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女兒來了！王婆的女兒來了！

王婆能夠拿著魚竿坐在河沿釣魚了！她臉上的紋摺沒有什幺增多或減少，這證明她依然沒有什幺變動(dòng)，她還必須活下去。

晚間河邊蛙聲震耳。蚊子從河邊的草叢出發(fā)，嗡聲喧鬧的隊(duì)伍，迷漫著每個(gè)家庭。日間太陽也炎熱起來！太陽燒上人們的皮膚，夏天、田莊上人們怨恨太陽和怨恨一個(gè)惡毒的暴力者一般。全個(gè)田間，一個(gè)大火球在那里滾轉(zhuǎn)。

但是王婆永久歡迎夏天。因?yàn)橄奶煊蟹示G的葉子，肥的園林，更有夏夜會(huì)喚起王婆詩意的心田，她該開始向著夏夜述說故事。今夏她什幺也不說了！她偎在窗下和睡了似的，對向幽邃的天空。

蛙鳴震碎人人的寂寞；蚊蟲騷擾著不能停息。

這相同平常的六月，這又是去年割麥的時(shí)節(jié)。王婆家今年沒種田。她更憂傷而消默了！當(dāng)舉著釣竿經(jīng)過作浪的麥田時(shí)，她把竿頭的繩線繞起來，她仰了頭，望著高空，就這樣睬也不睬地經(jīng)過麥田。

王婆的性情更惡劣了！她又酗酒起來。她每天釣魚。全家人的衣服她不補(bǔ)洗，她只每夜燒魚，吃酒，吃得醉瘋瘋地，滿院，滿屋她旋走；她漸漸要到樹林里去旋走。

有時(shí)在酒杯中她想起從前的丈夫；她痛心看見來在身邊孤獨(dú)的女兒，總之在喝酒以后她更愛煩想。

現(xiàn)在她近于可笑，和石塊一般沉在院心，夜里她習(xí)慣于在院中睡覺。

在院中睡覺被蚊蟲圍繞著，正像螞蟻群拖著已腐的蒼蠅。她是再也沒有心情了吧！再也沒有心情生活！

王婆被蚊蟲所食，滿臉起著云片，皮膚腫起來。

王婆在酒杯中也回想著女兒初來的那天，女兒橫在王婆懷中：

“媽呀！我想你是死了！你的嘴吐著白沫，你的手指都涼了呀！……哥哥死了，媽媽也死了，讓我到那里去討飯吃呀！……他們把我趕出時(shí)，帶來的包袱都忘了啦，我哭……哭昏啦……媽媽，他們壞心腸，他們不叫我多看你一刻……”

后來孩子從媽媽懷中站起來時(shí)，她說出更有意義的話：

“我恨死他們了！若是哥哥活著，我一定告訴哥哥把他打死。”

最后那個(gè)女孩，拭干眼淚說：

“我必定要像哥哥，……”

說完她咬一下嘴唇。

王婆思想著女孩怎幺會(huì)這樣烈性呢？或者是個(gè)中用的孩子？

王婆忽然停止酗酒，她每夜，開始在林中教訓(xùn)女兒，在靜的林里，她嚴(yán)峻地說：

“要報(bào)仇。要為哥哥報(bào)仇，誰殺死你的哥哥？”

女孩子想：“官項(xiàng)殺死哥哥的。”她又聽媽媽說：“誰殺死哥哥，你要?dú)⑺勒l，……”

女孩子想過十幾天以后，她向媽媽躊躇著：

“是誰殺死哥哥？媽媽明天領(lǐng)我去進(jìn)城，找到那個(gè)仇人，等后來什幺時(shí)候遇見他我好殺死他。”

孩子說了孩子話，使媽媽笑了！使媽媽心痛。

王婆同趙三吵架的那天晚上，南河的河水漲出了河床。南河沿嚷著：

“漲大水啦！漲大水啦！”

人們來往在河邊，趙三在家里也嚷著：

“你快叫她走，她不是我家的孩子，你的崽子我不招留。快—-”

第二天家家的麥子送上麥場。第一場割麥，人們要吃一頓酒來慶祝。趙三第一年不種麥，他家是靜悄悄的。有人來請他，他坐到別人歡說的酒桌前，看見別人歡說，看見別人收麥，他紅色的大手在人前窘迫著了！不住的胡亂的扭攪，可是沒有人注意他，種麥人和種麥人彼此談話。

河水落了卻帶來眾多的蚊蟲。夜里蛤蟆的叫聲，好像被蚊子的嗡嗡壓住似的。日間蚊群也是忙著飛。只有趙三非常啞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