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布洛斯、圣杰羅姆、圣奧古斯丁和教皇大格雷高里等四人被稱為西方教會的博士。其中前三人屬于同一時代;最后一人則屬于較后的時代。我在本章中先概述前三人的生涯和他們所處的時代;然后再在下一章中敘述圣奧古斯丁的學說,因為對我們來講他是三個人中最重要的一位。
安布洛斯、杰羅姆和奧古斯丁等三人是當天主教會在羅馬帝國取得勝利和蠻族入侵一段短時期中非常活躍的人物。在叛教者朱利安統治時期,他們三人都還年輕;杰羅姆在羅馬被阿拉里克王率領下的哥特族劫掠后還活了十年;奧古斯丁活到凡達爾族入侵非洲,并在凡達爾族圍攻他的主教管區希坡時才去世。在他們所處時代之后不久,意大利、西班牙和非洲的統治者不僅都是蠻族;而且還都是阿利烏斯教派的異端者。文明連續衰退了數世紀之久,將近一千年以后,基督教世界才誕生了與他們三位在學術與文化方面相匹敵的人物。在黑暗時代和中世紀全期,他們的權威受到尊敬;他們塑造了使教會成形的楷模,這是為其他人所不及的地方。廣泛地說,圣安布洛斯確立了教會與國家關系之間屬于教會方面的觀點;圣杰羅姆給西方教會提供了拉丁語譯本的圣經,和促進修道院制度實現的大部分動力。同時,圣奧古斯丁固定了一直到宗教改革為止的教會神學,以及以后路德與加爾文的大部分教義。在給予歷史過程的影響方面,幾乎沒有人能超過他們三位。教會應脫離世俗國家而獨立,圣安布洛斯這一貫徹成功的主張,是一種新的革命的教義,它一直流傳到宗教改革時期為止。十七世紀時,霍布士對這種教義進行了斗爭,他所駁斥的主要對象即是圣安布洛斯。圣奧古斯丁在十六、十七世紀神學論爭中處于前列地位,新教徒和冉森派支持他;但正統天主教徒卻反對他。
公元四世紀末,西羅馬帝國首都米蘭的主教是安布洛斯。他的職務,使他經常與皇帝有接觸的機會。他與皇帝交談時習慣以平等者自居,或有時并以長上自居。他對宮廷的往來說明了當代特征的一般對比:國家衰弱無能,為一些毫無原則的利己者所統治,他們除了權宜之計以外,再沒有其他政策可言。然而教會則方興未艾,被一班為教會利益,而準備犧牲一切個人利益的人們所領導。他們具有長遠的政策,因此為后世帶來了一千年間的勝利。這些豐功偉績雖確為狂熱和迷信有所抵銷,但假如當時沒有這些事,任何革新運動都是難以成功的。
圣安布洛斯在為國家服務方面有過各種成名的機會,他父親也叫安布洛斯,曾任政府高官——高盧人的總督。圣安布洛斯可能生在托萊福,一個國境邊防鎮。為了防止日耳曼人入侵,這里駐屯著羅馬軍隊。圣安布洛斯十三歲時被人帶到羅馬,并在那里受到良好的教育——包括徹底打下了希臘語的基礎。及至成年以后他專攻法律,并在這方面獲得很大成就;三十歲時他被任命為列古里亞和以米里亞兩個地方的總督。盡管如此,四年后他竟擺脫了世俗政治,戰勝了一個阿利烏斯派的候選人,在群眾的歡呼下就任了米蘭市的主教。他把自己所有的財產分給窮人。時而冒著人身攻擊的危險,把余生全部精力獻給教會事業。這選擇確實不出于屬世的動機,然而即便如此,這選擇也還是明智的。即便他在國中當了皇帝,這也不可能象他作為一個主教處理教務那樣,得以充分施展他的行政才能。
在圣安布洛斯任主教的最初九年間,西羅馬帝國的皇帝是格雷善,他是個善良粗心的天主教徒。因沉溺于畋獵而忽視政事,并于最后遭到暗害。他的繼承者是擁有西羅馬帝國大部分疆土的篡位者馬克西姆斯,但繼承意大利王位的則是格雷善未成年的弟弟瓦林提尼安二世。最初由他的母后查士丁娜,也就是先皇帝瓦林提尼安一世的皇后,攝政。但她是個阿利烏斯教派的信徒,因此她與圣安布洛斯之間的紛爭乃是不可避免的。
本章所敘述的三位圣徒都寫過無數的書信,其中有許多封被保存到今天。這樣一來我們對于他們比對中世紀任何異教哲學家,或中世紀所有僧侶——除去少數例外——了解得更為詳盡。圣奧古斯丁寫給各方面人士的信主要是關于教義和教會的戒律問題;圣杰羅姆的書信多半寫給婦女們,信中勸告她們如何保持童貞;但圣安布洛斯最重要而最有趣的書信卻是寫給皇帝們的,這些信指出他們在哪些方面玩忽了為君的義務;或有時并祝賀他們克盡了皇帝的職責。
圣安布洛斯所必須解決的最初的公共問題就是在羅馬的勝利女神祭壇與塑像的問題。首都的元老家族中比其他任何地方更長久地保存著異教信仰,官方的宗教被掌握在貴族的僧侶階級手中,并與世界征服者的帝國驕傲結合在一起。元老院內的勝利女神塑像被君士坦丁的兒子,君士坦底烏斯撤掉;但又為叛教者朱利安恢復了。格雷善皇帝重新把它撤掉;于是以羅馬市市長西馬庫斯為首的元老院代表們,重新提出了恢復的要求。
在奧古斯丁的生涯里也曾扮演過一個腳色的西馬庫斯是名門望族中的杰出人物。他是個富有的、貴族的和有文化的異教徒。公元382年曾為反對撤除勝利女神塑像,而為格雷善皇帝逐出羅馬,但為時不久復于384年被任命為羅馬市長。他是在狄奧都利克治下那個杰出官員同名者西馬庫斯的祖父。而這個同名的西馬庫斯又是鮑依修斯的岳父。
基督徒元老院議員們起而反對,他們的愿望借著圣安布洛斯和教皇達馬蘇斯的支持獲得了皇帝的批準。格雷善皇帝死后,西馬庫斯和異教徒的元老院議員們于公元384年又向新即位的皇帝瓦林提尼安二世提出了同樣要求。為了阻止他們這一企圖,安布洛斯在給皇帝的上疏中指明,正如所有羅馬人對皇帝有服兵役的義務那樣,他(皇帝)對全能之神同樣有服役的責任。①他寫道“別讓任何人利用陛下年幼;提出這樣要求的人如果是個異教徒,那末他是想以自己的迷信來束縛陛下的精神,而這是極不正當的;但他應該用他的熱情啟發并激勵陛下如何熱心于真正的信仰,因他竟用了全副真理的激情為虛妄的事而辯護。”他又說,強制基督徒向偶像的祭壇宣誓,是一種迫害。“如系民事案件,可以把答辯權留給反對派;然而這是個宗教案件,因此本主教要求……倘陛下當真別有裁可,我等主教對此絕不能長期忍受,或置若罔聞;陛下固可走進教會中來,但那時陛下必將找不到一個祭司,縱或找到一個,也必定是個反對陛下的。”①
①這個命題似為后世封建主義世界觀的先聲。
①第17號書信。
他于其次的一封書信中指出,教會的基金一向用于其它異教神廟從未支付的用場。“教會的財產是用于維持貧民生計的。讓他們計算一下,神廟贖過多少俘虜,他們對窮人供應過什么食品,他們對哪些流亡者提供過生活費用。”這是個有說服力的論證,同時也是一個為基督徒的實踐所充分證實了的論證。
圣安布洛斯的論點取得了勝利。但以后偏袒異教徒的篡位者,尤金尼烏斯卻又恢復了該祭壇及其塑像。一直到公元394年狄奧多修斯戰勝尤金尼烏斯之后,這問題才按基督徒的意愿獲得了最后解決。
安布洛斯主教最初與皇室很是友好。在人們唯恐馬克西姆斯進犯意大利的時代,他曾作過被派往篡位者馬克西姆斯外交使節團中的一員。但不久便發生了以下的一場嚴重的糾紛。阿利烏斯派的皇太后查士丁娜要求把米蘭的一個教會讓給阿利烏斯教派,而安布洛斯拒絕了這項要求。群眾支持安布洛斯,在巴錫里卡②里擠滿了群眾。阿利烏斯教派的哥特人隊伍被派往該處強行占據,但他們卻與群眾親如手足。安布洛斯在給他姐妹的一封情緒激昂的信中②說:“伯爵們和護民官們來了,他們強迫我趕快移交巴錫里卡,并聲稱這是執行皇帝的職權,因為一切都在皇帝的權限范圍之內。我回答說,如果皇帝所要的是屬于我的東西,例如我的地畝、金錢或諸如此類的私有物,雖然我所有的一切早已屬于窮人,但我絕不拒絕,然而凡是屬于上帝的卻不隸屬于皇權之下,‘假如需要我的世襲財產,那么就請沒收;如果要我的身體,我立刻就去。你們要把我投入縲紲呢,還是把我處死呢?我都將欣然承受。我既不想借著群眾來保護自己,也不想抱住祭壇哀求性命;我寧愿為祭壇喪掉生命。’當我聽說武裝部隊被派往巴錫里卡進行強占的時候,我當真極為振駭,深恐民眾在保衛巴錫里卡時會引起一場屠殺,那就會為全城帶來危害。我祈禱上帝別讓我活著見到這樣一座大城,或整個意大利,遭到毀滅。”
②第20號書信。
這種恐怖并非言過其實,因為哥特人軍隊很有逞兇蠻干起來的可能。正如二十年后他們在劫掠羅馬時所干的那樣。
安布洛斯的強硬有賴于群眾的支持。有人斥責他煽動群眾,但他回答說:“不去激動他們是我權限以內之事,但使他們平靜下來卻在于上帝的掌握。”據安布洛斯說,因為市民中間沒有一個阿利烏斯教派,所以阿利烏斯教派中誰也不敢挺身而出。當局正式命令他交出巴錫里卡,軍隊也接到命令在必要時使用武力。然而他們終于拒絕使用武力,于是皇帝只好被迫作出讓步。在爭取教會獨立的斗爭中取得了一次偉大的勝利;安布洛斯證明國家在某些事務上必須服從教會,并借此建立了一項直到今日仍具有重要性的新原則。
接著他又和狄奧多修斯皇帝發生了一樁沖突。有一所猶太人會堂被焚毀了,東羅馬的伯爵報告說這事出于當地主教的唆使。皇帝敕令懲罰現行縱火犯;同時責令該主教重建這所猶太人會堂。圣安布洛斯既未承認也未否認該主教的共謀;但對皇帝有左袒猶太人反對基督徒情事甚表憤慨。設若該主教違抗命令并堅持到底,那末他將要變為一個殉道者。假如他屈服,那末他將要變為一個叛教者。假如伯爵決定用基督徒的錢來重建猶太人會堂,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就要有一個叛教的伯爵,而基督徒的錢財就要被用來支持異端。“難道應該掠奪教會的財物用來為猶太人的不信建立一所會堂嗎?難道應該把因著基督的恩賜,給基督徒帶來的教會基金移交給不信者的錢庫嗎?”他繼續說:“噢,皇帝陛下,大概這是為了維持法紀而促使你這樣做吧。然而在顯示法紀,與宗教的大義名分之間究竟哪一項更為重要呢?審判是需要服從宗教的。噢,皇帝陛下。您沒有聽說過嗎?當朱利安皇帝敕令重修耶路撒冷圣殿時,整理廢墟的人們曾為烈火焚盡了嗎?”
很明顯,圣安布洛斯的見解認為,猶太人會堂的焚毀是不該受到任何處分的。這就是教會在獲得了權力之后,立即開始煽動反閃族主義的一個范例。
皇帝和圣安布洛斯間,下一次的沖突給后者帶來了更大的威望。公元390年,當狄奧多修斯皇帝在米蘭的時候,帖撒羅尼迦地方的暴徒,殺害了當地駐軍的指揮官。狄奧多修斯得訊后氣忿得無以復加,下令進行了一次駭人聽聞的報復。當群眾被集聚在競賽場時,軍隊突然襲擊他們,毫無差別地屠殺了至少七千人。圣安布洛斯事先曾設法諫止皇帝這樣作,但卻毫無成效。于是他給皇帝寫了一封義正辭嚴的信。這是一封涉及純粹道德問題,絲毫未曾涉及神學或教會權力問題的信件:
“在帖撒羅尼迦人的城里發生了一件由我事先未能阻止的史無前例的事,事前我曾屢次諫止,當時我已說過這事當真是極其殘暴的。”
大衛曾屢次犯罪,而且屢次懺悔認罪。①狄奧多修斯是否也要這樣作呢?安布洛斯作了以下的決定:“假如陛下幸臨,我是不敢獻祭的。既然使一個無辜者流血之后都不能獻祭,難道而今在使眾人流血之后倒能獻祭嗎?我認為這是斷然不可以的。”
①引喻《撒母耳記》的這種提法成為通過整個中世紀抗擊國王時一系列圣經議論的先聲,這種提法甚而也體現于清教徒與司徒阿特王朝的斗爭中。例如它曾出現于密爾頓的作品之中。
皇帝懺悔了,在米蘭教堂里脫下紫袍,當眾舉行了懺悔式。自從那時起一直到公元395年狄奧多修斯逝世為止,他和安布洛斯間從未再發生過任何摩擦。
安布洛斯雖是一個卓越的政治家,但在其他方面卻只不過是其所處的時代的典型人物而已。他象其他教會作家一樣,寫過贊揚童貞的論文;也寫過非難寡婦再嫁的論文。當他確定一所新建教堂地基的時候,可巧在那里發現了兩具骸骨(據說曾在一次異象中顯過圣),人們發現這兩具骸骨能行奇事,于是安布洛斯宣稱,這是兩位殉道者的骸骨。在他的書信里,他以當代特征的輕信姿態敘述了其他奇跡。作為一個學者,他不如杰羅姆;作為一個哲學家,他不如奧古斯丁;但作為一個智勇兼備、鞏固教會權力的政治家,他卻的確是第一流的人物。
杰羅姆主要是一位著名的翻譯家,他翻譯了拉丁語譯本圣經,這書直到今日仍為天主教會中公認的圣經。在他以前西方教會在有關舊約全書方面主要依靠從七十人譯本圣經里譯出的材料。這在一些重要的地方是與希伯來原文不同的。有如我們所見,基督徒們動輒主張自基督教勃興以來,猶太人曾改竄了希伯來文原典中似曾預言彌賽亞的章句。這種觀點已為有健全學術思想的人證明是站不住腳的;同時也是為杰羅姆所堅決否認的。他接受了拉比們①在暗中給他的幫助,其所以不公開出名,是為了恐懼其他猶太人。針對基督徒方面的批評,杰羅姆為自己辯護說:“誰想挑剔這個譯本就讓他去問猶太人。”由于他承認了猶太人認為正確的希伯來文原典,所以他的譯本在最初曾受到很多人的敵視。可是部分上由于圣奧古斯丁大體的支持,該譯本終為世人所承認。這是一個偉大的成就,其中包含相當數量的原典批判。
①拉比是猶太人法學者的尊稱。——譯者
杰羅姆比安布洛斯出生晚五年,公元345年誕生于離阿奎雷亞不遠的一個小城斯垂登,該城于公元377年為哥特人所毀。他的家庭雖不富有,但也還殷實。公元366年,他去到羅馬,在那里學習修辭學,并在道德上犯了罪。在游歷高盧地方之后,他定居于阿奎雷亞,并變為一個禁欲主義者。以后他又在敘利亞的荒野里隱居了五年。“他住在沙漠里的時候過著一種嚴格的懺悔生活;其間交織著眼淚,呻吟,與精神恍惚的狀態;同時并被羅馬時代生活的不時回憶所纏繞。他住在一間小屋或一個洞穴里;賺得自己每天的食糧,并以粗麻布蔽體。”①在這時期以后,他旅行到君士坦丁堡,并在羅馬居住了三年。在羅馬他作了達馬蘇斯教皇的朋友兼顧問;在教皇的勖勉下,著手了圣經的翻譯。
①《尼西亞會議以來諸教父選集》,第6卷,第17頁。
圣杰羅姆是一個進行過多次爭論的人。關于圣保羅在加拉太書二章中論及的圣彼得某些有問題的作風,他曾和圣奧古斯丁有過爭論;關于歐利根他曾和他的朋友魯芬納斯決裂;又由于他激烈地反對裴拉鳩斯,從而導致他的修道院遭到了該派暴徒的襲擊。達馬蘇斯教皇逝世后,他好象和新任教皇也發生過爭執;當他住在羅馬時期他曾結識了一些篤信的命婦,他曾說服其中一些人進入了禁欲生活。新任教皇和其他許多羅馬人同樣討厭這件事。由于這事及其他,杰羅姆離開了羅馬遷往伯利恒城,從公元386年到公元420年他死為止,一直居住在該地。
在他勸服的婦人當中,值得特別注意的有兩位:葆拉寡婦和她的女兒尤斯特修慕。這兩位婦人特意陪伴他遠途跋涉到伯利恒。她倆屬于最高的貴族階級,這圣人對她倆的態度不能不使人感到一抹勢利氣。當葆拉逝世在伯利恒安葬的時候,杰羅姆在她的墓前寫了一篇墓志銘:
在這墳墓里長眠著塞庇歐的孩子,
她是顯赫的阿加梅農一族,
格拉古的后裔,
名門保羅家的女兒:
在這里安息著為雙親以及女兒
尤斯特修慕所熱愛的葆拉婦人;
在羅馬婦人中她是第一位不辭艱辛
為了基督而選擇伯利恒城的人。①
①《尼西亞會議以來諸教父選集》,第212頁。
杰羅姆寫給尤斯特修慕的一些信是很奇特的。他仔細而又坦率地忠告她保持童貞;他對舊約圣書中某些委婉辭句加以正確的解剖學的解釋;在贊揚修女院生活的樂趣時,他運用了一種性愛的神秘主義的表現方法。修女是基督的新婦;這種婚姻在所羅門的《雅歌》中曾受到贊美。當尤斯特修慕宣誓作修女時,杰羅姆在寫給她母親的一封長信中,寫著以下令人注目的辭句:“您是否因她選擇了作國王的(基督的)妻子的道路;沒有去作士兵的妻子而感到忿懣?她給您帶來了一項高貴的特權,您現在已作了神的岳母。”②
②《尼西亞會議以來諸教父選集》,第30頁。
在同一封信(xxii)里,他對尤斯特修慕本人說:
“希望閨房的秘密永遠守護著你;讓新郎永遠和你在內心中嬉戲;你祈禱嗎?那時你就在和新郎談話;你讀經嗎?那時他就和你交談。當你睡覺的時候,他將從后面來到并把手放入門孔,這時你的心將為他感動;并會驚醒起來同時說出,‘我害了相思病。’于是他會回答說:‘我的妹妹,我的新婦,你是一座圈起來的花園,一泓閉鎖的泉水和一道密閉的噴泉。’”
在同一封信里他又敘述,當他斷絕了親友,“更困難的是,斷絕了慣用的美味佳肴之后,”他仍舊戀戀不舍他的藏書,于是他把它們隨身帶到荒野里去。“如此象我這樣一個可憐的人卻只為了以后能讀到西塞羅的作品而寧愿絕食”。經過幾晝夜的良心譴責,他重又墮落,并讀了普勞圖斯①的作品。在這種放縱之后,他感覺到先知們的文體頗粗劣而可厭。終于在一次熱病中,他夢見在最后審判的時候,基督問他是什么人,他回答說他是一個基督徒。于是基督回答說:“你在撒謊,你是個西塞羅的信徒;而不是基督的信徒。”于是他被判以鞭笞的刑罰,最后杰羅姆乃在夢中喊道:“主!如果我再持有世俗的書籍,或如果我再閱讀這類東西,我便是自絕于我主了”。他并附帶說:“這決不是夢囈或空虛的夢幻。”②
①羅馬的喜劇作家(公元前254?—184年)。——譯者
②對于異教文學的這種憎惡,一直延續到公元十一世紀。愛爾蘭則是例外,在那里人們從未敬拜過奧林匹克的諸神,所以教會對它們也未感到恐懼。
此后幾年中,在他的書簡里幾乎沒有引用過什么古典詞句。然而過了一個時期之后,他又在文章里引用了維吉爾,霍拉斯甚至歐維德的詩句;然而這些引用則似乎出于回憶,因為其中某些詞句曾一再地重復出現。
據我所知杰羅姆的書信,比任何其他作品,更為顯明地表達了由于羅馬帝國衰亡而產生的感情。公元396年時他寫道:③
③第60號書信。
“想起現代的各種災難,使我覺得不寒而慄。連續二十年以上,從君士坦丁堡到朱利安阿爾卑斯山區之間天天流著羅馬人的鮮血。塞西亞、色雷斯、馬其頓、達西亞、特薩里、亞該亞、愛卑路斯、達爾馬其亞以及潘納尼亞等地方,沒有一處不被哥特人、撒馬其亞人、庫阿第人、阿蘭人、匈奴人、凡達爾人,以及邊境人燒殺劫掠……羅馬世界在不斷衰落中:可是我們不但不低頭,反而昂起頭來。你想在野蠻人統治下的哥林多人、雅典人、拉西第蒙人、阿加底亞人以及其他希臘人,竟是具有何等勇氣。我只列舉了少數城市,但是這些城市都曾是一些并不平凡的國家的首都。”
他繼續敘述匈奴人在東羅馬帝國進行的破壞,并以這樣的感想結尾:
“即使修昔的底斯和撒魯斯特再生,他們也終將無法恰如其分地敘述這些史實。”
過了十七年以后,也就是羅馬被劫掠后第三年,他寫道:①
①第128號書信。
“世界瀕于滅亡:是的!然而多么可恥,我們的罪卻繼續存在和不斷發展。這座名城,羅馬帝國的首都,被一次巨大的火災所吞噬;地面上沒有一處羅馬人不在奔走逃亡。被人一度認為神圣的教會,今天只不過是一片瓦礫與灰燼。然而我們還讓我們的心去貪圖利欲。我們就象明天行將死亡似地生活著;可是我們又好象將要永遠活在世上似地從事著建設。我們的墻裝飾得金壁輝煌,天花板和柱頭也都閃爍著金光;但基督卻以窮人的姿態赤裸裸地餓死在我們的門前。”
以上這一段話偶然出現在他寫給一個決心讓女兒作修女的朋友的信里。信中大部分是關于教育這樣一個女孩時應該遵守的各種戒律。奇怪的是:以杰羅姆對古代世界衰亡所持有的深厚感情,竟會認為保持童貞比戰勝匈奴人、凡達爾人以及哥特人更為重要。他的思想從來沒有轉向經國濟世的任何策略;他從未指責財政制度的腐敗和依賴由蠻族組成軍隊的弊害。安布洛斯和奧古斯丁的情形也是這樣;安布洛斯的確是一位政治家,但他卻是個專為教會利益著想的政治家。當時最優秀最活躍分子的心志既然這樣極端遠離世俗事物,也就無怪乎羅馬帝國終至衰微沒落下去了。另一方面,如果衰亡無可避免,基督教世界觀倒非常適合給人以忍耐;同時當地上的希望似要落空的時候,它又能使人保持其宗教上的希望。圣奧古斯丁所著《上帝之城》一書,在表現這種觀點方面有著最高的功績。
在本章中我想先敘述一下圣奧古斯丁的為人;關于他作為一個神學家和哲學家的事跡將留在下一章中加以論述。
奧古斯丁生于公元354年,比杰羅姆小九歲;比安布洛斯小十四歲。他是個非洲本地人,并在非洲度過了大部分生涯。他母親是個基督徒,但父親卻不是。他于一度信奉摩尼教之后改信了天主教,在米蘭接受了安布洛斯的洗禮。大約在公元396年做了離迦太基不遠的希波地方的主教,并在這里一直居住到公元430年逝世時為止。
我們對于他的青少年時代比對其他大多數傳教者所了解的更為詳盡,因為他在他的《懺悔錄》中寫下了這一時期的記錄。這書在后世盡管有過許多著名的效仿者,尤其是盧梭和托爾斯泰,但我想在奧古斯丁以前卻從未有過與此媲美的著作。圣奧古斯丁有許多地方是和托爾斯泰很相類似的,但是在智力方面則凌駕于托爾斯泰之上。他是一個富有熱情的人,在青年時代頗為放蕩不羈,但一種內心沖動卻在促使他去尋求真理與正義。有如托爾斯泰那樣,在他晚年的時候也頗為罪惡的意識所纏繞,因而使得他的生活變得很嚴峻;使得他的哲學也變得不近人情。他和異端進行過熾烈的斗爭,但當他的一些觀點,在十七世紀為冉森尼烏斯重述時,卻被認為異端。雖然如此,在新教徒采納了他的觀點以前,天主教會卻從未非難過這些觀點的正統性。
《懺悔錄》中記載的關于奧古斯丁生涯中的第一件事,是在他的少年時代發生的。通過這事說明他和其他少年并沒有什么顯著的區別。有一次他和一伙年歲相仿的同伴偷摘了鄰居樹上的梨。這時他并不感到饑餓,而且在他家中還有更好的梨。他終身一直認為這是一種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邪惡。假如因為餓,或由于沒有其他辦法得到梨吃,那末這種行為還不至于那末邪惡。但事情卻在于這種惡作劇純然出自對邪惡本身的愛好,而正是這一點才顯得這事邪惡得不可名狀。于是他請求上帝寬恕他:
“噢,上帝,請你鑒察我的心!請你鑒察我這顆落到地獄底層也為你所憐憫的心吧!現在請你鑒察并讓我的心向你述說:它在那里追求什么?它希望我作個無端的惡者,在沒有邪惡引誘的時候,去追尋邪惡本身。它污穢骯臟,但我卻愛它;我熱愛滅亡,我熱愛自己的過錯,我并不愛導致過錯的原因,而是愛我這過錯本身。從天界墜落。從你面前被逐的污穢的靈魂啊;竟不是通過這恥辱來追求什么,而是追求這恥辱本身!”①
①《懺悔錄》,第2卷,第4章。
他這樣繼續寫下了七章,而且全都是關于年幼淘氣時從一棵樹上偷摘了幾個梨的問題。在一個現代人看來,這似乎是一種病態;②但是在他所處的時代,這卻似乎是正確的,是神圣的一種標志。當時猶太人中間非常強烈的罪惡意識,是作為調和自尊心與外界失敗的一種方法。亞威是全能的神,而亞威又特別關切猶太人;可是他們卻為何不能興盛呢?因為他們是敗壞的:他們是偶像崇拜者,他們和外邦人雜婚,他們未能遵守律法。上帝的一切目的都集中在猶太人身上。然而,因為公義是最高的善;同時又有待于通過苦難才能達成,所以他們必先遭受懲戒,和必須承認這種懲戒是上帝慈愛的一種表現。
②我必須把瑪哈馬·甘地除外,他的自傳中包括著與上述章節極其近似的一些段落。
基督教徒以教會代替了選民,除開其中一點以外,其于罪惡心理并沒帶來什么不同之處。教會,有如猶太人一樣也遭受了苦難;教會曾受到異端的騷擾;個別基督徒因不堪迫害以致叛教。雖然如此,猶太人在很大的程度上,卻達成了一項重大的發展,那就是以個人的罪來代替了公共社會的罪。最初是猶太民族犯了罪,因而受到集體地懲罰;但后來罪卻更多地變為個人問題,因而失去了它的政治性格。及至教會代替了猶太民族,這變化更具備了根本性的意義。因為教會作為一個精神實體,是不會犯罪的,而個別罪人猶可與教會斷決關系。如上所述,罪惡是與自負心相關聯的。最初所謂自負心指猶太民族的自負心,而后便成為個人的自負心——但與教會無關,因為教會從來不犯罪。因而基督神學有了兩個組成部分:一部分關系到教會;另一部分則關系到個人的靈魂。及至后世,天主教徒特別強調前者;而新教徒卻強調后者。但在圣奧古斯丁二者卻是均等存在的,絲毫沒有不調和的感覺。得救者是上帝預先決定拯救的人;這是靈魂和神的一種直接關系。但一個人若不接受洗禮成為教會的一員則絕對不能得救;這就使得教會成為靈魂與上帝之間的媒介。
對這種直接關系來說,罪惡是個根本性的問題。因為它說明仁慈的上帝如何能讓人受苦,同時,盡管如此,個人的靈魂卻又能在神造的世界中占最重要的地位。因此,無怪乎成為宗教改革所倚重的神學卻要出于一個罪惡觀念反常的人物了。
關于梨的問題就敘述到這里為止。下面讓我們看一下《懺悔錄》對其他一些問題的提法。
奧古斯丁敘述:他如何倚著母親的雙膝輕松愉快地學會了拉丁語,但他卻討厭希臘語,因他在學校里學希臘語的時候,“曾受到殘酷的威脅和懲罰。”以致到了晚年,他的希臘語知識還很有限。從這個問題的對比來看,人們可能認為他會得出一條教訓用以支持溫和的教育方法;可是他所說的卻是:
“十分明顯,自由的好奇心比可怕的義務感更有力地促使我們學會這些事物。按照你的律法只有這種義務感才能限制那自由的動搖,噢,我的上帝!你的律法,從師父的棍棒以至于殉道者的試煉,因為你的律法具有給我們混入某種有益的苦痛的效力,這種苦痛會召喚我們遠離那有害的歡樂,——正是由于這歡樂我們才離開了你——重新回到你的面前”。
教師的鞭策雖然沒能讓他學會希臘語,但卻醫治了他那種有害的歡樂。根據這一理由,鞭策也成為教育工作中值得向往的一部分。對于那些把罪惡認為是人類所關心事務中最重要的人來說,這種看法是合乎邏輯的。他進一步指出,他不止在兒童時代犯了罪,例如說謊和偷竊食物等,而是在更早的時期就已犯了罪;他當真用了一整章的篇幅(第一卷第七章)證明甚至啜乳的嬰兒也充滿了罪惡,例如:貪食、嫉妒和其他一些可怕的邪惡。
當他進入青春期以后,他被情欲制服了。“當我的肉體到達十六歲的那年,當出于人間邪惡的情欲,肆其淫威支配了我——雖然這曾為你的律法所禁止——而我則完全委身于其中的時候,我簡直無從得悉我的處境,以及我究竟距離你天庭的喜樂有多遠?”①
①《懺悔錄》,第2卷,第2章。
他父親沒有為防止這種壞事而操心,他只是對奧古斯丁的學業給予幫助。他的母親圣蒙尼卡和他父親相反勸他要保持童貞,但卻毫無成效。然而即便是他母親在當時也沒建議他結婚,“唯恐家室之累會妨礙我的前途。”
十六歲時,他去到迦太基。“在我的周圍沸騰著無法無天的愛情。我現在還沒有戀愛,然而卻在熱愛著戀愛;同時出于一種根深蒂固的愿望,對自己無所愿望感到憎恨。我尋求我能戀愛的人,熱中于戀愛,并憎恨安全……當時愛與被愛對我來說都是甜蜜的;尤其在我享受我的愛人時,那就更為甜蜜。因此我竟以淫欲的污物玷污了友誼的清泉;以淫猥的地獄遮掩了它的光輝。”①這些話敘述了他和一位多年衷心相愛的婦人關系;②她為他生了一個男孩,奧古斯丁也很愛這個孩子,在他改宗之后,曾特別關心這孩子的宗教教育。
他和他母親必須開始考慮他應該結婚的時候到了。他和他母親所贊許的一個少女訂了婚。于是他必須和他以前的情人斷絕關系。他說:“我的情人,作為我結婚的障礙,被人從我身邊扯走了。我這顆依戀著她的心被人扯裂、受傷和流著鮮血。她把孩子留給我,自己回到非洲(當時奧古斯丁住在米蘭);并向你③發誓決不結交其他男人。”④但由于未婚妻年幼,兩年之內尚不能舉行婚禮,其間他又結識了一個情人,但這次卻不如以前那么公開,并且很少為人所知。他的良心使他越發不安了。于是他經常禱告說:“主啊,賜給我貞操和克制吧,只是不要在當前。”⑤在他婚期尚未到來以前,宗教終于獲得了全勝,此后他終生一直過著獨身生活。
①同上書,第3卷,第1章。
②同上書,第4卷,第2章。
③指上帝。——譯者
④《懺悔錄》,第6卷,第15章。
⑤同上書,第8卷,第7章。
現在讓我們回敘一下較早的時期:十九歲那年,當他精通了修辭學之后,西塞羅的作品重新把他引向了哲學。他試著閱讀圣經,但發現它缺乏西塞羅式的威嚴。就在這時期他信奉了摩尼教,這事曾使他母親大為傷心。他當了修辭學的專業教師。但也熱中于占星術,晚年時因占星術教導:“你的罪之所以不可避免,其原因在于天上。”①而厭棄了它。他盡量閱讀拉丁文的哲學書籍;他特別提及,在沒有教師的幫助下,理解了亞里士多德的十大范疇。“我這個邪情惡欲的萬惡奴才,自行閱讀了一切所謂‘文藝’之書;懂得我所能讀到的一切,可是這究竟于我自己有了什么益處?……因為我背向光明,面對著被光照亮的東西;因而我的臉面……本身卻未得到光輝的照耀。”②這時他認為神是一個巨大的光輝物體,而他本身則是那物體的一部分。我們本來期待他詳述一下摩尼教的教義,而不只是指出它們之為荒謬。
①同上書,第4卷,第3章。
②同上書,第4卷,第16章。
使人感到興趣的是:圣奧古斯丁反對摩尼教最初的一些理由卻是有關科學的。當他回憶,從一些卓越的天文學家作品中所學到的一些知識時,他說:③“我把那些作品和摩尼基烏斯所說的對比了一下,他以狂人式的愚蠢大量寫下了內容豐富的關于各至、夏至、春分、秋分、日月蝕以及其他被我從世俗哲學書籍中學到的有關問題的論證,沒有一樣能夠使我滿意,但是我卻被命令著相信這些,它們不但不符合我自己推算與觀察的結果而且還與它們互相背謬。”他特別細心地指出,科學上的錯誤不能成為信仰方面錯誤的標志;只有以權威自居,說成是得自神的靈感時,那才成為信仰方面錯誤的標志。這令人設想,如果奧古斯丁生在伽利略所處的時代,那末他又將作何感想。
③《懺悔錄》,第5卷,第3章。
為了想解決他的疑問,摩尼教中一位以學問最為著稱的主教浮士德會見他并和他進行了辯難。“我首先感到他除了語法以外,對其他各門科學是極端無知的;而且即便是對于語法的知識也還是普通一般而已。但是他曾經讀過塔利的《講演集》,一小部分塞涅卡的著作,某些詩集,以及幾本帶有邏輯性的拉丁文摩尼教經卷。由于他素常習慣于講話,掌握了一定程度的雄辯術,而且受到良知的統轄,顯得如此溫文爾雅,因而使人感到他的雄辯十分愉快而動聽。”①
他發現浮士德完全不能解決他在天文學方面的疑難。他說:摩尼教著作中“充斥著一些冗長的關于天空、星宿、太陽和月亮的神話”這些和天文學家的發現是不一致的;當他問浮士德這些事情的時候,浮士德便坦率地承認了他的無知。“正是如此,我卻更喜歡他了。因為一個正直人的謙虛比我所要探求的知識是更有魅力的;而我發現他在一些更為困難更為微妙的問題上也還是如此。”②
①同上書,第5卷,第6章。
②《懺悔錄》,第2卷,第7章。
這種見解當真是驚人的豁達,是我們不會期待于那個時代的。而且,這和奧古斯丁晚年對待異端者所持的態度也還不十分協調。
這時,他決定到羅馬去。據他說,這倒不是因為在羅馬教師的收入比迦太基優厚;而是因為聽說那里上課時的秩序較好。在迦太基,學生們鬧得幾乎無法授課;在羅馬,雖說課堂秩序較好,但學生們卻以欺騙的方式來拖欠束脩。
在羅馬時他仍然和摩尼教徒互相來往,但已不大相信他們的正確性了。他開始認為,學院派的人們主張人應該懷疑一切的說法是正確的。①但他仍同意摩尼教徒的看法認為:“并不是我們本身犯罪,而是其他某種天性(我不知道是什么天性)在我們內部犯罪”,同時,他相信惡魔是一種具有實體的東西。這明顯地說明在他改宗前后,他曾為罪惡的問題所纏繞。
在羅馬大約住了一年以后,西馬庫斯長官把他送到米蘭,因為米蘭市曾要求派遣一位修辭學的教師。在米蘭他結識了安布洛斯,“全世界知名人士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他逐漸愛上了安布洛斯的慈祥,并于天主教教義與摩尼教教義二者之間更多地愛上了前者。以前他從學院派學到的懷疑主義卻暫時使他躊躇不前。不過,“由于那些哲學家沒有基督教贖之名,所以我堅決拒絕把我這病弱的心交托給他們來看護。”②
①同上書,第5卷,第10章。
②同上書,第5卷,第14章。
在米蘭他和他母親生活在一起;母親對于促成他改宗的最后階段起了很大作用。她是個熱心的天主教徒。奧古斯丁總是以一種尊敬的筆調來敘述自己的母親。在這一期間,由于安布洛斯忙得沒有機會和他私下交談,這時母親便對他更為重要了。
奧古斯丁于該書中將柏拉圖哲學與基督教教義進行比較的那一章是饒有興趣的。①他說主在這時賜給他“一些從希臘文譯成拉丁文的柏拉圖主義者的著作。雖然字句有些出入,但根據不同的理由,我于其中讀到以下的旨趣,‘太初有道,道與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這道太初與上帝同在;萬物是借著他造的,沒有他就沒有萬物:他所創造的是生命,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而黑暗卻不接受光。’雖然說人的靈魂‘給光作見證’,但他本身‘卻不是光’,只有上帝、上帝的道,‘才是真光,它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并且‘他在世界之中,而這世界也是借著他創造的,但世界卻不認識他。’但是我沒有從中讀到:‘他到他自己的地方來,他自己的人倒不接待他。凡接待他的,就是信他名的人,他就賜他們權柄,作上帝的兒女。’”他沒有在其中讀到:“道成肉身,住在我們中間”;也沒有讀到:“他就自己卑微,存心順服,以至于死,且死在十字架上”;也沒有讀到:“因耶穌的名,無不屈膝,”這些話。
①《懺悔錄》,第7卷,第9章。
泛言之,他從柏拉圖主義者那里找到了道(logos)的形而上學教義;但是沒有找到道成肉身,以及人類救贖的教義。與這些教義相似的因素曾存在于奧爾弗斯教或其他神秘宗教;但奧古斯丁則似乎對此一無所知。總之,這些宗教并不象基督教那樣,與比較近期的歷史事件發生過聯系。
與二元論者的摩尼教徒相反,奧古斯丁開始相信:罪惡并不起源于某種實體,而是起源于意志中的邪惡。
他在圣保羅的著述中找到了特殊的安慰。①
經過深刻的內心的斗爭之后,他終于改了宗教(公元386年);他拋棄了教職、情人和未婚妻;在短期間的蟄居默想后,接受了安布洛斯的洗禮。他母親為此感到高興,但不久她便死去了。公元388年他回到非洲,在那里度過余生;這時他完全忙于主教的公務,和進行寫作來駁斥杜納圖斯派、摩尼教以及裴拉鳩斯派等異端。
①同上書,第7卷,第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