇帝想出來的不一樣。
“而我在心里建造的是一個模范的城市,根據它就可以演變出任何可能的城市,”忽必烈說。“它包藏了一切符合常規的東西。既然現存的城市在不同的程度偏演離常規,我只要預先認出不屬于常規的例外,便可以計算出最接近真實的組合形式。”
“我也構想過一個模范的城市,也可以根據它演變出其他一切城市,”馬可-波羅回答。“它是由各種例外、排斥、沖突,矛盾造成的城市。假如這樣的城市最沒有機會,那未,我們只要削減它的給構成分的數目,便可以提高它存在的機會。因此只要從我的模型里剔除若干例外,無論朝什么方向走,我都可以到達一個作為例外而存在的城。不過,這樣的活動不能超過一定的界限:否則我得到的城就會因為存在機會太大而變成不可能真實。”
]]>一場森林火災!是誰放的火呢?柯希莫肯定自己當天晚上沒有打過火鐮。那么是那些歹徒們干的勾當!他們想讓森林起火以便趁火搶劫木材,同時嫁禍于柯希莫,不僅如此,還要活活燒死他。
在這個時候柯希莫沒有考慮如此之逼近地威脅著他的危險,他想的是那個布滿了只屬于他一個人的道路和住所的廣闊無垠的王國可能毀于一旦,這才是他所擔心的事情。佳佳為了不被火燒而逃開了,它不時回頭哀嚎一聲,火已經在樹下的灌木叢里蔓延開了。
柯希莫沒有驚慌失措。這棵白臘樹是他那時的棲身之處,他像平素一貫那樣把許多東西搬運在這里,其中有滿滿的一大桶杏仁糖漿,準備夏天解渴用的。他爬到桶邊,松鼠和守夜的貓頭鷹正從白臘樹枝中逃走,鳥兒從窩里飛出。他抓住大桶,正在擰動桶塞,準備澆濕白臘樹干使它不被燒著的時候,他想到火已經燃著了野草、枯葉、灌木,將很快燒及周圍的全部樹木。他決定冒險干一場:“你盡管燒白臘樹吧!如果我用這些糖汁能夠澆濕旁邊火還沒燒到的這一片地的話,我就制止了火災!”他打開桶塞,他左右晃動和轉圈推動木桶,把水噴灑向地面,灑向最外圈的火舌上澆熄它們。因此在樹下灌木叢中的大火里出現了一圈濕的草和葉,火無法向前擴大了。
柯希莫從白蠟樹頂上跳到旁邊的一棵小山毛樣上,他離開得剛好及時:從下面往上燒成了一根火柱似的樹干猛地一下子倒下,松鼠發出無用的尖叫。
大火將燒不進這塊地方嗎?已經有火星飛濺進來,周圍燃起小火苗,濕樹葉組成的脆弱障礙肯定阻擋不住火勢擴展。“救人呀!救火呀!”柯希莫開始拼命呼喊著,“救火呀!”
“出了什么事?誰在呼救?”有聲音回答他。在離這里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燒炭窖,有一伙貝爾加摩老鄉夜宿在這里的一間棚子里。他們是他的朋友。
“救火呀!快報警呀!”
很快整個山區響起呼救聲,燒炭工們分頭奔向森林的各處,用他們那難以后聽懂的方言呼喊起來。于是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了。大火被撲滅。
這第一次縱火和燒死他的陰謀本應對柯希莫是一次警告,他應當離森林遠一些。相反,他開始操心起如何防止火災的問題。那是一個干旱而酷熱年頭的夏天,在沿海的森林里,從普洛旺斯起,一場漫天大火燒了一星期。夜里人們看到山上高高沖起的火光,猶如火山爆發后的景象。空氣是干燥的,熱烘烘的草木只能是一堆龐大的引火物。看來風將把大火引向我們這里,如果在這之前我們這里不發生什么大意失火或蓄意放火的話。大火將沿著整個海岸,連接起來變成一條火龍。翁布羅薩危在旦夕,就像一座茅草頂的城堡遭到敵人縱火襲擊。對于這場大火,老天好像也難以幸免,每天夜里流星紛紛從天空掠過,人們覺得就要落到自己頭上了。
在那些人心惶惶的日子里,柯希莫囤積圓桶,把它們裝滿水掛在那些長在高處的最高的樹上。“作用不大,但總會有些用處。”他不滿意,研究起森林里的水流分布情況,而今激流半涸,泉水只滴出一條水線。他去請教律師騎士。
“啊,對!”埃內阿·西爾維奧·卡雷加用一只手拍一下腦門驚喜地嚷道:“水庫!堤壩!必須弄出一個設計方案!”他高興得又叫又嚷,手舞足蹈起來。同時無數的設想在他的頭腦里紛至沓來。
柯希莫讓他坐下來計算和繪圖,與此同時他動員起私人森林的主人、國家森林的承包者、伐木工、燒炭工。大家齊心協力,在律師騎士的指導下(也就是說律師騎士被大家強迫著指導他們,也不許他有半點分心),由柯希莫從樹上對進程進行管理,修筑起一些蓄水池,以便在任何一處一旦發生火警,人們都知道把抽水管往哪里插。
但是這還不夠,必須組織一支消防隊,它的小分隊在火警發生時能夠立即排成一條長蛇陣來傳遞水桶,把火控制住,不使其蔓延。由此產生一種民兵,他們輪流進行守衛和夜間巡邏。翁布羅薩的農民和手藝人中的男人們,都被柯希莫征集起來,很快地就像在每種集體中都會發生的那樣,產生一種團體精神,各分隊之間,展開競賽,都準備好干一番大事業。柯希莫也感到自己有了一股新的力量,并為此而高興,他發現了自己組織民兵和領導群眾的能力。幸運的是他的這種才干沒有被濫用過,在他的一生中只發揮過極少的幾次,總是用來爭取重要的成就,而且總是取得了一些成功。
他懂得這個道理,集體會產生出最強有力的人物,能突出每個人的長處,使人得到替自己辦事時極難以獲得的那種快樂,會為看到那么多正直、勇敢而能干的人而喜悅,為了他們值得去爭取美好的東西。而自己而生活,經常出現的是相反的情形,看到的是人們的另一副面孔,使你必須永遠用手握住劍柄。
這個火災的夏季因此而成為一個不錯的季節:在大家的心中有一個需要解決的共向問題,每個人都把它放在自己的其他個人利益之前,而且從獲得其他許多優秀人物的贊同和敬佩而產生的滿足感中得到報償。
后來,柯希莫不得不明白,當那個共同的問題不存在之后,集體就不再像從前那么好了,做一個孤獨的人更好一些,而不要當首領。但是在那個時期內,既然當了頭頭,他每天夜里都獨自一人在森林里放哨,像過去一樣站在一棵樹上
他事先在樹頂上安放一口鐘,一旦看見某一個火災中心地點冒出火焰,敲響鐘聲可以使遠處的人們聽見,發出警報。用這種辦法,有三四次火警發生之后,都能及時撲滅,保住了森林。由于發生了故意縱火行為,查出罪犯就是那兩個土匪烏加索和貝爾一洛雷,人們把他們趕出鎮屬的地界。8月底開始下起大暴雨,火災的危險過去了。
那一陣子在翁布羅薩只聽見對我哥哥的贊揚聲。這種褒獎的語言也在我們家里出現了,它們是:“他竟然是這樣的能干!”“他畢竟辦成了一些事情。”:那語調就像是有人要對信奉異教的人或是對立派的人做客觀的評價。故意顯示自己的心懷是如此寬廣,也可以容納與自己見解相差甚遠的思想。
女將軍對這些消息當即做出直截了當的反應:“他們有武器嗎?”當人們告訴她由柯希莫組織起來的救火隊的事情時。她問道:“他們訓練嗎?”因為她已經想到建立一支武裝民兵,在發生戰爭的情況下,可以參加軍事活動。
相反我們的父親聽這些話時沉默不語,只搖搖頭,別人不明白關于那個兒子的每條消息使他感到痛苦,還是他在表示贊許,或許他被奉承話打動了心,只期待著能夠重新把希望寄托于他身上。一定是這樣,是后面這種態度,因為幾天之后他騎馬出門尋找他。
他們見面的地方是一塊空地,附近有一排樹。男爵讓馬來來回回轉了兩三趟,也沒有看見兒子,兒子卻看見了他。少年從最遠處的那棵樹上越來越近地蹦跳著過來了。當他來到父親面前時,摘下草帽(因為是夏天,他換掉了那頂野貓皮帽)說。“早上好,父親大人。”
“早上好,孩子。”
“您身體好嗎?”
“健康與年齡和煩惱并存。”
“看見您這么勇敢,我感到由衷的高興。”
“我正想對您說這句話,柯希莫。我聽說你為鎮上謀利益。”
“我心里想的是保衛我所居住的森林,父親大人。”
“你知道有一段森林是我們的家產,是從你那可憐的祖母已故的艾麗莎白塔那里繼承下來的嗎?”
“知道,父親大入,在貝爾利奧那個地方,那里長著30棵栗樹,25棵山毛櫸,8棵松樹和一棵楓樹。我有地籍冊上所有地圖的復制本。正是作為森林所有者家庭的成員,我要聯合一切有關人士去保護這些森林。”
“對,”男爵說,他很歡迎這樣的回答。但是他補上一句:“有人告訴我這是一個面包師、菜販子和馬蹄鐵匠的聯合會。”
“也是,父親大人。包括一切職業,當然都是些規規矩矩的行業。”
“你知道,你有可能以公爵的頭銜去指揮下屬的貴族嗎?”
“我知道當我比他人有更多的主意時,我把這些主意貢獻給他人。如果他們接收了,這就是指揮。”
“目前流行在樹上發號施令嗎?”男爵話到了舌尖上,何苦舊事重提呢?他嘆了口氣,凝神深思。后來他解開掛佩劍的皮帶。“你18歲了……是別人把你當大人看待的時候了……我在世上的日子不會太多了……”他雙手平托著寶劍,你記得“你是迪·隆多男爵嗎?”
“記得,父親大人,我記得我的姓氏。”
“你希望自己配得上你擁有他的姓和爵位嗎?”
“我將盡一切努力爭取符合他的稱號,我將具備他的一切品質。”
“你接過這把劍吧!我的劍。”他站在馬鐙上向上伸臂,柯希莫站在樹枝上往下低頭。男爵夠著把劍給他系上。
“謝謝,父親大人……我向您保證我將好好使用它。”
“再見,我的兒子。”男爵調轉馬頭,放松韁繩,緩緩地離去。
柯希莫呆楞著思考片刻,考慮他是否應當揮劍同他告別,后來又想到父親把劍贈給他是讓他防身自衛用的,不是用來炫耀的,他把劍插進鞘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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