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桐先生之病逝也,當乾隆癸丑之仲冬。余時亦感劇疾,遣族孫孟堅往問二日。而孟堅返曰:“先生昨夜歿矣!歿時,告其家人曰:‘身后事無足言者,惟吾詩集尚須料理。吾歿,可向單廉夫索序。’旋又曰:‘此自廉夫事,吾無與也!’遂瞑。”悲夫!悲夫!先生何信鉊之深也!
先生歿,既葬,其子貽璠持全集來道先生遺言,一如孟堅語。余哭而受之,告貽璠曰:“余豈真能知此詩哉?少鶴在,余不得獨任。待其歸,與共論訂,庶無憾耳!”又五年,而少鶴歿嶺南,余于是無所復待矣!發其全集讀之,錄詩如千首,為之序,而并以原稿付貽璠,使藏于家。
詩自明代以來,聲氣門戶之說紛然淆亂,其變極矣!先生當虞山漁洋主盟之后,獨能奮袂其間,刮磨湔洗,一舉而空之。雖其說未能大行于天下,而十數年間,清才之士亦有聞而信之者,則先生廓清之功,顧不偉與?先生天資高妙,而措辭安雅,不事藻績。其蕭然閑放之趣,有非他人才力所能仿佛者。至其會心愜志,足感人于性情之中,與向之相率而為偽者不侔矣!
間嘗論詩人,自宋南渡以后,若先生者,可為豪杰之士矣!嗚呼!此豈可以聲光氣焰求哉?先生嘗謂鉊曰:“吾詩自《岑江集》后,稍能自立,如得數年不死,以附益之,便可盡刪前所作者,獨存此等數百首,頗可觀也。”言未久,而先生歿。惜哉!惜哉!故《岑江集》以后多為先生所自選,余又錄《草堂集》以下十之五六,并列存之。庶覽者有以驗其先后功力之不同,而知其學之勤也。
國家承平日久,文教覃敷,通儒碩師,綴文之士,莫不致希日月之末光,骎骎乎廟堂之上矣!而山林槁僻之人,猶能竭其心力,以息數百年如蜩如螗之鄉,后之人讀其詩,論其世,必將有反復流連,生其異代之感者,此其人真足知先生之詩矣!先生之葬也,王君熙甫志其生平頗詳,茲故不著論其詩之所得者如此。同里單鉊 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