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陳建撰
前編上
此卷所載著朱子早年嘗出入禪學與象山未會而同至中年始覺其非而返之正也
庚戌宋高宗建炎四年九月甲寅子朱子生[朱子年譜]
己未高宗紹興九年二月乙亥象山陸子生[象山年譜]
辛未紹興二十一年陸子十三歲陸子生穎異幼嘗問父賀曰天地何所窮際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寢食后十余歲因讀書至宇宙二字解者曰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忽大省悟曰原來無窮人與宇宙皆在無窮之中者也援筆書曰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又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東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南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亦莫有不同也[象山年譜]
按陸子宇宙字義之悟正禪家頓悟之機然其言引而不發學者卒然難于識破必合后編所載作弄精神一路觀之然后其禪昭然矣蓋此編專明朱陸早晚至后編方究極象山禪蘊也
癸酉紹興二十三年朱子二十四歲赴任同安主簿始受學于延平李先生之門年譜云初朱子學靡常師出入于經傳泛濫于釋老自云初見延平說得無限道理也曾去學禪李先生云公恁地縣空理會得許多道理而面前事卻理會不下道亦無他玄妙只在日用間著實做工夫處便自見得某后來方曉得他說朱子語類云佛學舊嘗參究后頗疑其不是及見李先生之言初亦信未及亦且背一壁放且理會學問看如何后年歲間漸見其非
朱子早年之學大略如此后十年延平先生方卒
戊寅紹興二十八年朱子二十九歲作存齋記云人之所以位天地之中而為萬物之靈者心而已矣然心之為體不可以見聞得不可以思慮求謂之有物則不得于言謂之無物則日用之間無適而非是也君子于此亦將何所用其力哉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則存之之道也如是而存存而久久而熟心之為體必將了然有見乎參倚之間而無一息之不存矣[朱子文集]
按此記為同安學者許頤之作朱子初年之學亦只說一個心專說求心見心全與禪陸合
戊子孝宗干道四年朱子三十九歲答何叔京書云熹奉親遣日如昔向來妄論持敬之說亦不自記其云何但因其良心發見之微猛省提撕使心不昧則是做工夫底本領本領既立自然下學而上達矣若不察良心發見處即渺渺茫茫恐無下手處也所喻多識前言往行固君子之所急熹向來所見亦是如此近因反求未得個安穩處卻始知此未免支離如所謂因諸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圣人是隔幾重公案曷若默會諸心以立其本而其言之得失自不能逃吾之鑒耶[朱子文集]
朱子斯書道一編指為朱子晚合象山王陽明采為朱子晚年定論據年譜朱子四十歲丁母祝孺人憂此書有奉親遣日之云則祝無恙時所答朱子年猶未四十學方日新未已與象山猶未相識若之何得為晚合得為晚年定論邪其顛倒誣誑莫斯為甚
朱子又答何叔京書云今年不謂饑歉至此夏初所至洶洶遂為縣中委以賑糶之役百方區處僅得無事博觀之敝此理甚明何疑之有若使道可以多聞博觀而得則世之知道者為不少矣熹近日因事方少有省發處如鳶飛魚躍明道以為與必有事焉勿正之意同者今乃曉然無疑日用之間觀此流行之體初無間斷處有下工夫處乃知日前自誑誑人之罪蓋不可勝贖也此與守書冊泥言語全無交涉幸于日用間察之知此則知仁矣[朱子文集]
按賑饑事考年譜正在是年王陽明所編定論采答何叔京凡四書前一書也此一書也尚有二書又皆在此錄二書之前皆祝孺人猶在朱子未識象山時所答至淳熙乙未朱子方會象山而何叔京亦卒矣[見朱子作叔京墓志]陽明何得槩指為晚年哉
右答何叔京二書學專說心而謂與書冊言語無交涉正與象山所見不約而合此朱子早年未定之言而篁墩陽明矯取以彌縫陸學印證己說也朱子嘗謂李伯諫所論大抵以釋氏為主而于吾儒之說近于釋者取之今觀道一定論二編大抵以陸氏為主而于朱子之說近于陸者取之而顛倒早晚不顧也學者察此禪蔀大略可觀矣
庚寅干道六年朱子四十一歲
朱子答薛士龍書云熹自少愚鈍事事不能及人顧嘗側聞先生君子之余教粗知有志于學而求之不得其術蓋舍近求遠處下窺高馳心空妙之域者二十余年比乃困而自悔始復退而求之于句讀文義之間謹之于視聽言動之際庶幾銖積絲累分寸躋攀以幸其粗知義理之實不為小人之歸而歲月侵尋齒發遽如許矣[朱子文集]
朱子初年學專說心而謂與書冊言語無交涉其馳心空妙可見據朱子自謂馳心空妙二十余年當不啻年垂四十而此書當在此年以后矣下三書皆相發
又按語類廖德明錄癸巳所聞云先生言二三年前見得此事尚鶻突為他佛說得相似近年來方看得分曉按癸巳朱子四十四歲言二三年前則正是四十歲前而近年看得分曉則正是四十以后尤可征也
朱子答許順之書云大抵舊來之以佛老之似亂孔孟之真故每有過高之病近年方覺其非而亦未能盡革伹時有所覺漸趨平穩耳順之此病尤深當痛省察矯揉也
又答許順之書云三復來示為之悵然已輒用愚見附注于下只于平易確實之處認取至當之理凡前日所從事一副當高奇新妙之說并且倚閣久之見實理自然都使不著矣蓋為從前相聚時熹亦自有此病所以相漸染成此習尚今日乃成相誤惟以自咎耳[朱子文集]
朱子初年學專說心而謂與書冊言語全無交涉此正過高之病一副當高奇新妙之說也
朱子答汪尚書書云熹于釋氏之說蓋嘗師其人尊其道求之亦切至矣然未能有得其后以先生君子之教校乎先后緩急之序于是暫置其說而從事于吾學其始蓋未嘗一日不往來于心也以為俟卒究吾說而后求之未為甚晚而一二年來心獨有所未安雖未能即有諸已然欲復求之外學以遂其初心不可得矣[朱子文集]
朱子曰某年十五六時亦嘗留心于此一日在劉病翁所會一僧與之語其僧只相應和了說也不說是不是卻與劉說某也理會得個昭昭靈靈底禪劉后說與某某遂疑此僧更有要妙處在遂去扣問他見他說得也煞好及去赴試時使用他意思去胡說試官為某說動了遂得舉時年十九后赴同安任時年二十四五矣始見李先生與他說李先生只說不是某倒疑李先生理會此未得再三質問李先生為人簡重卻不甚會說只教看圣賢言語某遂將那禪來權倚閣起意中道禪亦自在且將圣賢書來讀讀來讀去一日復一日覺得圣賢言語漸漸有味卻回頭看釋氏之說漸漸破綻罅漏百出[朱子語類]
此書與此語相表裏遂明說師釋扣傦來歷朱子為人光明不少隱諱如此病翁即劉屏山子翚也朱子困學詩云舊喜安心苦覓心捐書絕學費追尋困橫此日安無地始覺從前枉寸陰[朱子文集]朱子初年學務求心而謂與守書冊泥言語全無交涉故致捐書絕學而苦覓心也嗚呼禪學近似亂真能陷溺高明雖朱子初猶捐書絕學馳心二十余年而于象山又何怪焉但朱子中年能覺其非而亟反之象山則終身守其說而不變此朱子所以為早同而晚異耳好事者乃欲移朱子之早年以為晚是誣朱子終身為禪而不反也不亦悖哉
安心覓心出傳燈錄二祖謂達摩曰我心未安請師安心師曰將心來與汝安二祖良久曰覓心了不可得師曰與汝安心竟按象山與鄧文范書云得倉臺書謂別后稍棄舊而圖新了然未有所得殆似覓心了不可得者此乃欲有所得之心耶王陽明詩云同來問我安心法還解將心與汝安皆本傳燈錄羅整庵困知記云近時以學道鳴者泰然自處于程朱之上然究其所得乃程朱早嘗學焉而竟棄之者也夫勤一生以求道乃拾先賢所棄以自珍反從而議其后不亦誤耶整庵此言實彈文公案切中其病矣
按程篁墩道一編謂朱子晚年深悔其支離之失而有味于陸子之言王陽明定論序謂朱子晚歲大悟舊說之非痛悔極艾至以為自誑誑人之罪不可勝贖此等議論皆是矯假推援陰謀取勝皆是借朱子之言以形朱子平日之非以著象山之是以顯后學之當從陽雖取朱子之言而實則主象山之說也陽若取朱子而實抑朱子也其意蓋以朱子初年不悟而疑象山晚年乃悔而從象山則朱子不如象山明也則后學不可不早從象山明也此其為謀甚工為說甚巧一則即朱子以攻朱子一則借朱子以譽象山一則挾朱子以令后學也正朱子所謂離合出入之際務在愚一世之耳目而使之恬不覺悟以入于禪也嗚呼敝也久矣象山以改頭換面之術蔀障天下已數百年矣篁墩輩以顛倒早晚之術蔀障天下又數十年矣今欲一旦辯而明之誠不自量姑盡吾心焉耳韓子曰知而不以告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實者不信也蘇子曰我知之不以告人其名曰棄天愚雖不肖敢不惟不仁不信棄天之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