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向安東尼述說所見所聞。目前凱萊還在池塘邊,協助辦案。
“不過我覺得他們應該不會有什么發現。我已經盡力往回趕了,時間應該很充裕。”
安東尼點點頭。
“好,那咱們走吧,”他說道,“兵貴神速。”
他們站在碼滿了布道書的書架前。安東尼取下西奧多·厄舍爾神父的不朽名著,摸索著彈簧的位置。比爾幫忙向外拉。書架在他們面前慢慢綻放。
“我的天哪,”比爾感嘆道,“這路還真窄。”
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一碼長短見方的入口,貌似磚砌的壁爐,離地面大約兩英尺高。下方是空的,安東尼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手電筒,朝下面黑洞洞的地方照了照。
“你看,”他對躍躍欲試的比爾私語道,“樓梯從這里開始,大概有六英尺深。”
他又用手電筒指了指上邊。光亮掃過一叢鐵質扶手,好似一根大鐵釘,楔進前方的墻壁中。
“你先蕩過去試試,”比爾說道,“我覺得你行。不過我很好奇,諾里斯小姐怎么能忍受這樣的待遇。”
“我想肯定是得到了凱萊的幫助——真有趣。”
“要不我先來?”比爾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頭陣。安東尼搖了搖頭,微笑著。
“我覺得,比爾,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先來。以防萬一嘛。”
“以防什么萬一?”
“就是以防萬一。”
雖然滿腹牢騷,但比爾此時已經無暇顧及安東尼話中的深意了。
“那好吧。我們走!”
“嗯,首先我們得確定一定能回得來。如果我們兩個人被卡在下面,一輩子上不來,對探員先生來說未免太不公平了。為了找馬克他已經盡力了,可別讓他再來找我們……”
“我們可以從密道另一端爬出來。”
“嗯,這一點我們還不能確定。我想我們下去探過路之后,最好還是能原路返回。我答應你,探險的時候一定帶著你。”
“那好吧。”
安東尼坐在磚塊砌成的“壁爐”上,把腿甩了過去,坐了一會兒,晃了幾下腿。他又將手電筒收回口袋,伸手抓住面前的鐵扶手,探下身子,兩腳踩實了之后,沿著臺階繼續向前走。
“你還好嗎?”比爾猴急地問。
“還好。我走到臺階盡頭就會折回來,你在原地等著。”
安東尼拾級向下,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過了一會兒,在洞口伸長脖子等候的比爾再次看到微弱的亮光,聽見模模糊糊的腳步聲。又過了一會兒好像既看不見,又聽不見了——只剩他自己……
好吧,也不盡然。突然間一個聲音在外面的門廳響起。
“我的媽呀!”比爾嚇得猛一轉身,“是凱萊!”
雖然他腦瓜不如安東尼靈活,身手卻是一等一地迅捷。現在腦瓜再靈活也沒什么用。比爾將密道門悄無聲息地推掩上,又將書本歸集原位,然后跑到其他書架前,裝作是在翻找《羽毛球》雜志或者《旅行指南》什么的。上帝大概真的幫了他一把,不過不是幫他作出決定,而是幫他在六秒鐘,啊不對,在五秒鐘內一氣呵成地完成所有動作。
“啊,原來你在這。”凱萊已經來到了門口,說道。
“好啊!”比爾努力給出一副吃驚的樣子——手里還捧著《薩繆爾·泰勒·柯爾雷基生平及作品》,“他們完事了?”
“什么完事了?”
“撈池塘啊,”比爾說著,心里卻在琢磨,自己為何在一個晴朗的下午悶在書房看柯爾雷基的作品?他搜腸刮肚地甄選著借口——是為了確認一句名言的出處——因為和安東尼發生了爭執——這由頭貌似說得過去。不過是哪句名言呢?
“哦,不,他們還在繼續。吉林漢姆先生呢?”
《古代的水手》里有一句,比爾琢磨著——水,水,到處都是水——還是別的什么來著?吉林漢姆先生呢?水,水,到處都是水……
“你說安東尼?哦,誰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們剛剛還去了村里。撈池塘還是一無所獲嗎?”
“沒錯,不過他們倒是干得挺起勁。干這活不用動腦子,又算是在應付公務,一舉兩得。”
正在埋頭讀書的比爾抬了抬頭,好歹應付了個“對”,然后繼續沉浸在書本中。漸入佳境。
“在讀什么書?”凱萊問道,趨身上前。進來的時候他用眼角瞥了一眼裝滿布道書的書架。這一舉動被比爾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繼續琢磨。難道已經暴露了嗎?
“我正在查一句名言,”比爾慢吞吞道,“我和安東尼打了個賭——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水,水,到處都是水——但是一滴都不能喝?”(不過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賭了些什么。)
“應該是‘每滴都不能喝’。”
比爾一臉訝異地看著凱萊,然后慢慢綻出一個微笑。
“你確定嗎?”他問道。
“當然。”
“那我可省了不少事兒。我們賭的就是這句。”他“啪”的一聲合上書,順手把書塞回書架,在身上摸索著煙斗和煙絲,“跟安東尼打賭純屬找不痛快。”他加上一句,“讀書這方面他是行家。”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露餡。凱萊還是賴在書房不走,但安東尼還不知死活地待在密道里。安東尼回來的時候,他不會因為門關上了而驚訝,因為他先下去的目的就是為了驗證密道內側是否能打開暗門。書架隨時都可能打開,安東尼的腦袋從黑洞中探出來。這可夠凱萊大吃一驚的了!
“要不你來陪陪我們?”比爾佯裝隨意地劃著一根火柴。在等待凱萊回答的空隙中,他大口地抽著煙,想掩飾內心的緊張。要是凱萊點頭同意的話,他就死定了。
“我得去一趟斯坦頓。”
比爾吐出一個大煙圈,借機長舒一口氣。
“是嗎?那可真遺憾。你開車去嗎?”
“對,開車直達。不過我得先寫封信。”他坐在書桌旁,抽出一張信紙。他就對著暗門,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而這暗門隨時都有可能被打開。
比爾跌坐在椅中,冥思苦想。很顯然,他應該給安東尼一個暗示。但究竟該怎么做?怎么發信號?用密碼,用摩斯密碼是個辦法,不過安東尼懂嗎?比爾自己懂嗎?在軍隊他學過一點,當然距離發信號還差得遠。總之,發信號是不可能的,凱萊又不聾。最多只能發送一個字母——什么字母能管用?哪個字母能把一切告訴安東尼?——他拔出煙斗,視線從寫字桌邊的凱萊掃到西奧多·厄舍爾的著作。用哪個字母呢?
C可以代表凱萊,但安東尼能聽懂嗎?很有可能聽不懂,但值得一試。C該怎么敲來著,一長一短一長一短,對嗎?對,就是C。比爾很確定。
C,長,短,長,短。
比爾把手插在口袋里,站起身來,在房間里邊來回晃悠,邊喃喃自語,一副等人心焦的樣子——等他的老友吉林漢姆進屋帶著他去散散步。他閑逛般地走過凱萊背后的書架,開始在書架上發信號,眼睛卻漫不經心地看著書脊上的標題。長,短,長,短,起初不大像,掌握不好節奏——長,短,長,短。現在好些了。他又走到薩繆爾·泰勒·柯爾雷基的著作的旁邊。他繼續演著戲,長,短,長,短,就好像一個人想找一本書到草坪上去讀,卻遲遲下不定決心般無意識地敲打著書架。安東尼能聽見嗎?其實這和隔壁鄰居敲打煙斗的聲音并無二致。那么安東尼能理解嗎?長,短,長,短,C,指的就是凱萊。安東尼,凱萊在這兒,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可千萬別冒冒失失地闖出來!
“哦,天哪,是傳道書!”比爾夸張地笑著說(長,短,長,短),“凱萊,你讀過嗎?”
“什么?”突然間凱萊抬起頭來。比爾沿著書架慢慢走著,手指在架子的花紋上敲敲打打。
“呃,沒讀過。”凱萊笑著答道。不過就比爾看來,這笑容顯得尷尬且不自然。
“我也沒怎么讀過。”比爾離開了布道書架,現在正好在暗門前,手指仍舊假裝無意識地打著節拍。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你還是坐下吧,”凱萊突然叫嚷起來,“要是你真想四處走走,就出去走。”
比爾一臉疑惑地轉過身來。
“哈,怎么了?”
凱萊因為剛才的失態微微紅了臉。
“非常抱歉,比爾,”他道歉道,“我有點神經過敏,你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還不停地敲敲打打——”
“敲打?”比爾一臉的莫名其妙。
“敲書架,嘴里還念念有詞的。非常抱歉,我有些受不了。”
“哦,我的老朋友,真的很抱歉。我這就去門廳。”
“沒關系。”凱萊答道,低下頭繼續寫信。比爾再次跌坐在椅中。安東尼明白他的意思了嗎?不過,現在倒是無事可做,不如就在這等待凱萊離開。“如果你問我,”比爾沾沾自喜地想,“我應該當演員。對啊,我是個完美的演員。”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五分鐘。看來現在安全了。安東尼明白他的意思了。
“汽車在外面嗎?”凱萊把信封封了口,問道。
比爾漫步走進門廳,喊了一聲“在”,然后出門和司機攀談著。凱萊也加入了談話,三個人站在門口聊了一會天。
“你們好。”一個愉悅的聲音從他們身后響起。他們轉過身,看到款款走來的安東尼。
“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么久,比爾。”
比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自己保持鎮定,還要佯裝隨意地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嗯,我得走了,”凱萊說道,“你們現在要去村子里走走嗎?”
“有這個想法。”
“那能麻煩你們把這封信帶到加蘭德嗎?”
“樂意效勞。”
凱萊點點頭,鉆入汽車。
凱萊剛離開,比爾就滿懷希望地轉向安東尼。
“怎么樣?”他興高采烈地問道。
“回書房再說。”
他們走進書房,安東尼坐下,深深陷在椅中。
“先讓我歇會兒,”他喘著粗氣說,“我跑著回來的。”
“跑著?”
“對,沒錯。不然你以為呢?”
“你不是從密道另一端出來的吧?”
安東尼點點頭。
“我說,你聽到我敲打的暗號了?”
“我聽到了,千真萬確,比爾,你真是天才!”
比爾羞紅了臉。
“我就知道你能聽懂,”他說道,“你猜到我指的是凱萊?”
“沒錯。既然華生這么聰明,福爾摩斯也不能示弱啊。當時應該挺刺激的吧。”
“刺激?我的天哪,那是相當刺激。”
“給我詳細說說。”
貝弗利先生用盡量謙虛的語氣,向安東尼解釋了自己成為演員的巨大潛質。
“好小子,”安東尼聽完后說道,“你真算得上是史上最完美的華生。比爾,我的朋友,”他用兩只手緊緊握住比爾的一只手,現在他更像是個演員,“只要我們同心協力,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你這傻瓜。”
“我每次認真起來你都要這么說。好吧,不管怎樣,萬分感謝。這次你真的救了我們倆。”
“當時在密道里,你是準備按照原路返回嗎?”
“對,至少我想是的。正當我猶疑不決的時候聽到了你的暗號。其實看到緊閉的暗門我還有點吃驚。當然啦,我先下去,就是為了看看從里面能不能方便地開門,但是我想你總該等看到我回來才關門吧。就在那時,我聽到了暗號,那一定意味著什么,于是我坐下來,仔細聽著。是C,我聽出來了,是凱萊!老天,我夠聰明的吧?于是我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密道的那頭,鉆出來,再跑回來。我想,恐怕凱萊會纏問你我上哪兒去了,所以我得快點出現。然后,我就出現了。”
“你在密道里沒看見馬克,對嗎?”
“沒有,密道里空空如也。我既沒有看到他……”
“除了他你還想看到什么?”
安東尼沉默了片刻。
“我什么都沒看見,比爾,其實確切說來,我看到了一些東西。密道的墻上有一扇門,通往一個舊碗櫥,還上了鎖。我想我們想找的東西鐵定放在里面。”
“你覺得馬克在里邊?”
“我透過鎖眼問過‘馬克你在里面嗎?’如果他在應該會把我當作凱萊。但是沒人應答我。”
“唔,那我們再去一趟試試。我們倆應該能想辦法把門打開。”
安東尼搖搖頭。
“那我到底還去不去?”比爾問道,聲音失望至極。
不過當安東尼開口的時候,他問了另一個問題。
“凱萊會開車嗎?”
“當然會,怎么了?”
“那他應該可以留下司機,自己開車到斯坦頓,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我猜他要是想的話肯定可以做到。”
“沒錯,”安東尼起身,“你看,我們說過要到村子里去,還承諾過幫凱萊送信,那我們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地走一趟。”
“哦!——哦,那好吧。”
“加蘭德,這地方之前你好像向我提過?哦,對了,那里有個叫諾伯莉的寡婦。”
“沒錯。之前凱萊好像還對她女兒有點意思。看來這信就是給她的。”
“好,那以防萬一,我們還是把信帶上。”
“那我們就和這密道說永別了?”比爾氣惱地問道。
“里邊真的什么都沒有,我保證。”
“你又開始神神鬼鬼的了。你到底怎么了?你肯定在下面發現了什么,我能看出來。”
“我確實看到了些東西,但我已經向你坦白了。”
“不,你才沒有。你只是告訴我墻上有道門。”
“真的只有一道門,比爾,還是上著鎖的。我害怕的是門后的東西。”
“不過,如果我們不去看看,就再也沒有機會知道門后有什么了。”
“今晚就知道了,”安東尼拉住比爾的胳膊,領著他前往門廳,“因為我們的老朋友凱萊會在今晚把那東西拋到池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