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日产韩国一二三四区,国产成年无码久久久免费,亚洲毛片无码专区亚洲乱 http://www.tjxingheng.com.cn Thu, 15 May 2025 14:31:41 +0000 zh-CN hourly 1 https://wordpress.org/?v=5.5.15 http://www.tjxingheng.com.cn/wp-content/uploads/2024/07/juleioo.png 醒世姻緣傳 – 茶顏悅色 http://www.tjxingheng.com.cn 32 32 《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醒世姻緣傳 西周生作品集 http://www.tjxingheng.com.cn/31377546.html http://www.tjxingheng.com.cn/31377546.html#respond Thu, 15 May 2025 14:31:41 +0000 https://www.chnlib.com/?p=377546 群居戲謔總非宜,弄假成真動殺機。捏造誑言圖得勝,幾教夫妻蛇影殞嬌姿;叭攵?杏ο趕耄?偃?燎保?堇硨醚八肌6嗌儼只飾?俠耍?鴣梢惶炱婊齷諛炎罰?

——右調《定風波》

天地間的惡物,若沒有制伏他的東西,這惡獸逼人,豈還成個世界?猛惡莫如虎豹,誰知天生一種六駁出來。那六駁生的不大,相亦不兇,偏是那虎豹正在那里剪尾作威,一聽見了他的聲音,唬得俯伏在地,垂頭閉眼,抿耳攢蹄,直待那六駁劈開胸脯,取出心肝嚼吃。那龍蛇蛟蜃只略略翻一翻身,那幾千百頃的高岸,登時成了江湖,幾千百萬人家葬于魚鱉。他只見了寸把長的蜈蚣,就如那蛐蟮見了雞群的一樣。那賴象就如山大的一般兇物,撞著不可意的人,把鼻子伸將開來一卷,往上一丟,跌成肉醬;偏是那小小的老鼠慣會制他,從他那鼻孔中走到他腦袋里面,叨吃他的腦髓。于是凡見了地上有個小小窟窿,把那蹄來踏住了窟窿,動也不敢一動。蝎子是至毒的東西,那蝎虎在他身邊周圍走過一圈,那蝎子走到圈邊,即忙退縮回去,登時就枯干得成了空殼。堅硬如鐵的磁石,被那米星大的金剛鉆,鉆得颼颼的風響。天下那不怕天不怕地的漢子,朝廷的法度丟在腦門后邊,父母的深恩撇在九霄云外,那公論清議只當耳邊之風,雷電鬼神等于弁髦之棄;惟獨一個二不棱登的婦人制伏得你狗鬼聽提,先意承志,百順百從。待要指出幾個證來,掛一漏萬,說不盡這許多,且只說一兩個大來歷的:漢高祖是個皇帝老官,那樣的英雄豪杰,在芒碭山中連一個“白帝子”都攔腰斬斷,那個老婆呂雉便有多大的神通,在他手內,就如齊天大圣在如來手掌之中,千百個跟斗只是打不出去。象這樣的皇帝車載斗量,也不止漢高祖一個。

我朝戚太師降得那南倭北敵望影驚魂,任憑他幾千幾萬來犯邊,只遠遠聽見他的炮聲,遙望見他的傳風號帶,便即抱頭鼠竄,遠走高飛。真是個殺人不迷眼的魔王!怎樣只見了一個言不出眾、貌不驚人的令正就魂也不附體了?象這樣的大將軍,也不止戚太師一個。

有一個高谷相公往省城去科舉,從一個村中經過,天色已晚。要尋一個下處,再四沒處可尋,只見那合村男女忙劫的不了,問其所以,都說:“這村中有一個烏大王的廟。這烏大王極有靈圣,每年今月今日要合村的人選一個美貌女子,穿著的甚是齊整,用笙簫細樂、彩轎花紅送到廟里,與那烏大王為妻。那時正是烏大王成親的吉日,所以合村之人,是男是女,俱要到廟中供應,所以沒有工夫下客。”這相公聞知此事,說道:“待我也到廟中觀看。”背了行李,走進廟中,只見廟中燈燭輝煌,酒筵齊備,一個十六七歲的美貌佳人先在那廟中伺候。

大約有一更時候,烏大王將到的時節,眾人俱漸漸的回避盡了。高相公自己一個走進廊下睡臥,且看果然有甚么烏大王走來。須臾,鼓打三更,只聽得颯颯風響,自遠至近,漸到廟來。只見前邊擺列著許多頭踏,又有許多火把紗燈;臨后方是那烏大王,坐著八轎,穿著紅袍玉帶,戴著金幞頭,由中門而入,大聲說道:“怎得廟中有生人氣?必有奸細潛藏,與我細加搜簡!”只見一個鬼怪,一腳跨進廊內,旋即縮退出來,稟道:“有相公在內。”烏大王佯然不睬,竟到殿上。

高相公也隨即走堂中,說:“高某一介貧儒,赴省科舉,路由于此。知大王今夕成親,愿效賓相之力,以成佳禮。”那烏大王喜道:“既是文人,愿藉為禮。”高相公將那贊拜、合巹、牽紅、撒帳之儀,甚是閑雅。禮成之后,烏大王與新夫人次序坐定,便讓高相公隅坐俯觴。酒至半酣,高相公道:“小生攜有鹿脯,可以下酒,愿獻之大王。”烏大王喜允。高相公從廊下取出鹿脯,攜了匕首,席上大刀闊斧,將鹿脯披切開來,與烏大王隨切隨吃。高相公用心得久,眼看得專,趁烏大王取脯之時,將那匕首照著烏大王的手盡力使那匕首一刺,正中右手。烏大王嗡得一聲,一陣狂風,不知所往。

高相公見烏大王與那班群妖諸怪絕無蹤影,挑明了燈燭,將那余剩的杯盤從新的大嚼,一面問那女子的來歷。他說是鄰村莊戶之家,一來也是輪該到他身上合做烏大王的夫人,二則也因是繼母貪圖眾家的六十兩財禮,情愿賣到死地:“今得相公救了性命,真是重生再長,感激不盡!”

高相公吃到五更將盡,只見合莊的男子婦人,都頂香燭紙馬,來與烏大王慶賀新婚。進得殿是,那還有甚么烏大王?單只有一個烏大王的夫人坐在上面,高相公坐在旁邊。那新夫人的父母親戚也都在內,問那烏大王的去向。那新夫人備細將那夜來之事告訴了眾人。眾人都一齊抱怨起來,說道:“這烏大王是我這幾莊的福德正神,保護我們莊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你怎將我們的尊神殺害?”且是那新夫人的父母埋怨道:“我的女兒已是嫁了烏大王,這烏大王即是我的女婿,你如何將我女婿殺了?況且這六十兩聘禮,我已使去許多,那里得來賠補?”眾人都要打。那高相公道:“你這些愚人,我且不與你講理。你們洶洶的要來打我,你們試想一想:那個烏大王,你們怕他如虎,情愿一年一個把自己的女兒都送了與他。我連一個烏大王都把他拿來殺了,叫他把這個女子都不敢領去,我豈是怕你們這些人的?你們快快的收了兵,不要惹我性起!我們大家跟了這條血跡去尋那烏大王,看他死與不曾。死了便罷,不曾死,爽利結果了他!”內中有幾個省事的老人家說道:“這烏大王在我們這幾個村中,輪流了每年要一個夫人,也有了十多年了。看來也不是個正神,必定是個妖怪。只是我們奈何不得他,只得受他的罷了。今得這位相公替地方除了這害,你們倒不知感,還要無禮起來,卻是何道理!況且看這血跡,想是也傷得重了,我們作急極的各人持了兵器,跟了這位相公,順了血跡,自然尋著他的所在。”

那新夫人的爹叫是郎德新,母親暴氏,一齊說道:“你們要尋烏大王,與我女兒同去。如烏大王尚在,還把女兒送了與他,這六十兩財禮,是不必提了;如沒有了烏大王,等我另自嫁了女兒,接了財禮,盡多盡少,任憑你們拿去,千萬不可逼我賠你們的銀子。”又是那幾個老人家,一個叫是任通,一個叫是曾學禮,一個叫是倪于仕,三個都說那新夫人父母的不是,說道:“你收了六十兩銀子,賣那女兒,你原也不是人了。幸得你女兒不曾被烏大王拿得去,你該千歡萬喜才是。你倒狠命的還要把女兒送到妖精手里,你也不叫是郎德新,你真是‘狼的心’了!”

但這個婆子古怪得緊:人間做母親,再沒有不疼女兒的,怎么這個狠婆娘,只是挑唆漢子賣棄了兒女,是何主意?那新夫人郎氏一邊啼哭,一邊對眾人哭道:“他若是我的親娘,你們便與他六百兩、六千兩,他也舍不得賣我到妖精手里;他是我的個后娘,恨不得叫我死了,省了他的陪送,他如何肯不攛掇?”眾人道:“原來如此!真真是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父!”任通等道:“你女兒不消同去,你只管使那六十兩銀子。這女兒我們另自有處,叫他得所;但與你恩斷義絕,你兩口子不要再來閑管!如今且不可誤了正事,我們都去尋那烏大王,再作計較。”

眾人也不下千數多人,都拿了長槍樸刀、朽弓敗箭、短棍長鐮、雙叉扁斧,高相公寄放了行李,手執了匕刀。得了二十多里,尋到一座山上,深洞之中,里邊睡著一個極大的雄豬,正在那里鼾鼾的掇氣,見了一群人趕到,并了力猛然撲將出來。終是受傷太重,力量不加,被人一頓刺斫,登時死在地上。

眾人進他洞內搜尋,只是人骨如山,髑髏堆積。那連年取去的夫人,并無影響。那紅袍是一領紅草蓑衣,金幞頭是一頂黃葉箬帽,白玉帶是一條白草粗繩。眾人放了一把火。燒了他的妖洞,把那口死烏大王八個人抬回莊上,用扛秤足足秤了三百六十斤,剝了皮,把肉來煮得稀爛,攢出錢來沽了許多酒,做的饃饃,請高相公坐了首位。倪于仕先開口說道:“郎德新受了銀子,這女子已不姓郎,是姓‘豬’了。高相公從豬手里奪了回來,這女子也不姓‘豬’,卻姓高了。我們主張眾人做媒,就與高相公作妾何如?”眾人都說:“極是!”那郎氏隨即倒身下拜,稱說:“若得相公收留,感恩不盡!”高相公說道:“我一貧如洗,尚無妻室,且說那納妾的話?這不過是我無意中救人,何足掛意!”眾人又再三攛掇,女子又再三不肯回他家去,高相公又不便帶他同行。倪于仕家有寡母,將郎氏寄養倪于仕家,高相公中舉回來,帶了郎氏回去,成了夫妻。

誰知這郎氏見了烏大王,唬得魂不附體;見了高相公,就如閻王降小鬼一樣。高相公當了烏大王,偏會一刀刺死;當了那烏大王降伏的夫人,抖搜成一塊,唬得只溺醋不溺尿。若不是后來撞見了一個吃生鐵的陳循閣老替高相公把那夫人教誨了一頓,高相公幾乎絕了血祀。但這樣懼內的相公也比比皆是,不止高相公一人。從貴至賤,從上至下,可見天下那些紅頭野人,別再無人可伏,只有個老婆可以相制。

卻說那狄希陳的為人也刁鉆古怪的異樣、頑皮挑達的倍常,若不是這個老婆的金箍兒拘系,只怕比孫行者還要成精。饒你這般管教他,真是沒有一刻的閑空工夫,沒有一些快樂的腸肚,他還要忙里偷閑,苦中作樂,使促狹弄低心,無所不至。觀他做小學生時節,連先生還要捉弄他跌在茅坑,這舊性怎生改得?年紀漸漸大了,越發機械變詐,無所不為。做秀才的時候,同了學官出到五里鋪上迎接宗師,都在一個大寺等候,他悄地的把教官的馬一蹬一蹬的牽到那極高的一座鐘樓上面。宗師將近,教官正待乘馬前迎,再四找尋,不見了那馬。門斗尋到鐘樓之上,那馬正好站在那里。誰知那馬上樓還見易,下樓卻難,只得費了許多的事,雇了許多的人,方才把那匹馬捆縛了四腳,扛抬得下來。那馬又捆得麻木了四足,不能即時行動,宗師又來得至近,教官只得步行了數里。遍查不著這個牽馬的人,誰知是這狄希陳的作用。

一日,往學里去,撞見一個人拿了一籃雞蛋賣,他叫住,商定了價錢,要把那雞蛋見一個清數,沒處可放。他叫那賣蛋的人把兩只手臂抄了一個圈內,安在馬臺石頂上,他自己把那雞蛋從籃中一五一十的數出在那人手抄的圈內。他卻說道:“你在此略等一等,我進去取一個籃來盛在里面,就取錢出來還你。”他卻從東邊學門進去,由西邊欞星門出來,一直回到家中。哄得那賣雞蛋的人蹲在那里,坐又坐不下,起又起不得,手又不敢開,叫那些孩子們你拿一個飛跑,我拿一個飛跑,漸漸的引得那教花子都來搶奪。只待得有一個好人走來,方替他拾到籃內。

城里邊有一座極大的高橋,一個半老的人,挑了一擔黃呼呼稀流薄蕩的一擔大糞,要過橋來。他走到跟前,一把手將那挑糞的人扯住,再三叫他放了糞擔,說道:“我見你也有年紀了,怎挑得這重擔,過得這等的陟橋!你扯出擔子來,我與你逐頭抬了過去。”那人道:“相公真是個好心的人,甚是難為。但我這橋上是尋常行走的,不勞相公垂念。”狄希陳說:“我不遇見就罷了,我既是遇見了,我這不忍之心,怎生過得去?若不遂了我這個心,我覺也是睡不著的。‘老者安之’,我與你抬一抬,有何妨礙?”不由那人不肯,替他扯出扁擔,安在筐上。那人只得合他抬了一筐過那橋去。他卻說道:“你在此略等一時,我做一點小事便來。”抽身而去。哄得那人久候不至,弄得兩筐大糞,一在橋南,一在橋北,這樣臭貨,別又沒人肯抬,只得來回七八里路,叫了他的婆子來抬過那一筐去,方才挑了回家。

夏月間,一個走路乏了的人睡在他門口的樹下。他見那人睡得濃酣,輕輕的使那小棒抹了稠稠的人屎,塞在那人的鼻內。那人從夢中被那大糞熏醒轉來,東看西看,南嗅北嗅,愈抽愈臭,那曉得人屎卻在他鼻孔之中!

學里先生鼻尖上生了個石癤,腫痛難忍。他看見說道:“這鼻上的癤子,有一樣草藥,搗爛了,敷在上面,立刻取效的,如何不治他一治?”學師道:“草藥是甚名字?好叫人尋來。”他說:“門生家極多,門生就合了送來。”走回家去,把那鳳仙花,恐怕那紅的令他致疑,故意尋那白的,加了些白礬在內,搗爛了叫他敷在上頭,就如那做弄程樂宇故智,染得個學師的鼻子紫脹得那象個準頭,通似人腰間的卵頭一樣。曉得是被他將鳳仙花來哄了,學師差了門斗與他說道:“狄相公送的敷藥敷上,甚是清涼得緊,腫也消了十分之七,疼也止了。還求些須,爽利除了根,設酒總謝相公哩。”狄希陳口里答應,手里搗那鳳仙花,心里想道:“人說鳳仙花不論紅白,俱能染上紅色,原來卻是瞎話。”搗完,交付門斗去了。次日,學師又差了門斗說道:“第二劑藥貼上,即時全愈,師爺甚是知感,特備了一個小酌。請相公過去一坐。”狄希陳心中暗道:“雖然不曾捉弄得他,吃他一席酒,又得了這個單方,也不枉費心一常”那門斗的“請”字兒剛才出聲,狄希陳的“去”字兒連忙答應。換了一件新衣,即隨了門斗前去。到了明倫堂上,門子說道:“相公在此略候一候,侍我傳請師爺出來。”須臾,門子從里出去,又叫兩三個門子進來,把儀門兩角門都緊緊的關了。狄希陳也便有些疑心,問道:“如何大白日里關了門則甚?”門子道:“師爺的席面是看得見的東西,再要來一個撞席的,便就‘僧多粥悲,相公就吃不夠了。”說話中間,學師從里面走將出來,狄希陳看見那學師的臉上血紅的一個鼻子,情知這番捉弄不著惹出事來了。學師道:“你這禽獸畜生!一個師長是你戲弄的!這卻拿鳳仙花染紅了我的鼻子,我卻如何出去見人?你生生的斷送了我的官,我務要與你對命!”叫門子抬過凳來,按翻凳上。時在初秋天氣,還穿夏褲的時候,二十五個毛竹大板,即如打光屁股一般。打完,分付書辦,做文書申報學道。狄希陳方才害怕,苦死央求。學師只是不允。直待狄員外備了一分極厚的重禮,自己跪央,方才歇手。雖然使肥皂擦洗,胰子退磨,也還告了兩個多月的假,不敢出門。既是吃了這們一場大虧,也該把那捉弄人的舊性改了才是;誰知那山難改,性難移,“外甥點燈,還是照舅”。

卻說狄希陳有一個同窗叫是張茂實,素日與狄希陳彼此相戲。張茂實的妻家與狄希陳是往來相厚的鄰居,沒有丈人,止有丈母。張茂實的媳婦叫是智姐,狄希陳從小原是見過的。張茂實不曾娶智姐過門的時候,狄希陳時常與張茂實取笑,說與智姐常常茍且。雖是相戲,也未免說得張茂實將信將疑。及至智姐過了門,成親之夜,確然處子,張茂實倒也解了這狐疑。

一日,夜間大雨,清早開門,智姐的母親在大門上,看了人疏通陰溝。狄希陳也站在自家門口,相對了智姐的母親說話,彼此說起夜間的大雨。智姐的母親說道:“后晌還是晴天,半夜里驟然下這等大雨,下得滿屋里上邊又漏,下邊又有水流進來。閨女接在家中,漏得睡覺的所在也沒有,只得在一合糜案上邊睡了,上邊與他打了一把雨傘,過了半夜,方才送他回家去了。”狄希陳聽在肚里,恰好風波將起,事有因由。天晴了,狄希陳往園里去,劈頭撞見張茂實走過,兩個相喚了,也說下了這般驟雨。狄希陳隨口應道:“正是,我與你媳婦剛剛睡下,還不曾完事,上面漏將下來,下邊水以流到床下;你丈母替我們支了一合糜案,上邊張了一把雨傘,權睡了半夜,送得你媳婦去了。”張茂實想道:“媳婦果然是昨日娘家接去,今早送回,一定是他看見了,故意取笑。”也不放在心上。及至回去,智姐張牙暴口的呵欠,張茂實道:“你夜間難道不曾睡著?這樣的瞌睡困倦。”智姐道:“誰睡覺來?上面又漏,下邊流進滿地的水來,娘只得支了一合糜案,上邊打了一把雨傘,蹲踞了半夜,誰再合眼來?”張茂實這個蠢材,你卻也該忖量一忖量:妻子平日果否是這樣人,再備問個詳悉,動粗也不遲。他卻不察來由,只聽見這上漏下水,糜案打傘,合著了狄希陳的瞎話,不由分說,采將翻,拳舂腳踢,聲聲只叫他招承。

這智姐從小嬌生慣養,嫁與張茂實,拿著當劉瑾的帽頂一般看待,一霎間,這等摧殘起來,張茂實惟恐當真做了忘八,看看打成人命。張茂實的母親說道:“‘拿賊拿贓,拿奸拿雙。’你又不曾捉住他的孤老,你活活的打殺了媳婦,這是要償命的!”張茂實把狄希陳與智姐兩個的話告訴得分明,智姐方曉得是這個緣故。張茂實母親道:“既然事有實據,你越不消打了,快著人去喚了你丈母來,三對六面的審問,叫他沒有話說。”張茂實方才歇手,哄了智姐的母親來到。跨進門來,看見智姐打得三分似人,七分是鬼,皇天爺娘的叫喚起來。張茂實罵道:“老沒廉恥!老歪拉!你叫閨女養漢掙錢,你也替他蓋間房屋,收拾個床鋪,卻如何上邊打著傘,下邊支著糜案就要接客?孤老也盡多,怎么偏要接我的同窗?”那丈母照著張茂實的臉“噦”的一聲,吐了一口道:“見鬼的小忘八羔子!這一定是狄家小陳子的枉口嚼舌!這是我清早看著人通陰溝,他在他門口站著,我對他告訴的,他就綽了這個口氣來起這風波。你且消停,我合那短命的算了帳,再來與你說話不遲。我叫你這賊雜種一家子與我女兒償命不過!”他連忙回到家中,尋下了一根不大不小又堅又硬的榆棍安在手邊,叫人只說是要與人成一宗地,央狄相公過去看看文書。狄希陳原是平日走慣的,絕不想到這里。

這小智姐的母親把狄希陳讓到里面,關了中門,埋伏下女兵,棒椎一響,伏兵齊出,一邊省問,一邊捶楚。狄希陳自知罪過,滿口求饒。打得“不亦樂乎”,方才放了他回去。狄員外問他所以,他回說:“我與同窗張茂實頑了兩句,他護他的女婿,他把我哄到他家,一大些老婆齊上,打得我甚是狼狽。”狄員外雖是疼護兒子,想道:“斷乎有因,待我自己到他家里問他個始末根由。”方到門口,只見張茂實的丈母怒狠狠的出來,要往女婿家去相打,見了狄員外,站住,一一告訴。狄員外只是滿口求情,并沒有護短之意。

卻說智姐的母親復翻身跑到張家,扯住張茂實,碰頭磕腦,撾臉撓腮,要扯他同到狄家對命。當不得張茂實的母親賢惠,滿口說他兒子的不是,再三向了親家母面前伏禮,智姐的娘也便納住了氣,同了張茂實來到狄家。狄員外恐怕張茂實又來相打,藏住了狄希陳不叫出來,只是自家認罪。張茂實道:“我與狄大哥相好的同窗,原是頑戲慣的,只是他說的甚有的據;媳婦無心說出話來,又一一相同。你只叫出狄大哥來,同了我丈母叫他自己說是怎的。”狄員外只得把狄希陳叫得出來。張茂實見狄希陳被他丈母打得鼻青眼腫,手折腿瘸,從里歪拉著走將出來。見了張茂實,罵道:“你這?杭杭子!你無般不識的雌著牙好與人頑,人也合你頑頑,你就做弄我捱這一頓打!你不是個人!”張茂實道:“我到做弄你?你幾乎做弄我打死媳婦,這人命也還定不得是有是無哩!”狄員外道:“你這畜生!合人頑也要差不多的就罷,豈可頑得這般著相?你既說得甚有憑據,張大嫂無意中說得與你的話又相投,怎怪得張大哥疑心?只是張大哥該察一個詳細,不該冒冒失失的就行起兇來。這再沒有別說,只是我與林嫂子再三陪禮,央林嫂子轉勸令愛,不要著惱。陳兒也被林嫂子打了這等一頓,也償得令愛的恨了。趁我在此,張大哥過來,你也與令岳母陪個禮,大家和好如初,別要芥蒂。”

張茂實果然與他丈母磕頭禮拜了一頓。他的丈母倒也罷了,只是智姐嚎天痛哭,上吊抹頭,飯也不吃,自己的母親與婆婆再三勸解,同張茂實三個輪流晝夜看守,直足足的奈何了二十多日,方才漸漸的轉頭。張茂實還齊整擺了酒與他丈母媳婦遞酒賠話。虧不盡打的那日,張茂實的母親只是說兒子的孟浪不是,并不曾挑唆起事,所以智姐也還可忍耐,但吃了狄希陳這場大虧,后來曾否報復,且再看后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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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醒世姻緣傳 西周生作品集 http://www.tjxingheng.com.cn/20377540.html http://www.tjxingheng.com.cn/20377540.html#respond Wed, 14 May 2025 10:20:23 +0000 https://www.chnlib.com/?p=377540 父慈子孝庭幃肅,夫義妻賢恩受篤。

積慶福來多,門中杜六婆。

六婆心最毒,不令家和睦。

希陳富且儒,為妻自控驢。

——右調《菩薩蠻》

再說明水鎮上那兩個道婆老侯老張,他的丈夫兒子,沒有別的一些營運,專靠定這兩個老歪辣指了東莊建廟,西莊鑄鐘,那里鑄甚么菩薩的金身,那里啟甚么圣誕的大醮。肯布施的,積得今生見受榮華,來世還要無窮富貴;那樣慳嗇不肯布施的,不惟來世就不如人,今世且要轉貴為賤,轉富為貧。且是那怕老公的媳婦,受嫡妻氣的小老婆,若肯隨心大大的布施,能致得他丈夫回心向善,不惟不作踐那媳婦,且更要懼內起來;那做妾的人肯布施,成了善果,致得那夫主見了就似見了西天活佛一般,偏他放個臭屁也香,那大老婆說的話也臭;任那小老婆放僻邪侈,無所不為,佛力護持著,賜了一根影身草,做夫主的一些也看不見:——大約都是此等言語,哄那些呆呆的老婆。哄得那些呆呆老婆如撥龜相似,跟了他團團轉。

那一等自己當家銀錢方便的女人,就自由自在幾兩幾錢的舍與他。那一等公婆管家,丈夫拘束,銀錢不得湊手,糧食不能抵盜,便就瞞了公婆,背了丈夫,將自己的簪環首飾,或是甚么衣裳,都抵盜了與他。至于人家的小婦,越發又多了一個大老婆礙眼,若說有光明正大的布施與他,這是確然沒有這事,只是偷偷伴伴,掩掩藏藏,或偷主母的東西,或盜夫主的糧食,填這兩上盜婆的溪壑。

婦女們有那堂堂正正的布施,這是不怕公婆知道,不怕丈夫拘管。那鑄象鑄鐘的所在,建廟建醮的處所,自己的身子便也就到那里,在那萬人碑上,緣簿里邊,還有個查考,這兩個盜婆于十分之中也還只可克落得六七分,還有三四分安在里面。惟這瞞了公婆,背了夫主的妾婦們,你就有成百成千的東西布施了去,他“生受”也不道你一聲。布施的銀錢,攢著買地蓋房;布施的米糧麥豆,大布袋抗到家去,擗他一家的屁股眼子;布施的衣裳,或改與丈夫兒子穿著,或披在自己身上。

兩個盜婆合成了個和合二圣一般,你倡我和,兩家過得甚是快活日子。自從那一年七月十五在三官廟與素姐相識以后,看得素姐極是一個好起發,容易設騙的媽媽頭主子。但只是打聽是狄員外的兒婦,這狄員外的為人還也忠厚,凡事也還與人留些體面;那狄員外的婆子相氏,好不辣燥的性子,這明水的人,誰是敢在他頭上動圭的?所以千思萬想,無處入腳,再想等素姐回去娘家時,引他入門,也是妙著。誰知這素姐偏生不是別人家的女兒,卻是那執鼓掌板道學薛先生的小姐。這個迂板老頭巾家里,是叫這兩個盜婆進得去的?所以兩下張望,只是無門可入。后來,老狄婆子故后,這兩個婆娘伙買了一盤紙,齊去吊孝。狄家照了堂客一例相待,那時又有相家大妗子合崔家三姨相陪。況且素姐叫相大妗子打得雌牙扭嘴的,就有話也便沒空說得。

過日,兩個又到狄家,恰好不端不正跨進門去,劈頭與狄員外撞了個滿懷,待進又不好直進,待退又不好直退,那時的趑趄的光景也甚可憐。狄員外說:“侯老道合張老道,有甚么事齊來下顧哩?”兩個道:“有句話來見見狄大嫂。”狄員外道:“那孩子家合他說甚么話,有話咱大人們說。”沒叫他家去,把他一頓固讓,讓到客位里邊,與他賓主坐下,叫家人去看茶,問說:“二位有話請說。是待怎么見教哩?”兩個盜婆說:“這二月十九日是咱這白衣奶奶的圣誕,要建三晝夜祝圣的道場,是咱這鎮上楊尚書府里奶奶為首。這白衣奶奶極有靈圣,出過布施的,祈男得男,祈女得女,再沒有不感應的。俺曾會過狄大嫂,叫他舍助些甚么,生好兒好女的。”狄員外道:“原來是說這個?極好。多謝挈帶。”從袖中掏出一塊錢來,說道:“這剛才賣麻的一百二十文整錢,二位就捎了去罷。省的我又著人送。”兩個接了那錢,沒顏落色的去了。

過了一向,兩個又走到狄家。那時狄家還該興旺的時節,家宅六神都是保護的,有這樣怪物進門,自然驚動家堂,轟傳土地,使出狄員外不因不由,復又撞了個滿面。狄員外問道:“二位又到寒家,一定又是那位菩薩圣誕了?”兩個道:“這四月十八日泰山奶奶的圣誕,沒的就忘記了?”狄員外道:“正是,你看我就忘了。”從袖中取出一塊錢來,說:“這是五十文錢,拿出來待使還沒使哩,且做了醮資罷。”兩個道:“俺還到后頭請聲狄大嫂,到那一日早到那里參佛。”狄員外道:“二位不消合他說罷。孩子們沒有主意,萬一說的叫他當真要去,少女嫩婦,不成個道理。以后二位有話只合我說,再別要合孩子們說話,傷了咱的體面。”把兩個道婆雌得一頭灰,夾著兩片淹扶跑了。

一連這們兩遭,把那騙素姐的心腸吊起了一半,計無可施。幸得薛教授那老頭子沒了,等素姐回娘家的時候,這也有隙可乘。也一連撞了兩次,誰知這薛教授的夫人更是個難捉鼻的人,石頭上踏了兩個猛子,百當踏不進去。

恰好薛夫人老病沒了,知道素姐在娘家奔喪,這個機會萬萬不可錯過。這兩個盜婆算計素姐也還十分著極,只是聞得白姑子起發那許多銀錢,料定素姐是個肯撒漫的女人,緊走緊跟,慢走慢跟,就如那九江府吊黃魚的漁父一樣,睡里飯里,何嘗有一刻放松?也又合買了一分冥錢,指了與薛夫人吊孝,走到薛家。薛如卞兄弟雖然是有正經,但是為他母親燒紙,難道好拒絕他不成?待他到了靈前,叫孝婦孝女答禮叩謝。

這素姐見了這兩個道婆,就是見了前世的親娘也沒有這般的親熱,讓進密室獻茶。這兩個道婆見得素姐這等殷勤,他反故意做勢,說道:“俺忙得異常,要料理社中的女菩薩們往泰山頂上燒香,沒有工夫,不擾茶罷。”素姐那里肯放!狠命的讓進龍氏臥房,擺了茶果吃茶,仍要擺菜留飯。

素姐敘說前年七月建齋放燈,甚感他兩個的挈帶。兩個亦說:“兩次曾到府上,都撞見了員外外邊截住,不放我們進內。那二月十九白衣菩薩的圣誕,建三晝夜道場,真是人山人海,只濟南府城里的鄉宦奶奶,舉人秀才娘子,那轎馬挨擠的有點縫兒么。狄大嫂,你該到那里走走好來。員外不叫俺到后邊說去,給了俺百十個錢的布施,攆出俺來了。四月十八頂上奶奶的圣誕,比這白衣奶奶的圣誕更自齊整,這是哄動二十合屬的人煙,天下的貨物都來趕會,賣的衣服、首飾、瑪瑙、珍珠,甚么是沒有的?奶奶們都到廟上,自己揀著相應的買。”

素姐沒等他兩個說了,截著說道:“這們好事,你二位不該合我說聲,挈帶我出去走走么?”他兩個道:“還說哩!俺可是沒到那里呀?偏生的又撞見員外,又沒叫俺進去,給了俺四五十個錢,立斷出來了。員外那意思一似俺兩個不是甚么好人,見了大嫂,就哄騙大嫂似的。這各人積福是各人的,替白衣奶奶打醮,就指望生好兒好女的;替頂上奶奶打醮,就指望增福增壽的哩。員外他知道甚么?”素姐怒道:“好賊老砍頭的!他怕我使了他的家當,格住你不叫見我,難為俺那賊強人殺的也擰成一股子,瞞得我住住的,不叫我知道!由他!我合俺這賊割的算帳!”

說著,那兩個道婆一齊都要起身。素姐道:“我難得見你二位,你再坐坐吃了飯,合我再說會話兒你去。”兩個道婆說:“要沒有緊要的事,俺也不肯就去,實是這十五日會友們待起身上泰山燒香,俺兩個是會首,這些會友們眼罩子、藍絲綢汗巾子,都還沒做哩;生口講著,也還沒定下來哩;帳也都還沒算清哩;這只四五日期程了,等俺燒香回來。俺也不敢再上那頭去,只打聽得大嫂往這頭來,可俺就來合大嫂說話;還只怕這里相公嗔俺來的勤哩。”素姐道:“怎么會里不著男人作會首,倒叫你兩個女人做會首呢?”兩個道婆說:“這會里沒有漢子們,都是女人,差不多夠八十位人哩。”素姐道:“這會里的女人也有象模樣的人家么?”兩個道婆說:“你看大嫂說的好話呀!要是上不得臺盤的,他也敢往俺這會里來么?楊尚書宅里娘兒們夠五六位,北街上孟奶奶娘們,東街上洪奶奶、汪奶奶、耿奶奶,大街上張奶奶,南街上汪奶奶,后街上劉奶奶娘兒們:都是這些大人家的奶奶。那小主兒也插的上么?”

素姐道:“咱這里到泰安州有多少路?”道婆道:“人說有二百九十里路。這路好走,頂不上別的路二百里走。沿路都是大廟大寺,一路的景致,滿路的來往香客、香車寶馬、士女才郎,看不了的好處。只恨那路不長哩。”素姐問道:“那山上有景致么?”道婆道:“好大嫂,你看天下有兩個泰山么?上頭把普天地下的國度,龍宮海藏,佛殿仙宮,一眼看得真真的哩。要沒有好處,為甚么那云南貴州川湖兩廣的男人婦女都從幾千幾萬里家都來燒香做甚么?且是這泰山奶奶掌管天下人的生死福祿。人要虔上頂燒香的,從天上掛下紅來,披在人的身上,笙簫細樂的往上迎哩;要不虔誠的,王靈官就把人當時捆住,待動的一點兒哩?心虔的人,見那奶奶就是真人的肉臉;要不虔誠,看那奶奶的臉是金面。增福赦罪,好不靈驗哩。山上說不盡的景致,象那朝陽洞,三天門,黃花嶼,舍身臺,曬經石,無字碑,秦松,漢柏,金簡,玉書:通是神仙住的所在。凡人緣法淺的,也到得那里么?”

一席話,說的個素姐心癢難撓,神情飛越,問道:“那些會里去的道友,都坐的是轎,騎的是馬?得用多少路費?路上有主人家沒有?”兩個道婆說:“這燒香,一為積福,一為看景逍遙,要死拍拍猴著頂轎,那就俗殺人罷了,都騎的通是騾馬。會里雇的長驢,來回是八錢銀子。要是騎自己的頭口,坐八錢銀子給他。起初隨會是三兩銀子的本兒,這整三年,支生本利夠十兩了。雇驢下店報名,五兩銀子拋滿使不盡的。還剩五兩買人事用的哩。”

素姐說:“象不是會里的人也好搭上去不?”兩個道婆說:“這可看是甚么人哩。要是咱相厚的人,叫他照著眾人本利找上銀子,咱就合眾人說著,就帶挈的他去了;要是不相干的人,平白的咱就不叫他去。”素姐說:“我待跟了去看看,與奶奶燒炷香,保護我來生不照這世里不如人,受漢子氣。不知你二位肯叫我去不?”兩個道婆說:“得你去,俺巴不能夠的哩。咱路上打伙子說說笑笑的頑不好呀?只是狄員外喬喬的,你三層大,兩層小,只怕自家主不下來。”素姐說:“不怕!我待去就去,他們主不得我的事。——他們也都有家里正經人跟著么?”兩個道婆說:“怎么沒有?有丈夫跟著的,有兒的,有女婿侄兒的,家人的,隨人所便。可只是使的是各人自己的盤纏。”素姐道:“仗賴二位帶挈我,著上十兩銀子,我也同去走走。”兩個道婆說:“你要去,我好添你這一分的行裝合頭口,十三日同往娘娘廟燒香演社,你可別要誤了。銀子也就叫人送了去,好添備著做甚么。”

素姐合兩個道婆都約守去了,這是八月初十的時候。素姐一心只在燒香上面,也甚是無心替他母親奔喪,即刻把狄希陳叫到跟前,說道:“我待往泰安州替頂上奶奶燒燒香,你合我去呀?你要合我去,我好替你扎括衣裳。”狄希陳若是個有正經人,把那義正詞嚴有綱紀的話攔阻他,難道他會插翅飛去不成?爭奈這狄希陳少年流蕩心性,便也說道:“這倒也好。有人同去么?”素姐說:“剛才老侯老張說來,他會里女人們這十三日燒信香演社,十五日起身。叫我找入十兩銀子,一切攪裹都使不盡,還有五兩銀子分哩;要不騎雇的驢,還坐八錢銀子給咱。”狄希陳道:“只怕咱爹不叫咱去,可怎么樣的?”素姐道:“你去對爹說,你說下來了,我有好到你;你要說不下這事來,你渾深也過不出好日子來。”狄希陳道:“咱爹極是疼我,待我去說,只怕依了也不可知。”素姐即著狄希陳回家去說。“我立刻等著你來回話。”

狄希陳不敢稽遲,回到家去,見了他爹,把他媳婦要去隨會燒香,說了詳細。狄員外道:“咱常時罷了,你如今做著個監生,也算是詩禮人家了,怎好叫年小的女人隨會燒香的?你就沒見那隨會社演會的女人們?頭上戴著個青屯絹眼罩子,藍絲綢裹著束香,捆在肩膀上面,男女混雜的沿街上跑,甚么模樣?他既發心待去,咱等收完了秋,頭口閑了,收拾盤纏,你兩口兒可去不遲。別要跟著那老侯婆子,他兩個不是好人。他兩個連往咱家來了兩次,我都沒叫他進去,給了他百十個錢,打發的他去了。”

狄希陳即刻往素姐那里,把他爹的話對素姐說了。素姐不聽便罷,聽了不由怒起,即時紫脹了面皮,說道:“我只是如今去!我必欲去!我主意待合老侯老張去!怎么這一點事兒我就主不的呢?你快早依隨著我,是你便宜!你只休要后悔!”覺的狄希陳這會子好不作難,垂首喪氣,沒了主意。

素姐也沒等到黑,回到家去取了十兩花銀,次早仍回母家合龍氏說了。龍氏瞞著薛如卞兄弟,使人悄悄的喚了兩個道婆來家,交與他那十兩銀子,要賭氣不騎家里的騾子,叫他雇了驢兒,約定十三日清早到老張家取齊。分派已定,也再不與狄員外狄希陳商量。十三日起個早,梳光了頭,搽白了粉,戴了滿頭珠翠,也不管甚么母親的熱孝,穿了那套顧繡裙衫,不由分說,叫小玉蘭跟了,佯長出門而去。狄員外合狄希陳站在一旁干瞪著眼看,沒敢言語一聲。那隨行逐隊跟了眾人燒信香演圣駕的,那百般丑態,不必細說。

事完回到房中,脫剝了那首飾衣服,怒狠狠坐在房中。狄希陳不及防備,一腳跨到房門。素姐罵道:“我當你跌開了腦袋,跌折了雙腿,走不動了,沒跟了我去,叫我自己去了!誰知還有你么?你沒跟了我去,怎么也燒回信香來了,也沒人敢把我掐了塊子去呢?”狄希陳道:“你待去,你自家去罷呀。我戴著頂方巾,跟著你沿街上演社,成個道理么?”素姐怒道:“阿!你不跟了我去,你是怕我玷辱了你的體面么?我可偏要壞你的體面哩!我十五日起身,我叫你戴著方巾,穿著道袍子,路上替我牽著驢,上山替我掌著轎,你只敢離我一步兒,我不立劈了你成兩半個,我改了不姓薛!我叫你挽起那兩根狗扶眉毛認我認,叫你有這們造化!你若跟我,誰不說你:‘看這們鬼頭蛤蟆眼的小廝,有這們等個媳婦!’我只說是你妝門面,這那里放壞了你的面皮哩?我倒心里算計,你要跟我去呵,我把那匹藍絲綢替你做個夾襖,剩下的替你做條夾褲,再做個綾背心子,好穿著上山朝奶奶。你倒喬起腔來了!我想來:那泰山娘娘脫不了也是做女人,賭不信那泰山爺爺要像你這們拗別扭手,那泰山奶奶也沒有饒了那泰山爺爺的王皮好來!我且‘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狄希陳背地里與他爹商量。狄員外道:“他的主意定了。你待拗別的過他哩?你就強留下他,他也作蹬的叫你不肯安生。咱說得苦么?我叫人替你收拾,你和他只得走一遭去。”狄員外叫人收拾行李,稍的米面、臘肉、糟魚、醬瓜、豆豉之類,預先料理。

再說到了十四日早辰,龍氏合薛如卞的娘子說道:“你大姑子往泰安州燒香,你妯娌們不該置桌酒與他餞餞頂么?”連氏道:“真個么!幾時起身?俺怎么通不見說起呢?”龍氏道:“你是甚么大的們,凡事該先稟你知道!他說了這兩三日了,你不理論他,又說你不知道哩。”

連氏即忙進房合丈夫說知此事,要與素姐餞頂。薛如卞聽知素姐要去燒香,他只說是自己同狄希陳自去,還把雙眉緊蹙,說道:“再沒見狄大叔合這個狄姐夫沒有正經,少女嫩婦的上甚么頂!你沒見坐著那山轎,往上上還好,只是往下下可是倒坐著轎子,女人就合那抬轎的人對著臉,女人仰拍著,那腳差不多就在那轎夫肩膀上。那轎夫們,賊狗頭,又極可惡,故意的趁和著那轎子,一顛一顛的,怎么怪不好看的哩!這是讀書人家干的營生么?這頂我勸你替他餞不成,叫他怪些也罷。”及至聽見入在老侯婆的社里,已是十三日燒過信香,薛如卞道:“這成甚么道理!”叫人快接素姐去家,也請狄希陳說話。

素姐也還道是與他餞頂,慨然而回。狄希陳又是不敢不同來的,一同前后進門。薛如卞問道:“姐姐待往泰安州燒香去哩?多昝起身?合誰同去?”素姐把找銀入會,十五日起身,老侯老張是會首的話說了一遍。薛如卞道:“依我說,姐姐,你去不的。這有好人家的婦女也合人隨社燒香的么?狄姐夫他已是出了學,上了監生,不顧人笑話罷了,俺弟兄們正火碰碰也還要去學里去見人哩!這在家門子上沿街跑著燒信香,往泰安州路上搖旗打鼓,出頭露面的,人說這狄友蘇的婆子,倒也罷了;只怕說這是薛如卞合薛如兼的姐姐,他爹做了場老教官,兩個兄弟掭著面,戴著頂頭巾,積泊的個姐姐這們等!”

素姐已是大怒,還沒發作。龍氏大怒道:“放的是狗臭大屁!你姐姐怎么來就叫你為人不的人了?他嫁出去的人,你好哩,認他是姐姐;你要不好哩,別認他是姐姐。別叫他上門。他狄家渾深也有碗飯吃,累不著你甚么!”薛如卞道:“我說的好話,倒麻犯我起來!這不姐夫這里聽著,我說的有不是么?”龍氏一聲大哭:“我的皇天呵!我怎么就這們不氣長!有漢子,漢子管著;等這漢子死了,那大老婆又象螞蚍叮腿似的;巴著南墻望的大老婆死了,落在兒們的手里,還一點兒由不的我呀!皇天呵!”

薛如卞憑他哭,也沒理論,讓出狄希陳客位坐去了。薛如卞道:“姐姐待去燒香,料道姐夫你是不敢攔阻的。但你合他自家去不的么?怎么偏只要入在那兩個老歪辣的社里去,是待怎么?”狄希陳把狄員外的話合素姐怎樣發作,對著薛如卞告訴。不料素姐逼在門外頭聽,猛虎般跑進門來。狄希陳撲門逃去,不曾撈著,扭住薛如卞的衣領,口里罵,手里打。薛如卞把衣裳褪下,一溜風走了。素姐也沒回到后去,竟往狄門來了。狄希陳知道自己有了不是,在家替素姐尋褥套、找搭連、縫袞肚、買轡頭、裝醬斗,色色完備,單候素姐起馬。

睡到次日五鼓,素姐起來梳洗完備,穿了一件白絲綢小褂,一件水紅綾小夾襖,一件天藍綾機小綢衫,白秋羅素裙,白灑線秋羅膝褲,大紅連面的緞子?翁鞋,脊梁背著藍絲綢汗巾包的香,頭上頂著甲馬,必欲騎著社里雇的長驢。狄員外差的覓漢上前替他那驢子牽了一牽,他把那覓漢兜脖子一鞭打開吊遠的,叫狄希陳與他牽了頭口行走,致一街兩岸的老婆漢子,又貪著看素姐風流,又看著狄希陳的丟丑。狄希陳也甚是害羞,只是怕那素姐如虎,說不得他那苦惱,只得與他牽了驢兒,夾在人隊里行走。

偏偏的事不湊巧,走不二里多路,劈頭撞見相于廷從后莊上回來。狄希陳只道他還不曾看見,連忙把只袖子把臉遮祝誰知相于廷已經看得分明,越發在路旁站祝等狄希陳走到跟前,相于廷道:“狄大哥,你拿了袖子罷,看著路好牽驢子走,帶著袖子,看搶了臉。”素姐看見是相于廷說他,還拿起鞭子望著相于廷指了幾指,然后一群婆娘,豺狗陣一般,把那驢子亂攛亂跑。有時你前我后,有時你后我前。有的在驢子上抱著孩子;有的在驢子上墩掉?髻;有的偏了鞍子墜下驢來;有的跑了頭口喬聲怪氣的叫喚;有的走不上幾里說肚腹不大調和,要下驢來尋空地屙屎;有的說身上不便,要從被套內尋布子夾扶;有的要叫兒吃乳,叫掌鞭來牽著韁繩;有的說麻木了腿骨,叫人從鐙里與他取出腳去;有的掉了丁香,叫人沿地找尋;有的忘了梳匣,叫人回家去齲詣噔的塵土扛天,臊氣滿地。這是起身光景,已是大不堪觀。及至燒了香來,更不知還有多少把戲,還得一回再說這進香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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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醒世姻緣傳 西周生作品集 http://www.tjxingheng.com.cn/05377526.html http://www.tjxingheng.com.cn/05377526.html#respond Fri, 25 Apr 2025 14:05:15 +0000 https://www.chnlib.com/?p=377526 為人知足,夢穩神清。無煩惱,菜根多味;少爭竟,茅屋安寧。直睡到三竿紅日,與世無營。】諤靶木鴆?纈ィ??幟延?K氖?穡?淺ξ捫幔灰患泄鰨?窆磯嗔欏W庸真?既月粑藎???哦!??業鰲讀酵?摹返蟻3賂?送段模??錯吃謐郎希?蛟詰ぼ???蛑鷥齙忝?⒎擰5愕降蟻3賂?埃?煸嚎茨親瓷閑吹潰焊孀慈說蟻3攏?耆??凰輳?蕉?耍?嫖?笳┦攏撼略誥┖蜓。?惺?乃曄古??蜞斂揮胍糧?幌囊攏?詒駒率??瞻電松硭饋6窳諏醴濟??鄢亂煜綣氯酰?┮?氖?劍?羰故古?負??日┮???辶劍?Р娜蘇┮?肆健L靶奈搠校?艉??ジ娉駱??希?T僬┎啤7?蠆煸豪弦?曜詞┬小?

察院看了狀,道:“你這是訴狀,準了,出去。”狄希陳準出狀去,單完對惠希仁道:“虧了咱哥兒兩個都沒敢難為狄爺,原來是工部相爺的表兄!”惠希仁道:“原來如此!前日表兄陸好善往蘆溝橋上送的,就是狄爺的夫人狄奶奶么?”狄希陳道:“那就是房下。原來陸長班是惠爺的表兄哩?”惠希仁道:“相爺合察院爺是同門同年,察院爺沒曾散館的時節,沒有一日不在一處的。就是如今也時常往來,書柬沒有兩三日不來往的。這事怎么不則相爺要個字兒?”狄希陳道:“我料著也是有理沒帳的事,又去攪擾一番?合他見見罷了。”惠希仁道:“察院爺凡事雖甚精明,倒也從來沒有屈了官司事;但只有個字兒恃著,穩當些。狄爺,你回家合童奶奶商議,沒有多了的。我們等訴狀票子出來,再合狄爺說去。”大家作別走散。

正好陸好善從廟上替相主事買了十二個椅墊,雇了一個人抗了走來,撞見惠希仁、單完兩個,作揖敘了寒溫。惠希仁問道:“相爺有一位表兄狄希陳,是么?”陸好善道:“果是至親。賢弟,你怎么認的?”惠希仁道:“有件事在我們察院里,正是我合單老哥的首尾。因看相爺合哥的分上,絕沒敢難為他,憑他送了我們十來兩銀子,俺爭也沒敢爭。剛才攛掇著他遞過訴狀去了。”陸好善道:“甚么事情?我通沒聽見說,就是相爺也沒見提起。嗔道這們幾日通沒見往宅里去。為的是甚么事兒?”惠希仁道:“家里吊殺了個丫頭,那丫頭的老子告著哩。”陸好善道:“沒要緊的!既是吊殺了個丫頭,悄悄的追點子甚么給他娘老子罷了,叫他告甚么!”惠希仁道:“追點子甚么!詐了八九十兩銀子了,還告狀哩!”陸好善道:“這事情管有人挑唆?”惠希仁道:“哥就神猜!可不是個緊鄰劉芳名唆的怎么!詐了四十兩銀還不足哩!”陸好善道:“再有這人沒良心!你只被他欺負下來了,他待有個收煞哩!”說完,拱手散去。

到了相主事宅內,相主事正陪客待茶。送出客去回來,陸好善交了椅墊,相主事道:“從正月里叫你買幾個椅墊子使,這待中五月了,還坐著這杭杭子做甚么?拿到后邊去罷。”陸好善道:“狄大爺這向沒來么?”相主事道:“正是呢。他這們幾日通沒到宅里,有甚么事么?”陸好善道:“爺沒聞的呀?小的風聞得一似吊殺了個丫頭,被丫頭的老子在南城察院里告著哩!”相主事道:“我通不曉的。這也古怪,為甚么倒瞞著我呢?”相主事回到宅里,對著父母道:“怪道狄大哥這們幾日不來,原來家里吊殺了個丫頭,叫人詐了許多銀子,還被丫頭的老子告在南城察院里。”相棟宇道:“你看這不是怪孩子!有事可該來商議,怎么越發不上門了!”相大妗子道:“他的小見識,我知道,家里遭著這們個母大蟲,為受不的躲到這里,聽說尋的這個,在那一個的頭上壘窩兒。他家沒有第二個丫頭,就是小珍珠,情管不知有甚么撕撓帳,家反宅亂的把個丫頭吊殺了,怕咱笑話他,沒敢對咱說。這不是傻孩子,有瞞得人的?快使人請了他來,去!”相主事即時差了相旺前去,正見狄希陳遞了訴狀,正從南城來家,走的通身是汗,坐著吃冰拔的窩兒白酒。童奶奶合調羹沒顏落色的坐著,寄姐在旁里也谷都著嘴奶小京哥。

童奶奶見了相旺,問相太太、大爺、大奶奶安,相旺也回問了起居,又道:“太爺太太問狄大爺這向甚么事忙,通沒到宅里?請就過去說甚么哩。”狄希陳道:“這向有件小事,窮忙沒得去。你多拜上太爺、太太合你爺,我過兩日,就到那里。”相旺道:“太爺合俺爺聽見狄大爺有點事兒,才叫我來請狄大爺快著過去,趁早兒商議哩。”狄希陳道:“你爺知道我有點甚么事兒,叫你請我?”相旺道:“知道狄大爺家吊殺了丫頭,叫他老子告著哩。”狄希陳道:“你爺這也就是鉆天!我沒工夫合他說去,他從那里就知道了?”

童奶奶道:“這天熱,旺官兒,你也到前頭廳上脫了衣裳,吃碗冰拔白酒,涼快會子,可合你狄大爺同走。”待了一會,打發相旺吃了酒飯;因他是好爭嘴的人,敬意買的點心熟食,讓他飽餐。吃畢,同狄希陳到了相主事宅內,見了母舅妗子合相主事已畢,你問我對,說了前后始末根由,不必再為詳敘。

相主事道:“李年兄合我極厚的同年,不問我要個字兒給他,冒冒失失的就合人打官司,這事當頑的哩!”留狄希陳吃午飯,許過臨審的先一日與他出書。狄希陳辭了回家,說知所以。

寄姐那幾日雖然嘴里挺硬,心里也十分害怕。一個女人被人獨名告著,拿出見官,強著說,破著捱一拶,捱一百攛,捱二百攛,那瑩白嫩嫩的細指頭,使那大粗的檀木棍子,用繩子殺將攏來,使木板子東一下,西一下,攛這一二百下子,說不怕,畢竟是咬牙瞪眼的瞎話!聽見相主事要出書與察院,口里支著架子,說:“有理的帳,我希罕他的那書么?”不由的鼻子揸呀揸的,嘴裂呀裂的,心里喜歡,口里止不住只是待笑。倒是童奶奶說道:“你胡說甚么哩!你求也沒求他求,他請將你去,要給你出書,你不希罕他!你要不是至親,你不得一百兩銀,你尋的出這分上來么?”寄姐方才回嗔作喜,說道:“我說是這們說,誰就當真的說不希罕來?”調羹道:“我是這們個直性子,希罕就說希罕,不是這們心口不一的。”

再說惠希仁、單完次日領出狄希陳訴狀的票來,上面首名就是劉振白,其次才是韓蘆、韓輝、戴氏這一班人。先到狄希陳家與狄希陳票子看了,二人分頭去拿一干人犯。都已叫齊,伺候投文聽審。

再說劉振白從那日起更天氣被單完送到鋪里,原來城上的差人走到本管地方,那些鋪里的總甲火夫,就是小鬼見了閻羅大王,也沒有這等怕懼。只因單完分付了一聲,說道:“要緊人犯,好生看守,走了不當頑耍!”所以這鋪里總甲,分付花子們,把這劉振白短短的一根鐵索,一頭扣在脖項,一頭鎖在個大大的石墩;又怕他使手擰開逃走了開去,將手也使鐵靠子靠住,絲毫不能動轉。四月將盡的天氣,正是那虼蚤臭蟲盛行的時候,不免的供備這些東西的食用。在鋪里鎖到次日,不見家中有一個人出頭,只得央了一個坐鋪的花子到家里說知。

誰知這劉振白不止在那親戚朋友街坊鄰舍身上嘴尖薄舌,作歹使低,人人痛恨;就在自己老婆兒子身上,沒有一點情義,都是那人干不的來的刻薄營生。那日晚上,家中止知他在自己門口探望狄家的動靜,等了更許,不見他進去。他兒子劉敏出來打聽,只見門是開的,父親劉振白不知去向。次日早晨,方知被差人吊在鋪里。劉敏跑到那里,看見劉振白象猢猻拔橛一樣,鎖在一塊石上。劉敏問道:“這是為何被人吊在鋪里?”劉振白道:“你看!昨日我見狄家的小廝使手勢,把差人支到外頭,遞了話進來,狄家送了一兩銀子,爭也沒爭就罷了。我道他一定有話說,后晌必定偷來講話。我說我等著他。到起鼓以后,果不然兩個差人來了,叫我撞個滿懷。他老羞成怒的,倒把我拴在鋪里,這不好笑?你到家快送飯我吃,再弄點子甚么給這鋪里人,好央他松放我松放兒。”劉敏應允回家。

這劉敏原來是劉振白嫡妻所生,年二十三歲,素性原不是個成材。又兼劉振白那喬腔歪性,只知道自己,余外也不曉得有甚么父母妻子,動不起生棰實砸,逐日盡是不缺。要說甚么衣服飲食之類,十分沒有一二分到的妻子身上。后來又搭識了個來歷不明的歪婦,做了七大八校新來乍到,這劉振白“餓眼見了瓜皮,就當一景”,掀上掇下,把嫡妻越發不希罕了。

這嫡妻一來也是命限該盡,往日恁般折挫,偏不生氣害病;晦氣將到身上,偏偏的生起氣來。誰知這世上倒是甚么槍刀棍棒來到身上,躲得過更好;躲不過,捱他下子,到還也不致傷人。原來這言不的語不得的暗氣,比那槍刀棍棒萬分利害。所以周瑜頂天立地,官拜大都督,掌管千百萬狼虎雄兵,禁不得孔明三場大氣,氣得個身長九尺,腰大十圍的身軀,直挺挺的躺在那頭大尾小四方木頭匣內。這劉振白的長夫人,一個混帳老婆而已,能有多大氣候?禁不起幾場屈氣,也就跟了周都督往陰司去了。

這劉敏雖生在這寡恩少義的老子手內,有一個知疼著熱的親娘,母子二人相偎相靠,你惜我憐,還好過得日子。自從母親病死,那十來歲的孩子,自己會得甚么料理,還虧不盡有個外婆娘舅勉強照管,不致墮折身死,長成了個大人。

這劉振白素性是個狼心狗肺的人,與人也沒有久長好的,占護的那個婆娘不過香亮了幾日,漸漸的也就作踐起來,打罵有余,衣食不足。是你正經的妻子,他沒奈何,任了命受你折磨罷了。這等放野鵓鴿的東西,他原是圖你的好,跟了你來,你這們待他,他豈有忠心待你?所以也是離心離德的,只恨牢籠之內,無計脫身。

劉敏從鋪里出來,心里想道:“父子之恩,不該斷絕。只是父親不慈,致我親娘氣死,又把我不以為子,如今趁他吊在鋪里,不如把他詐來的四十兩銀子拿了,逃到外州遠府,自苦自掙,且教他老光棍過自在日子!”主意已定,回家說道:“父親從昨日后晌被差人吊在南城第三鋪內,至今不曾吃飯,叫姨娘快些做了飯,再拿五錢銀子,著姨娘自己送去,著我在家快些寫狀趕察院晚堂投上,好救父親出來。”

那婆娘信以為真,即忙做的老米干飯,煎的豆腐,炒的白菜,都使盆罐盛了;又將那四十兩內稱了五錢銀,一同拿到鋪內。劉振白道:“怎么劉敏不來,你自己來到這里?”回說:“他在家里寫狀,要趕察院晚堂投遞,救你出鋪哩!”劉振白還道當真,心里也還喜了一喜。吃完飯,把五錢銀子發與了鋪里的眾人。那婆娘回到家門,只見街門使鐵鎖鎖住,只道劉敏出外做甚,可以就回,單單的提了盆罐,站著呆等。等不見來,站得兩腿酸疼,那見有甚么劉敏的蹤影!等了個不耐心煩,問對門開肥皂鋪的尼?旦道:“你老人家沒見俺家大相公往那里去了?”尼?旦回說:“我見他背著個褥套,抗著把傘,忙忙的往東去了。我見他走的忙,也沒問他那去。”那婆娘心里有些著忙,端開門,只見鑰匙丟在門內。進到家中,見箱柜翻成一堆,四十兩銀子沒了影響,被褥鋪蓋,道袍雨傘,俱已無存。知是劉敏用計拐去,慌獐獐仍回鋪里,對劉振白說知所以。

劉振白是甚么主兒?聽見,帶著鎖,抱著石墩子,離地跳有三尺高,怪罵:“蹄子歪辣骨奴才!臭淫婦!沒廉恥!來我跟前獻勤,不在家里看守著,被他拐的財物走了!我好容易掙的東西!這坐鋪是怎么來?明日見官,吉兇還不可保,你就輕意貼了你孤老!臭淫婦!還不快著遙地里尋去,還夾著臭扶站著哩!你要尋不著他,你就不消見我,你也就跟了你娘的漢子去罷!還合你過甚么日子!”

那婆娘身子一邊往家走,心里想道:“這劉敏又沒個老婆系戀,老子又沒點恩義在他身上,吃碗飯還罵的狗血噴了頭,這是不消說。拿著銀子跑了,他倒脫了虎口,過他好日子去了。這海大的京城,八十條大街,七千多胡同,叫我那里尋他?尋他不著,待老砍頭的出來,我也斷是活不成的!”再三尋思,沒有別法,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認識的也還有人,那里過不的日子,戀著這沒情義老狗攮的!”回到家,把幾件銀簪銀棒,幾件布絹衣裳,吊數黃錢,卷了卷,夾在胳肢窩里,仍舊鎖上大門,腳下騰空,不知去向。

惠希仁兩個齊完了訴狀的人同狄希陳劉振白先走,寄姐坐著兩人轎子,童奶奶合他娘家親戚鄰舍人陪著。相主事也差了相旺到察院前看打官司。待的不多一會,察院打點開門,狄希陳一干犯證跟進投文,差人搭上票子,旁邊書辦,一一點過名去。點到童氏跟前,有只《黃鶯兒》,單道童氏的模樣:之子好紅顏,翠眉峰,柳葉彎。烏綾帕罩云鬟暗。春纖筍鮮,金蓮藕尖,輕盈盈移步公堂畔。怕多般,呼名嬌應,嘴息布青衫。

察院將一干人犯個個點過名去,見一人不少,本等原是爽快人物,又因接了相同年的來書,也不等掛牌,也不拘晚堂聽審,頭一個叫劉芳名,問道:“童氏的丫頭,是因甚死的?”劉芳名道:“小的是他緊鄰,早晚只聽見童氏打那丫頭。四月十二日,見他家買進棺材去,待了一會,裝上,抬了出來葬埋。丫頭的父母到童氏家哭叫,童氏著人叫過小的去勸他散了,所以告狀牽上小的作證。”察院問道:“你是童氏的左鄰,還是右鄰?”劉芳名道:“小的是右鄰。”察院道:“為甚不告兩鄰作證,止告你一人?”劉芳名沒得說。察院道:“下邊跪。”叫:“韓蘆,你有甚說?”韓蘆道:“小的女兒,賣與狄希陳為義女,今年十六歲了。狄希陳因女兒生有姿色,日逐求奸,小的女兒貞烈不從。這狄希陳的妻童氏,恨他不從,日夜毆打,活活把小的女兒打死,不令小的知道,尸首都不知下落了。”察院道:“他去奸你女兒,你女兒不從,做婦人的倒不喜他,倒打死他?既是女兒被他打死,你且不告官,你且詐財?”韓蘆:“小的聽見女兒被他打死,同了妻去看,沒見尸首,小的兩口子哭了一場,回家告狀,并不敢詐錢。說小的詐財,誰是證見?”察院道:“奴才!還敢強嘴!你是十五兩,你的妻戴氏十兩,你帶去的三個男子,四個婦人,每人一兩。劉芳名親手交付與你。劉芳名證得這等明白,你還抵賴!取夾棍上來!”韓蘆道:“小的實說,實有這銀子。他人命行財,小的收了他銀子,才好告狀。小的原封未動,見放在家里。”

察院分付:“且饒你夾,下邊跪!”叫劉芳名上來:“你這奴才,這等可惡!人家的丫頭死了,你欺生詐他四十兩銀,還與挑事,叫他的父母到跟前,又共詐銀三十二兩,還又唆他告狀,叫他單告一個婦人,好大家詐他的錢!”劉芳名道:“小的詐他一個錢,滴了眼珠子,死絕一家人口!小的也沒叫他父母告狀,他父母也沒有詐他的錢。只因狄希陳叫小的到跟前勸了他勸,故此告上小的作證。”察院道:“奴才強辯!韓蘆自己招得分明,你還抵賴?夾起來!”

兩邊皂隸狼虎一般跑將上來,采將下去,鷹拿寒雀一般,不由分說,套上夾棍,十二名皂隸兩邊背起,把個劉芳名恨不得把他娘養漢爹做賊的事情都要說將出來。遂把那起先詐銀四十兩,見狄希陳軟弱可欺,悔恨詐得銀子不多,隨心生一計,叫了他父母來,詐了他銀子三十二兩,他父母謝了他五兩。又教他告狀,若告上男子,因老爺每次狀上婦女免拘,不拘婦女,不能多詐銀子,所以單告一個女人,叫他無可釋脫:這是實情。

察院一一寫了口詞,放了夾棍,叫上韓蘆同劉芳名,每人三十個頭號大板;又叫上應士前、應向才、韓輝,每人十五。又叫童氏上去發放道:“怎么一個丫頭,你凌逼他叫他吊死?這等悍惡可惡!拿拶子拶起!”唬的童氏那平日間的硬嘴不知往那里去了,口里不叫老爺,只叫:“親媽救我!”察院也明白是唬他一唬,說道:“本等該拶,還該一百敲,姑且饒你!”分付:“狄希陳、童氏開釋寧家;劉芳名、韓蘆、韓輝、應士前、應向才帶到南城兵馬司,聽票追贓;其余的婦人四口,姑放回家,一應紙罪俱免。”原差將一干人犯,帶付南城兵馬司,當官取了收管回話。

兵馬司將一干人都收了監。候至次日早堂,察院行下一張票去,上面寫道:南城察院為打死人命事,仰南城兵馬司官吏照票事理。即將發去后開犯人韓蘆等嚇詐贓銀,勒限照數追完,依時值糴米,交本城粥廠煮粥賑饑。將追過銀數,糴過米石,限五日內同本廠案收,一同具由報院毋遲。計開:韓蘆夫婦共詐銀二十五兩,劉芳名詐銀四十兩,韓輝詐銀一兩,應士前詐銀一兩,應向才詐銀一兩。又婦人四口,各詐銀一兩,著落各婦親屬名下追。

兵馬司蒙票遵行,將韓蘆等提出追比。韓蘆的二十五兩,用去的不多,除謝了劉芳名五兩,還剩下十八兩銀子在家。戴氏遍向那篦頭修腳的主顧奶奶家,你五錢,我一兩,登時湊足了二十五兩,倒還有幾兩多余,被兵馬勒了加二的火耗,扯了個直帳。韓輝一班婦女,其銀不多,都已納完,各準討保在外。惟這劉振白兒子拐銀逃走,小老婆又背主私奔,家中再沒有別人,死煞坐在監中呆等,那得有鬼來探頭。三日一比,比了兩限。兵馬道:“你既家下無人,叫人押他出去,討一個的當保人保他出去,叫他自己變產完官。”差人押他到家,街門鎖閉。將門掇開進去,止剩得些破碎衣裳,粗造家伙。盡數賣了,值不上四五兩銀。住的到是自己的幾間房子,也還值五六十兩不止,貼了招子出賣。

但這劉振白刁歪低潑,人有偶然撞見他的,若不打個醋炭,便要頭疼腦熱,誰敢合他成得交易?一個侄兒,叫是劉光宇,倒是順天府學的秀才,劉振白平日待他,即如仇敵一樣,在一個皇親家教書,推了不知,望也不來望他一望。差人押了幾日,尋不出保人,變不出產業,只得帶回見官。兵馬也無可奈何,仍著落原差帶出他來措處。家中留下的破碎物件,日逐賣了來的,只好同差人吃飯,也還不夠,那得攢下上官。差人極了,只得教他將左右對門的鄰舍告在兵馬司里,強他買房。

劉振白果然遞了狀。及至準出狀來,左鄰就是狄希陳。為狄希陳的事,所以追他的贓,豈可又叫狄希陳買他的房子?況又知道狄希陳是工部相主事的表兄,相主事新經管了街道,正是兵馬的本官上司,兵馬還敢惹他?他的右鄰是個南人,見做中城察院書辦,又是兵馬的親臨上司。對門是個錦衣衛指揮,雖是軍政空閑在家,倒也沒有勢焰,但兵馬司也是不敢惹他的。差人持了官票,連這三家的門上腳影也不敢到,將票繳了。

兵馬怒道:“這等可恨!朦蔽著叫我準出狀去,出票拘人。幸得差人伶俐,暗自銷了原票。萬一將票被他們看見,名字出在票上,差人拘喚,我這官兒,休想還做得成!這分明是做弄我的主意!”將那押了討保的差人,合劉芳名每人十五板,再限五日不完,連原差解院。沒奈遍央了合城的牙子,情愿減價成交。“若是懼怯我的素行,不妨當官交價,文契著兵馬用了印,我便歪憋,也沒處使。”

恰好三邊總督提塘報房,一向都是賃房居住,時常搬移,甚是不便。新到的提塘官,是個寧夏中衛的指揮,在總督上遞了呈子,說:“報房一向賃房,搬移不便,歲費房價,零算無幾,總算不貲,合無將曠兵月糧內動支銀兩,于北京相應處所買房一處,修葺堅固,不惟提塘發報得有常居,所費賃錢,足當買價,凡系本部院差人進京,即在此房安寓,省又另尋下處,以致泄漏軍機。”

總督深以為然,交了二百兩,準他來京隨便置買。經紀說合,作了五十八兩官價,買做報房。及至立契交價,劉振白再三倒褪,只求打脫。指揮使性不買,說道:“我又不曾短少他的銀子,沒得他的甚么便宜,為甚么強買他的?”差人發躁道:“你房子賣不出去,連累我上了比較;幸得有人出了你足心足意的價錢,你又變卦不賣;這明白是支吾調謊,我被你貽累,直到幾時?”帶去司里回話。

差人將那房子有人出到五十八兩,已是平等足價,他臨期又變卦不賣,這明白是支吾延捱。兵馬著惱,差人押到書房,勒他寫了文契,使了本司的方印鈐蓋,差人交與指揮。那指揮收了文約,兌了五十八兩足色官銀,差了一個家人親到兵馬司當官交到劉振白手內。兵馬兌了他四十四兩贓銀,剩的十四兩交還他自己收去。差人交鋪,暫候聽詳。押到外面,他放聲哭道:“這房若是賣與別人,我要白使他幾兩銀子,這房還要白賴他回來。如今做了總督的官房,只好罷休了!”方知他臨期變卦,原來是這個主意。兵馬將銀糴了米,運到粥廠,回了察院,文書批允釋放。

狄希陳謝了相主事出書贏了官司,又齊整擺了兩席酒,封了兩封各五兩席儀,請惠希仁、單完兩個,謝他衙門照管。

劉振白將剩的十四兩銀子,被原差要了二兩,雇人叫招子找尋逃走的婆娘,又四散訪緝那拐銀的兒子。火上弄冰,不禁幾日,弄得精空,連飯也沒有得吃。氣那四十兩銀買米煮粥,倒叫別人吃去,自卻忍饑。看銀包內還有一錢九分鑿口剩下,抖成一處,買了一張粥票,一日兩餐吃粥。

這劉振白詐了狄希陳四十兩銀,數也不少;若是他父母來打搶,你替他調停勸解,安于無事;就再挑唆他父母,又詐了許多銀去,從此歇手,豈不是心滿意足的營生?卻要貪心無厭,用出毒計,唆他告狀,不知還要詐他多少才罷!誰知天理不容,鬼神不憤;人財兩空,故有盡失;察院夾打,兵馬比限。可見:萬事勸人休計較,一生俱是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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