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 元帝東渡
惠末大亂，懷、愍崎嶇北方，卒無所就，而元帝立國江東，遂獲更衍百年之祚，此蓋自初平以來，久經(jīng)喪亂，民力凋敝，朝廷紀綱，亦極頹敗，其力不復(fù)能戡定北方，而僅足退守南方以自保，大勢所趨，非一人一事之咎也。元帝名睿，為宣帝曾孫。嗣為瑯邪王。東海王越收兵下邳，使帝監(jiān)徐州諸軍事。俄督揚州。越西迎大駕，留帝居守。永嘉初，移鎮(zhèn)建業(yè)。周馥表請遷都，帝受東海王越之命，擊走之。皆已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及懷帝蒙塵，司空荀藩，移檄天下，推帝為盟主。江州刺史華軼不從。軼，歆之曾孫。東海王越牧兗州，引為留府長史。永嘉中，歷江州刺史。在州甚有威惠。時天子孤危，四方瓦解，軼每遣貢獻入洛，不失臣節(jié)。謂使者曰：“若洛都道斷，可輸之瑯邪王，以明吾之為司馬氏也。”然軼自以受洛京所遣，而為壽春所督，時揚州刺史治壽春，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時洛京尚存，不能只承元帝教命。元帝遣周訪屯彭澤以備軼。彭澤，漢縣，吳置郡，在今江西湖口縣東。訪過姑熟。城名，今安徽當涂縣。著作郎干寶，見而問之。訪曰：“華彥夏軼字有憂天下之誠，而不欲錄錄受人控御，頃來紛紜，粗有嫌隙，今又無故以兵守其門，將成其釁。吾當屯尋陽故縣，漢尋陽縣，在今湖北黃梅縣北。晉置郡，治柴桑，即今江西九江縣，始移于江南。既在江西，可以捍御北方，又無嫌于相逼也。”初陳敏之亂，劉弘以陶侃為江夏大守。江夏，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后以母憂去職。服闋，參東海王越軍事。軼表侃為揚武將軍，使屯夏口。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又以侃兄子臻為參軍。臻恐難作，托疾而歸。侃怒，遣臻還軼。臻遂東歸元帝。帝大悅，命臻為參軍。加侃奮威將軍。侃乃與軼絕。及元帝承制，改易長史，軼又不從命。于是遣左將軍王敦都督甘卓、周訪、宋典、趙誘討之。前江州刺史衛(wèi)展，不為軼所禮，心常鞅鞅。至是，與豫章大守周廣為內(nèi)應(yīng)，潛軍襲軼。軼眾潰，奔于安城。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追斬之，及其五子，傳首建業(yè)。愍帝即位，加帝左丞相。歲余，進位丞相，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已見第三章第五節(jié)。建興五年（317），二月，平東將軍宋哲至，宣愍帝遺詔，使帝攝萬幾。三月，即晉王位，改元建武。明年，建興六年（318），元帝大興元年。愍帝崩問至，乃即帝位。
《王導(dǎo)傳》云：導(dǎo)參東海王越軍事。時元帝為瑯邪王，與導(dǎo)素相親善，導(dǎo)知天下已亂，遂傾心推奉，帝亦雅相親重，契同友執(zhí)。帝之在洛陽也，導(dǎo)每勸令之國。會帝出鎮(zhèn)下邳，請導(dǎo)為安東司馬。軍謀密策，知無不為。及徙鎮(zhèn)建康，吳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導(dǎo)患之。會敦來朝。導(dǎo)謂之曰：“瑯邪王仁德雖厚，而名論猶輕，兄威風(fēng)已振，宜有以匡濟之。”會三月上巳，帝親觀禊，乘肩輿，具威儀，導(dǎo)及諸名勝皆騎從。吳人紀瞻、顧榮，皆江南之望，竊覘視之，見其如此，咸驚懼，乃相率拜于道左。導(dǎo)因進計曰：“古之王者，莫不賓禮故老，存問風(fēng)俗，虛己心以招俊乂，況天下喪亂，九州分裂，大業(yè)草創(chuàng)，急于得人者哉？顧榮、賀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結(jié)人心。二子既至，則無不來矣。”帝乃使導(dǎo)躬造循、榮。二人皆應(yīng)命而至。由是吳會風(fēng)靡，百姓歸心焉。自此之后，漸相崇奉，君臣之禮始定。俄而洛京傾覆，中州士女，避亂江左者十六七。導(dǎo)勸帝收其賢人君子，與之圖事。時荊、揚晏安，戶口殷實。導(dǎo)為政，務(wù)在清靜。每勸帝克己厲節(jié)，匡主寧邦。于是尤見委杖，情好日隆。朝野傾心，號為仲父。此傳頗能道出東晉建國之由。三言蔽之，曰：能調(diào)和南方人士，收用北來士大夫，不竭民力而已。史言“惠皇之際，王室多故，帝每恭儉退讓，以免于禍。沉敏有度量，不顯灼然之跡，故時人未之識焉。”深沉有余，雄略不足，是則元帝之為人也。帝之本志，蓋僅在保全江表，而不問北方，即王導(dǎo)之志亦如此，故能志同道合。東晉之所以能立國江東者以此，其終不能恢復(fù)北方者亦以此。以建國之規(guī)模一定，后來者非有大才，往往不易更變也。
第二節(jié) 北方陷沒
天下之患，莫大于中樞之失馭。中樞失馭，則雖有誠臣，亦無能為力矣。晉世北方，惟并州敗壞最甚；幽、冀、青、兗，皆未嘗不足有為；而涼州亦足為秦、雍之援；得雄主而用之，五胡之亂，固未嘗不可戡定；即不然，亦可以相枝拄。惠帝既失馭；懷、愍處不可為之時；元帝又絕意于北略；遂至河西一隅而外，無不為異族所蹂躪矣。《詩》曰：“其何能淑，載胥及溺，”豈不哀哉？
惠帝西遷以后，能號令中原者，自莫如河南之行臺。然荀藩等實手無斧柯，故迄不能振作。藩以建興元年九月薨，愍帝以其弟組行留事。元帝大興初，以為石勒所逼，率其屬數(shù)百人，自許昌渡江而東。許昌，見第三章第二節(jié)。
時北方征鎮(zhèn)，以青州茍晞、幽州王浚為較強，而丁紹為冀州刺史，亦能捕誅境內(nèi)之羯賊。晞為石勒所滅，已見第三章第五節(jié)。紹以永嘉三年（309）卒，王斌繼之，十一月，為勒所害。王浚復(fù)兼冀州，然力實不足以守之也。
王彌之入洛陽也，縱兵大掠，劉曜禁之，彌不從。曜斬其牙門王延以徇。彌怒，與曜阻兵相攻。旋以長史張嵩諫，詣曜謝，結(jié)分如初。然曜本怨彌先入洛不待己，嫌隙遂搆。彌引眾東屯項關(guān)。在項縣。司隸劉暾，暾東萊掖人。王彌入洛，百官殲焉，惟暾為彌鄉(xiāng)里宿望，得免。東萊，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掖，漢縣，今山東掖縣。說彌還據(jù)青州。彌然之。使左長史曹嶷還鄉(xiāng)里招誘，且迎其室。后暾又勸彌征曹嶷，藉其眾以誅石勒。于是彌使暾詣青州，令曹嶷引兵會己，而詐要勒共向青州。暾至東阿，漢縣，今山東陽谷縣東北。為勒游騎所獲。勒見彌與嶷書，大怒，乃殺暾，詭請彌宴，手斬之，而并其眾。彌在群盜中，較有智略，其聲勢亦亞于勒，既見并，勒更無所忌憚矣。
永嘉五年（311），十月，勒既沒茍晞，并王彌，南寇豫州，至江而還。屯于葛陂，在今河南新蔡縣。繕室宇，課農(nóng)造舟，將寇建業(yè)。會霖雨，歷三月不止。六年（312），二月，元帝上尚書，檄四方討勒。江南之眾，大集壽春。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勒軍中饑疫，死者大半。勒會諸將計之。右長史刁膺，勸勒送款，待軍退之后，徐更計之。勒愀然長嘯。其謀主張賓曰：“將軍攻陷帝都，囚執(zhí)天子，殺害王侯，妻略妃主，擢將軍之發(fā)，不足以數(shù)將軍之罪，奈何還相承奉乎？鄴有三臺之固，《水經(jīng)注》：鄴城西北有三臺，皆因城為之基。魏武所起，中曰銅雀臺，高十丈。其后石虎更增二丈。南則金虎臺，高八丈。北則冰井臺，亦高八丈。西接平陽，宜北徙據(jù)之。晉之保壽春，懼將軍之往擊耳。今卒聞回軍，必欣于敵去，未遑奇兵掎擊也。輜重徑從北道，大軍向壽春，輜重既過，大軍徐回，何懼進退無地乎？”勒攘袂鼓髯曰：“賓之計是也。”于是退膺為將軍，擢賓為右長史，號曰右侯。發(fā)自葛陂。遣從子虎率騎二千距壽春。會江南運船至，獲布米數(shù)十艘，將士爭之，不設(shè)備，晉伏兵大發(fā)，敗虎于巨靈口，赴水死者五百余人。奔退百里，及于勒軍。軍中震擾，謂王師大至。勒陳以待之。晉懼有伏兵，退還壽春。勒雖剽悍，此時實尚同流寇。前此所破者，皆晉饑疲之軍，非精練之士也。此時勒軍饑疫，而晉士飽馬騰，形勢適相反。35一奮擊破之，勒必?zé)o力驟取薊州，王浚幽州之眾，亦尚可資犄角，北方之情勢一變矣。任其越逸，豈不惜哉？
然勒之危機，猶未已也。勒所過路次，皆堅壁清野，采掠無所獲，軍中大饑，士眾相食。行達東燕，《水經(jīng)注》：河水東北過延津，又徑東燕縣故城北。按兩《漢志》：東郡有燕縣，無東燕縣，蓋作史者用當時地名書之。延津，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聞汲郡向冰，有眾數(shù)千，壁于枋頭。汲郡，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枋頭，城名，在今河南濬縣西南。勒將于棘津北渡，棘津，在今河南延津縣東北。懼冰邀之，會諸將問計，張賓請簡壯勇千人，詭道潛渡，襲取其船，以濟大軍。勒從之，又因其資，軍遂豐賑，長驅(qū)寇鄴。時劉輿子演守三臺。張賓進曰：“劉演眾猶數(shù)千，三臺險固，攻守未可卒下。王彭祖、浚字。劉越石，琨字。大敵也，宜及其未有備，密規(guī)進據(jù)，西稟平陽，掃定并、薊。且游行羈旅，人無定志，難以保萬全，制天下。邯鄲、秦縣，在今河北邯鄲縣西南。襄國，秦信都縣，項羽改曰襄國，在今河北邢臺縣西南。趙之舊都，可擇都之。”勒曰：“右侯之計是也。”于是進據(jù)襄國。賓又言于勒曰：“聞廣平諸縣，廣平，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秋稼大成，可分遣諸將，收掠野谷。遣使平陽，陳宜鎮(zhèn)此之意。”勒又然之，于是上表于劉聰，分命諸將攻冀州郡縣，壁壘率多降附，運糧以輸勒。勒蓋至是始免于為流寇，而有建國之規(guī)模，皆張賓之謀也。張賓者，趙郡中丘人。中丘，漢縣，在今河北內(nèi)邱縣西。嘗自擬子房，謂歷觀諸將，獨胡將軍可與共成大事，乃提劍軍門，自媒于勒者也。王浚使督護王昌，率段疾六眷亦作就六眷。及其弟匹磾，文鴦，從弟末杯，亦作末波。功勒于襄國。勒襲執(zhí)末杯，因以為質(zhì)，請和于疾六眷。疾六眷使文鴦與石虎盟而還。浚所恃惟鮮卑，鮮卑叛而浚勢搖矣。36
當劉淵崛起之際，拓跋氏亦漸強。晉人乃思藉其力以掎匈奴焉。永興元、二年（304、305）間，東嬴公騰，已再用拓跋氏之眾距劉淵。見《魏書·序紀》。永興二年（305），猗死，永嘉元年（307），祿官又死，猗盧遂合三部為一。是歲，騰遷鎮(zhèn)鄴，劉琨刺并州。時并土饑荒，百姓隨騰南下，余戶不滿二萬。寇賊縱橫，道路斷塞。琨募得千余人，轉(zhuǎn)斗至?xí)x陽。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琨在路上表曰：“道險山峻，胡寇塞路。輒以少擊眾，冒險而進。頓伏艱危，辛苦備嘗。即日達壺口關(guān)。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攜老扶弱，不絕于路。及其在者，粥賣妻子，生相捐棄。死亡委厄，白骨橫野。哀呼之聲，感傷和氣。群胡數(shù)萬，周匝四山。動足遇掠，開目睹寇，惟有壺關(guān)，可得告糴。而此二道，九州之險，數(shù)人當路，則百夫不敢進。公私往反，沒喪者多。嬰守窮城，不得薪采。耕牛既盡，又乏田器。以臣愚短，當此至難，憂如循環(huán)，不皇寢食。”并州此次荒歉，《晉史》記載不詳，然其災(zāi)情實極重，劉琨始終不能自立，實由于此。壺口關(guān)，在今長治縣東南，漢于此置壺關(guān)縣，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府寺焚毀，僵尸蔽地。存者饑羸，無復(fù)人色。荊棘成林，豺狼滿道，寇盜互來掩襲，恒以城門為戰(zhàn)場。百姓負楯以耕，屬鞬而耨，琨撫循勞來，甚得物情。在官未期，流人稍復(fù)，雞犬之音，復(fù)相接矣。《晉書·懷帝紀》：永嘉五年（311），十一月，猗盧寇大原，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劉琨不能制，徙五縣百姓于新興，事見第三章第八節(jié)。新興，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以其地與之。《魏書·序紀》，事在其前一年。穆帝三年（347）。云琨遣使以子遵為質(zhì)，帝嘉其意，厚報饋之。白部大人叛入西河，鐵弗劉虎舉眾于雁門以應(yīng)之，西河、雁門，皆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攻琨新興、雁門二郡。琨來乞師。帝使弟子平文皇帝將騎一萬，助琨擊之。大破白部。次攻劉虎，屠其營落。虎收其余燼，西走渡河，竄居朔方。見第三章第八節(jié)。晉懷帝進帝大單于，封代公。帝以封邑去國縣遠，民不相接，乃從琨求陘北之地。琨乃徙馬邑、陰館、樓煩、繁峙、崞五縣之民于陘南，更立城邑，盡獻其地。據(jù)《晉書·劉琨傳》：琨之表猗盧為代公，乃在晉陽失陷，乞師于猗盧之時。蓋拓跋氏本無記注，先世事跡，皆依附中國史籍而成，故年代殊不審諦也。《魏書·鐵弗劉虎傳》云：南單于之苗裔，左賢王去卑之孫，北部帥劉猛之從子。居于新興慮虒之北。慮虒，漢縣，在今山西五臺縣北。北人謂胡父鮮卑母為鐵弗，因以為號。猛死，子副侖來奔。虎父誥升爰，代領(lǐng)部落。誥升爰死，虎代焉。劉猛之叛，已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劉淵載記》：淵欲援成都王穎，劉宣等諫曰：“晉為無道，奴隸御我，是以右賢王猛，不勝其忿。屬晉綱未弛，大事不遂，右賢涂地，單于之恥也！”然則鐵弗為匈奴強部，且與晉有世仇，其助劉淵以攻琨，亦固其所。37琨之免于兩面受敵，實藉鮮卑之力。拓跋氏自力微以來，與晉亦為世仇，而琨能用之，其智計亦足尚矣。《魏書·序紀》又云：是年，賈疋、閻鼎共立秦王業(yè)為大子，于長安稱行臺。帝復(fù)戒嚴，與琨更刻大舉，命琨自列晉行臺，部分諸軍。帝將遣十萬騎從西河鑒谷南出，晉軍從蒲阪東度，蒲阪，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會于平陽，就食聰粟，迎復(fù)晉帝。事不果行。蓋琨欲用鮮卑，與關(guān)中共攻河?xùn)|也。計雖未行，琨之志亦壯矣。然晉陽實荒瘠，不足與河?xùn)|敵。六年（312），琨殺奮威護軍令狐盛，盛子泥奔劉聰。聰以為鄉(xiāng)道，遣子粲陷晉陽。琨父母并遇害。琨奔常山，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乞師于猗盧。猗盧使子利孫赴琨，不得進。猗盧自將六萬騎，次于盂城。盂，漢縣，在今山西陽曲縣西北。《魏書·序紀》云：遣長子六修，桓帝子普根，及衛(wèi)雄、范班、箕澹等為前鋒，帝躬統(tǒng)大眾二十萬為后繼，乃侈辭。普根，《劉琨集》作撲速根。箕澹，《劉聰載記》、《魏書》、《通鑒考異》引《十六國春秋》皆作姬澹。粲遁走。琨收其遺眾，保于陽曲。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此據(jù)《晉書·本紀》。《劉琨傳》云：琨引猗盧并力攻粲，大敗之，死者十五六。琨乘勝追之，更不能克。猗盧以為聰未可滅，遺琨牛羊、車馬而去，留其將箕澹、段繁戍晉陽。《劉聰載記》云：猗盧遣子日利孫、賓六須及將軍衛(wèi)雄、姬澹等率眾數(shù)萬攻晉陽，琨收散卒千余，為之鄉(xiāng)道。猗盧率眾六萬，至于狼猛。曜及賓六須戰(zhàn)于汾東，曜墜馬，中流矢，身被七創(chuàng)。曜入晉陽，夜與劉粲等略百姓逾蒙山遁歸。猗盧率騎追之，戰(zhàn)于藍谷，粲敗績。琨收合離散，保于陽曲，猗盧城之而還。案是時猗盧之眾，蓋號稱六萬。琨眾不過千余，可以見其寡弱。賓六須，《通鑒考異》云：《十六國春秋》作宥六須。狼猛，漢縣，在陽曲東北。蒙山，在大原西北。藍谷，在蒙山西。
王浚遣祁弘討石勒，為勒所殺。劉琨與浚爭冀州，使宗人劉希還中山合眾。中山，漢國，今河北定縣。代郡、上谷、廣寧三郡人，皆歸于琨。代郡、上谷，皆見第三章第八節(jié)。廣寧，漢縣，晉置郡，在今察哈爾宣化縣西北。浚患之，遂輟討勒之師，與琨相拒。浚遣燕相胡矩燕國，治薊，今河北薊縣。督護諸軍，與疾六眷并力攻破希，驅(qū)略三郡士女出塞。琨不復(fù)能爭浚：遂欲討勒。使子婿棗嵩督諸軍屯易水。召疾六眷，將與之俱攻襄國。疾六眷自以前后違命，恐浚誅之；石勒亦遣使厚賂疾六眷等；由是不應(yīng)召。浚怒，以重賂誘猗盧子日律孫，令攻疾六眷。反為所破。浚矜豪日甚，不親為政，所任多苛刻。加亢旱災(zāi)蝗；下不堪命，多叛入鮮卑，士卒衰弱。勒用張賓計，詐降于浚。浚喜勒附己，不復(fù)設(shè)備。建興二年（314），三月，勒襲執(zhí)浚，送諸襄國，斬之。《浚傳》云：浚將謀僭號。浚雖妄，未必至是。《石勒載記》謂勒遣其舍人，多赍珍寶，奉表推崇浚為天子，表有“伏愿殿下，應(yīng)天順時，踐登皇阼”之語，蓋勒以是餌浚，后遂以是誣之也。浚固驕而寡慮，然謂其遂信勒之推奉為真，有是理哉？《浚傳》云：勒遣使刻日上尊號于浚，浚許之。勒屯兵易水。督護孫緯疑其詐，馳白浚，而引軍逆勒。浚不聽，使勒直前。眾議皆曰：“胡貪而無信，必有詐，請距之。”浚怒，欲斬諸言者，眾遂不敢復(fù)諫。盛張設(shè)以待勒。勒至城，復(fù)縱兵大掠。浚左右復(fù)請討之，不許。及勒登聽事，浚乃走。出堂皇，勒眾執(zhí)以見勒。勒遂與浚妻并坐，立浚于前。浚罵曰：“胡奴調(diào)汝公，何兇逆如此？”勒數(shù)浚不于晉，并責(zé)以百姓餒乏，積粟五十萬斛而不振給。遂遣五百騎先送浚于襄國，收浚麾下精兵萬人，盡殺之。停二日而還，孫緯遮擊之，勒僅得免。夫浚即愚癡，豈有勒縱兵大掠，尚不御之之理。勒眾幾何？敢甫入城即散之大掠乎？孫緯遮擊之，勒尚僅得免，使浚少有備，勒安能得志？故知勒是役必以輕兵掩襲，浚必絕未之知也。勒兵必甚少，故不敢久停，孫緯能遮擊敗之者亦以此，以少兵能于二日之間收殺浚精兵萬人，事亦可疑。浚雖務(wù)聚斂，恐積粟亦未能至五十萬。蓋當時之人，憾浚不能振施，乃為是過甚之辭也。38浚初以田徽為兗州，李惲為青州，徽為勒將孔萇所害。建興元年六月。惲為勒所殺，浚以薄盛代之。盛執(zhí)渤海大守劉既，渤海，漢郡，治浮陽，今河北滄縣。后漢移治南皮，今河北南皮縣。率戶五千降于勒。浚既敗，勒以晉尚書劉翰行幽州刺史，戍薊，置守宰而還。翰叛勒，奔于段匹磾。匹磾遂領(lǐng)幽州刺史。蓋勒雖能冒險襲殺王浚，兵力實未能及幽州，故段氏復(fù)乘虛據(jù)之也。匹磾究為異族，且亦無大略，劉琨至此，乃以一身與二虜相枝拄矣。
《石勒載記》云：勒將襲王浚，而懼劉琨及鮮卑、烏丸，為其后患。張賓進曰：“劉琨、王浚，雖同名晉藩，其實仇敵。若修箋于琨，送質(zhì)請和，琨必欣于得我，喜于浚滅，終不救浚而襲我也。”于是輕騎襲幽州，遣張慮奉箋于琨，陳己過深重，求討浚以自效。琨既素疾浚，乃檄諸州郡，謂“勒知命思愆，收累年之咎，求拔幽都，效善將來。今聽所請，受任通和。”一若勒之害浚，琨實與之通謀者，此誣辭也。琨之與浚爭冀州，特以當時朝命不及，州郡本無適主，兵爭之際，各求廣地以自強，此亦未為非法，非遂與浚相攻伐也，安得謂之仇敵？勒之襲浚，僅停二日，琨雖欲救援，亦無所及，況其力實寡弱乎？浚謀僭號，既屬誣辭，雖非信臣，亦無逆節(jié)，安得指勒之求拔幽都，為效善之征乎？其為誣罔，又不待辯而自明矣。是歲，琨表愍帝曰：“臣前表當與鮮卑猗盧，刻今年三月，都會平陽。會浚為勒所虜，勒勢轉(zhuǎn)盛，欲來襲臣，城塢駭懼，志在自守。又猗盧國內(nèi)，欲生奸謀。幸盧警慮，尋皆誅滅，遂使南北顧慮，用愆成舉。勒據(jù)襄國，與臣隔山。寇騎朝發(fā)；夕及臣城，同惡相求，其徒實繁。自東北八州，勒減其七，先朝所授，存者惟臣，是以勒朝夕謀慮，以圖臣為計。窺伺間隙，寇抄相尋。戎士不得解甲，百姓不得在野。自守則稽聰之誅，進討則勒襲其后。進退惟谷，首尾狼狽”云云。琨之備勒如此，而豈信其歸誠，與之謀浚者哉？是歲，為魏穆帝猗盧七年（314）。《魏書·序紀》云：帝復(fù)與劉琨約期，會于平陽。會石勒禽王浚，國有匈奴，雜胡萬余家，多勒種類，聞勒破幽州，乃謀為亂，欲以應(yīng)勒。發(fā)覺伏誅。討聰之計，于是中止，蓋不徒不能進取平陽，并陘北亦受其震撼矣。故知王浚之亡，實當時北方一大變也。自是之后，劉琨亦力竭于御勒，不暇更圖匈奴矣。
建興三年（315），為魏穆帝之八年。《魏書·序紀》云：晉愍帝進帝為代王，置官屬，食代、常山二郡。帝忿聰、勒之亂，志欲平之。先是國俗寬簡，民未知禁。至是，明刑峻法，諸部民多以違命得罪。凡后期者，皆舉部戮之。或有室家相攜，而赴死所。人問何之？答曰：“當往就誅。”其威嚴伏物，皆此類也。蓋猗盧歆于爵賞，又貪虜獲之利，欲迫其眾南下，而其下不欲也。峻刻如此，亦無怪其召禍矣。先是猗盧城盛樂以為北都，見第三章第八節(jié)。修故平城以為南都。在今山西大同縣東。更南百里，于灅水之陽黃瓜堆筑新平城。在今山西山陰縣北。猗盧少子比延有寵，欲以為后，故使長子六修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四年（316），猗盧召六修，六修不至。猗盧怒，伐之。不利，與比延皆遇害。猗子普根，先守外境，聞難來赴，攻六修滅之。普根立，月余而薨。普根子始生，桓帝后立之。其冬，又薨。《晉書·劉琨傳》云：猗盧父子相圖，盧及兄子根皆病死。觀猗盧病死之非其實，則普根及其子，恐亦未必善終也。初代人衛(wèi)操，為衛(wèi)瓘牙門，數(shù)使于拓跋氏。力微死后，操與從子雄及其宗室、鄉(xiāng)親姬澹等數(shù)十人，同往奔焉。說猗、猗盧招納晉人。晉人附之者稍眾。猗以為輔相，任以國事。劉淵、石勒之亂，操勸猗助晉。東嬴公騰聞而善之，表加將號。稍遷至右將軍，封定襄侯。永嘉四年（310），卒。雄、澹，猗盧并以為將。操卒后為左右輔相。及是，與劉琨任子遵，率烏丸、晉人三萬，牛羊十萬來歸。琨聞之，大悅。率數(shù)百騎，馳如平城撫納之。琨由是復(fù)振。當時以晉人入代，而乃心華夏者，尚有莫含。《魏書·含傳》云：雁門繁峙人也。家世貨殖，貲累巨萬。劉琨為并州，辟含從事。含居近塞下，常往來國中。穆帝愛其才器，善待之。及為代王，備置官屬，求含于琨。琨遣入國。含心不愿，琨諭之曰：當今胡寇滔天，泯滅諸夏。百姓流離，死亡涂地。主上幽執(zhí)，沉溺丑虜。惟此一州，介在群胡之間。以吾薄德，能自存立者，賴代王之力，是以傾身竭寶，長子遠質(zhì)，滅殘賊，報雪大恥。卿為忠節(jié)，亦是奮義之時。何得茍惜共事之誠，以忘出身之大益？入為代王腹心，非但吾愿，亦一州所賴。含乃入代，參國官。后琨徙五縣之民于陘南，含家獨留。含甚為穆帝所重，常參軍國大謀。觀是時晉人用事于代者之多，而知劉琨之能用拓跋氏，為有由也。其心亦良苦矣。會石勒攻樂平，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大守韓據(jù)請救于琨。琨以士眾新合，欲因其銳以威勒。箕澹諫曰：“此雖晉人，久在荒裔，未習(xí)恩信，難以法御。今內(nèi)收鮮卑之余谷，外抄殘胡之牛羊，且閉關(guān)守險，務(wù)農(nóng)息士，既感化服義，然后用之，則功可立也。”琨不從。悉發(fā)其眾，命澹領(lǐng)步騎二萬為前驅(qū)，琨自為后繼。勒先據(jù)險要，設(shè)伏以擊澹，大敗之。一軍皆沒。孔萇追澹于桑乾，漢縣，在今察哈爾蔚縣東北。攻代郡，澹死。并土震駭。尋又災(zāi)旱。琨窮蹙不能復(fù)守。段匹磾數(shù)遣使要琨，欲與同獎王室。琨由是率眾赴之，從飛狐入薊。飛狐口，在蔚、淶源二縣間。匹磾見之，甚相崇重。與琨結(jié)昏，約為兄弟。箕澹之敗，論者或咎琨之躁進。然琨死后，朝廷以匹磾尚強，當為國討石勒，不舉琨哀。琨故從事中郎慮諶、崔悅等上表理琨，曰：“并州刺史東嬴公騰，以晉川荒匱，移鎮(zhèn)臨漳。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大原、西河，盡徙三魏。皆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琨受并州，屬承其弊，到官之日，遺戶無幾。當易危之勢，處難濟之土，鳩集傷夷，撫和戎狄，數(shù)年之間，公私漸振。會京都失守，群逆縱逸，邊萌頓仆，茍懷晏安。咸以為并州之地，四塞為固，且可閉關(guān)守險，畜資養(yǎng)徒。抗辭厲聲，忠亮奮發(fā)。以為天子沉辱，而不隕身死節(jié)，情非所安。遂乃跋履山川，東征西討。屠谷乘虛，晉陽沮潰。琨父母罹屠戮之殃，門族受殲夷之禍。向使琨從州人之心，為自守之計則圣朝未必加誅，而族黨可以不喪。及猗慮敗亂，晉人歸奔。琨于平城，納其初附。將軍箕澹，又以為此雖晉人，久在荒裔，難以法整，不可便用。琨又讓之，義形于色。假從澹議，偷于茍存，則晏然于并土，必不亡身于燕、薊也。”當海內(nèi)俶擾之時，手握兵權(quán)者，往往心存自保，而大局之所以敗壞，則正此等自便私圖者為之，聞劉琨之風(fēng)，亦可以少愧矣。成敗本難逆睹，即僅圖自守，亦豈必終能自全乎！
建武元年（317），劉琨與段匹磾期討石勒。匹磾推琨為大都督。檄諸方守，俱集襄國。琨、匹磾進屯固安，漢縣，今河北易縣東南。以俟眾軍。涉復(fù)辰、疾六眷、末杯等三面俱集。勒遣間使厚賂末杯。末杯間匹磾于涉復(fù)辰、疾六眷，涉復(fù)辰等引還。琨、匹磾亦退如薊。會疾六眷病死，匹磾從薊奔喪，至于右北平。漢郡，治平剛，今熱河平泉縣。后漢治土垠，在今河北豐潤縣東。晉改曰北平，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末杯宣言匹磾將篡，出軍擊敗之。39末杯遂害涉復(fù)辰及其子弟黨與二百余人，自立為單于。《石勒載記》云：段末杯殺鮮卑單于截附真，立忽跋隣為單于。段匹磾自幽州攻末杯，末杯逆擊敗之。匹磾奔還幽州，因害大尉劉琨。琨遣世子群送匹磾，為末杯所得。末杯厚禮之。許以琨為幽州刺史，與結(jié)盟而襲匹磾。密遣使赍群書，請琨為內(nèi)應(yīng)。而為匹磾邏騎所得。時琨別屯故征北府小城，胡三省曰：蓋征北將軍所治。不之知也。因來見匹磾，匹磾以群書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琨曰：“與公同盟，志獎王室，若兒書得達，亦終不以一子負公也。”匹磾雅重琨，初無害琨意，將聽還屯。其中弟叔軍曰：“吾胡夷耳，所以能服晉人者，畏吾眾也。今我骨肉搆禍，是其良圖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盡矣。”匹磾遂留琨。琨庶長子遵懼誅，與琨左長史楊橋，并州治中如綏閉門自守。匹磾諭之不得，因縱兵攻之。琨將龍季猛，迫于乏食，遂斬橋、綏而降。琨被拘經(jīng)月，遠近憤嘆。匹磾所署代郡大守辟閭嵩，與琨所署雁門大守王據(jù)，后將軍韓據(jù)連謀，密作攻具，欲襲匹磾。韓據(jù)女為匹磾兒妾，聞其謀而告之。匹磾于是執(zhí)王據(jù)、辟閭嵩及其徒黨，悉誅之。會王敦密使匹磾殺琨；匹磾又懼眾反己；遂稱有詔，收琨縊之。時大興元年五月也。盧諶、崔悅之理琨曰：“琨自以備位方岳，綱維不舉，無緣虛荷大任，坐居三司。是以陛下登阼，便引愆告遜。前后奉表，具陳誠款。尋令從事中郎臣續(xù)澹，以章綬節(jié)傳，奉還本朝。與匹磾使榮邵，期一時俱發(fā)。又匹磾以琨王室大臣，懼奪己威重，忌琨之形，漸彰于外。琨知其意如此，慮不可久，欲遣妻息大小，盡詣京城，以其門室，一委陛下。有征舉之會，則身充一卒。若匹磾縱兇慝，則妻息可免。具令臣澹，密宣此旨。求詔敕路次，令相逆衛(wèi)會王成從平陽逃來，說南陽王保，稱號隴右，士眾甚盛，當移關(guān)中。匹磾聞此，私懷顧望。停留榮邵，欲遣前兼鴻臚邊邈奉使詣保。懷澹獨南，言其此事，遂不許引路。丹誠赤心，卒不上達。匹磾兄眷喪亡，嗣子幼弱，欲因奔喪，奪取其國。又自以欺國陵家，懷邪樂禍，恐父母宗黨，不容其罪，是以卷甲櫜弓，陰圖作亂，欲害其從叔驎，從弟末波等，以取其國。疾六眷之死，《匹磾本傳》及《劉琨傳》，皆僅云匹磾前往奔喪，蓋時惟陰謀篡奪，未嘗訟言攻戰(zhàn)也。《北史》云：就六眷死，其子幼弱匹磾陰卷甲而往，欲殺其叔羽鱗及末波而奪其國，所據(jù)蓋即此表？此自為當時情實。《石勒載記》之截附真，疑即疾六眷，當時曾訛傳為末杯所殺；忽跋隣疑即疾六眷之子，末杯嘗一立之，或始終以之襲號，而實權(quán)則在末杯也。疾六眷久貳于石勒，而匹磾殷勤招致劉琨，疑正欲藉琨之力，以圖疾六眷等。若然，則段氏骨肉之間，自相攜貳久矣。疾六眷既貳于勒，而固安之次，仍赴琨之期者，蓋以琨為王室大臣，未敢顯貳；抑亦慮琨之奉辭伐己，而匹磾為之助也。然卒擅引而去，使襄國之伐不成，琨之助匹磾以圖之也固宜。匹磾親信，密告驎、波，驎、波乃遣人距之，匹磾僅以身免。百姓謂匹磾已沒，皆馮向琨。若琨于時有害匹磾之情，則居然可擒，不復(fù)勞于人力。此語或失之夸，然使以石勒處此，則必轉(zhuǎn)而圖匹磾矣。干戈擾攘之際，忍而無信者多成，守義者多敗，此其所以有害于民德也。自此之后，上下并離。匹磾遂欲盡勒胡、晉，徙居上谷。琨深不然之。勸移厭次，見下。南馮朝廷。匹磾不能納。反禍害父息四人。從兄二息，同時并命。琨未遇害，知匹磾必有禍心。語臣等云：受國厚恩，不能克報，雖才略不及，亦由遇此厄運。人誰不死？死生命也，惟恨下不能效節(jié)于一方，上不得歸誠于陛下。辭旨慷慨，動于左右。匹磾既害琨，橫加誣謗，言琨欲窺神器，謀圖不軌。此亦足證謂王浚謀稱尊號之誣。豈有可加之于琨，而不可加之于浚？匹磾所能為，而石勒不能為者哉？琨免述、囂頑兇之思，又無信、布懼誅之情，踦亂亡之際，夾肩異類之間，而有如此之心哉？雖臧獲之愚，廝養(yǎng)之智，猶不為之，況在國士之列，忠節(jié)先著者乎？”匹磾之懷貳，與琨之孤忠，皆可見矣。琨為趙王倫子荂姊婿，與父兄并為倫所委任，論者或以是少之。然于晉氏非純臣，以效忠民族論，則志節(jié)炳然矣。《記》曰：“內(nèi)亂不與焉，外患弗辟也。”內(nèi)亂外患，又豈可以同日語哉？
匹磾既害劉琨，晉人離散。匹磾不能自固，乃南依邵續(xù)。《北史》云：匹磾既殺劉琨，與羽、鱗、末波，自相攻擊，部眾乖離，欲擁其眾，徙保上谷。平文帝聞之，陰嚴精騎將擊之。匹磾恐懼，南奔樂陵。樂陵，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此時移治厭次，見下。厭次，漢縣，晉治在今山東陽信縣東。續(xù)，魏郡安陽人。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初為成都王穎參軍。后為茍晞參軍。除沁水令。漢縣，今河南濟源縣東北。時天下漸亂，續(xù)去縣還家。糾合亡命，得數(shù)百人，王浚假續(xù)樂陵大守，屯厭次。以續(xù)子乂為督護。續(xù)綏懷流散，多歸附之。石勒既破浚，遣乂還招續(xù)。續(xù)以孤危無援，權(quán)附于勒。勒亦以乂為督護。既而匹磾在薊，遺書招續(xù)，俱歸元帝。續(xù)從之。其下諫曰：“今棄勒歸匹磾，任子危矣。”續(xù)垂泣曰：“我出身為國，豈得顧子而為叛臣哉？”遂絕于勒。勒乃害乂。《劉胤傳》曰：續(xù)徒眾寡弱，謀降于石勒。胤言于續(xù)。續(xù)從之，乃殺異議者數(shù)人，遣使江南。此乃歸美于胤之辭。以續(xù)之忠，其歸朝，必不待胤之說也。帝以續(xù)為平原、樂安大守，平原、樂安，皆見第二章第三節(jié)。冀州刺史。匹磾攻末杯，石勒知續(xù)孤危，遣石虎圍續(xù)。續(xù)為虎所得。虎使續(xù)降其城。續(xù)呼兄子竺等曰：“吾志雪國難，不幸至此；汝等努力，便奉匹磾為主，勿有二心！”時大興三年二月也。部曲文武，共推其息緝?yōu)闋I主。詔一以續(xù)本位授緝。虎送續(xù)于勒，后為勒所害。匹磾還，聞續(xù)已沒眾懼而散。文鴦以親兵數(shù)百人力戰(zhàn)，乃得入城。與竺、緝及續(xù)兄子存等嬰城距寇。明年四月，見獲。惟存得潰圍南奔，在道為賊所殺。匹磾至襄國，經(jīng)年，國中謀推為主，事露，被害。文鴦亦遇鴆死。初石虎攻鄴，鄴潰，劉演奔于廩丘。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時在建興元年（304）。虎又攻之。續(xù)使文鴦救演，演奔鴦軍，隨鴦屯厭次，遇害。
王彌之死也，曹嶷仍為劉聰青州刺史。擁眾十余萬，有雄據(jù)全齊之志。石勒請討之。聰憚勒并齊，弗許。嶷后叛聰，南稟王命。朝廷以為青州刺史。嶷以建業(yè)懸遠，聲勢不接，懼勒襲之，遣使通和。勒授嶷青州牧。嶷嘗遣使于勒，請畫河為界；而時人議論，亦有以嶷與勒并稱者：如劉聰大史令康相，見第五章第一節(jié)。蓋在東方尚稱強大，然勒聲勢日盛，嶷亦終無以自立已。明帝大寧元年（323），勒使石虎統(tǒng)步騎四萬攻嶷。時嶷居廣固，城名，在今山東益都縣西北。此城為嶷所筑，見《晉書·地理志》。嘗議徙海中，保根余山，未詳。會疾疫甚，未及就。虎圍廣固，嶷降。送于襄國，殺之。坑其眾三萬。青州郡縣壁壘盡陷。
時東晉晏然，無意援應(yīng)北方，惟范陽祖逖，以一軍北上。漢涿郡，魏改為范陽，今河北涿縣。逖輕財好俠，慷慨有節(jié)尚。北方之亂，率親黨數(shù)百家，避地淮、泗，元帝用為徐州刺史。尋征為軍諮祭酒。居丹徒之京口。丹徒，漢縣，在今江蘇鎮(zhèn)江縣東南，孫權(quán)嘗居此，號其城為京城，后徙建業(yè)，乃于其地置京口鎮(zhèn)。逖以社稷傾覆，常懷振復(fù)之志。其賓客義徒，皆暴桀勇士，逖遇之如子弟。逖說元帝曰：“晉室之亂，非上無道而下怨叛也。由藩王爭權(quán)，自相誅滅，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原。今遺黎既被殘酷，人有奮擊之志。大王誠能發(fā)威命將，使若逖等，為之統(tǒng)主，則郡國豪桀，必因風(fēng)向赴；沉溺之士，欣于來蘇；庶幾國恥可雪。愿大王圖之。”帝乃以逖為豫州刺史。給千人廩，布三千匹，不給鎧仗，使自召募。仍將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fù)濟者，有如大江。”辭色壯烈，眾皆慨嘆。屯于淮陰。秦縣，今江蘇淮陰縣。起冶鑄兵器，得二千余人而后進。《通鑒》在建興元年（313）。初流人塢主張平、樊雅等在譙，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劉演署平為豫州刺史，雅為譙郡大守，各據(jù)一城，眾數(shù)千人。又有董瞻、于式、謝浮等十余部，眾各數(shù)百，皆統(tǒng)屬平。铚人桓宣，铚，秦縣，在今安徽宿縣西南。為元帝丞相舍人。帝以宣信厚，又與平、雅同州里，轉(zhuǎn)宣為參軍，使說平、雅。平、雅遣軍主簿隨宣詣丞相府受節(jié)度。帝皆加四品將軍，即其所部，使捍御北方。逖出屯蘆洲，在今安徽亳縣東。遣參軍殷乂詣平、雅。乂意輕平。平怒，斬乂，阻兵固守。逖誘浮使取平。浮譎平與會，遂斬以獻逖。帝嘉逖勛，使運糧給之，而道遠不至，軍中大饑。進據(jù)大丘。漢敬丘縣，后漢改稱大丘，在今河南永城縣西北。張平余眾助樊雅攻逖。逖求助于南中郎將王含，又求救于蓬陂塢主陳川。在浚儀。浚儀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川遣將李頭援之。桓宣時為王含參軍，含遣宣領(lǐng)兵五百助逖。宣復(fù)說下雅。石虎圍譙，含又遣宣救之，虎退。宣遂留助逖，討諸屯塢之未附者。李頭感逖恩遇，每嘆曰：“若得此人為主，吾死無恨。”川聞而怒，遂殺頭。頭親黨馮寵，率其屬四百人歸于逖。川益怒，遣將掠豫州諸郡，逖遣將邀擊，盡獲所掠者。川大懼，遂以眾附石勒。逖率眾伐川。石虎領(lǐng)兵五萬救川。逖設(shè)奇以擊之，虎大敗，收兵掠豫州，徙陳川還襄國，留桃豹守川故城，住西臺。逖遣將韓潛等鎮(zhèn)東臺。相守四旬，豹宵遁，退據(jù)東燕。見第二節(jié)。逖使?jié)撨M屯封丘，漢縣，今河南封邱縣。馮鐵據(jù)二臺。逖鎮(zhèn)雍丘，漢縣，今河南杞縣。數(shù)遣軍要截石勒。勒屯戍漸蹙，歸附者甚多。逖愛人下士，雖疏交賤隸，皆恩禮遇之，由是黃河以南，盡為晉土。河上堡固，先有任子在胡者，皆聽兩屬。時遣游軍偽抄之，明其未附。諸塢主感戴，胡中有異謀，輒密以聞。前后克獲，亦由此也。其有微功，賞不逾日。躬自儉約，勸督農(nóng)桑。克己務(wù)施，不畜資產(chǎn)。子弟耕耘，負儋樵薪。又收葬枯骨，為之祭醊。百姓感悅。嘗置酒大會，耆老中坐流涕曰：“吾等老矣，更得父母，死將何恨？”其得人心如此。石勒不敢窺兵河南，使成皋縣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修逖母墓，因與逖書，求通使交市。逖不報書，而聽互市，收利十倍。于是公私豐贍，士馬日滋。此據(jù)《逖傳》。《石勒載記》曰：逖善于撫納，自河以南，多背勒歸順。勒憚之，不敢為寇。乃下幽州，修祖氏墳?zāi)梗瑸橹檬刳６遥崖勚鯋偂Ｇ矃④娡跤涫褂诶眨浺苑轿铮藿Y(jié)和好。勒厚賞其使，遣左常侍董樹報聘，以馬百匹，金五十斤答之。自后兗、豫乂安，人得休息矣。又曰：祖逖牙門童建，害新蔡內(nèi)史周密，遣使降于勒。勒斬之，送首于逖，曰：“天下之惡一也。”逖遣使報謝。自是兗、豫壘壁叛者，逖皆不納。二州之人，率多兩屬矣。力既未能戡定，遣使往來，自所不免，不得以越境之交責(zé)之也。新蔡，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會朝廷將遣戴淵為都督，逖以淵吳人，已翦荊棘，收河南地，而淵雍容一旦來統(tǒng)之，意甚怏怏，且聞王敦與劉隗等搆隙，慮有內(nèi)難，大功不遂；感激發(fā)病。營繕虎牢城，虎牢，即成皋。未成，而逖病甚。大興四年（321），九月，卒于雍丘。逖之未卒也，河南義師李矩、郭默，降將趙固等咸受節(jié)度。逖卒，弟約繼之，無綏馭之才，不為士卒所附，后又與蘇峻俱叛，退屯壽春，卒奔后趙，矩等之勢益孤矣。
李矩，平陽人。為梁王彤牙門。伐齊萬年有殊功。劉淵攻平陽，百姓奔走，矩素為鄉(xiāng)人所愛，乃推為塢主，東屯滎陽。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后移新鄭。秦縣，晉省，今河南新鄭縣北。東海王越以為汝陰太守。漢郡，魏廢。晉復(fù)置，今安徽阜陽縣。荀藩承制，假矩滎陽大守。矩招懷離散，遠近多附之。藩表元帝，以矩領(lǐng)河?xùn)|、平陽大守。河?xùn)|，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郭默，河內(nèi)懷人。河內(nèi)，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懷，漢縣，在今河南武陟縣西南。少微賤。以壯勇事大守，為督將。永嘉之亂，默率遺眾，自為塢主。以漁舟抄東歸行旅，積年，遂致巨富。流人依附者漸眾，使謁劉琨。琨假默河內(nèi)大守。默為劉淵所逼，乞歸于矩。矩使其甥郭誦迎致之。后劉聰遣其從弟暢攻矩。矩夜掩破之。暢僅以身免。先是聰使其將趙固鎮(zhèn)洛陽，長史周振，與固不協(xié)，密陳固罪。矩之破暢也，帳中得聰書，敕暢平矩訖，至洛陽，收固斬之，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固即斬振父子，率騎一千來降。矩還令守洛。固、默攻河?xùn)|，至于絳邑。漢絳縣，后漢改稱絳邑，在今山西曲沃縣西南。聰遣其大子粲率劉雅等攻固，固奔陽城山。在今河南登封縣北。矩遣郭誦救之，誦襲破粲。元帝嘉其功，除矩都督河南三郡軍事、滎陽大守。大興元年（318），七月，聰死，粲即偽位。八月，靳準殺粲，遣使歸矩。矩馳表于帝。帝遣大常韓胤等奉迎梓宮。未至，而準已為石勒、劉曜所沒。帝踐阼，以矩為都督司州諸軍事、司州刺史。時劉曜弘農(nóng)大守尹安，弘農(nóng)，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振威將軍宋始等四軍并屯洛陽，各相疑阻，莫有固志。矩、默各遣千騎至洛以鎮(zhèn)之。安等乃同謀告石勒。勒遣石生率騎五千至洛陽。矩、默軍皆退還。俄而四將復(fù)背勒，遣使乞迎。默又遣步卒五百入洛。石生以四將相謀，不能自安，乃虜宋始一軍，渡河而北。百姓相率歸矩，洛中遂空。矩乃表郭誦為陽翟令，陽翟，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阻水筑壘，且耕且守。趙固死，石生攻誦，誦輒破之。郭默欲攻祖約，矩禁之，不可。為約所破。石勒遣其養(yǎng)子悤襲默，默戰(zhàn)敗。矩轉(zhuǎn)蹙弱。默憚后患未已，將降于劉曜，使詣矩謀之。矩不許。后勒遣其將石良率精兵五千襲矩，矩逆擊，不利。郭誦弟元，復(fù)為賊所執(zhí)。石生屯洛陽，大略河南，矩、默大饑。默復(fù)說矩降曜。矩從默計，遣使于曜。曜遣從弟岳軍于河陰，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與矩謀攻生。后默為石悤所敗，自密南奔建康。密縣，見第三章第五節(jié)。劉岳以外救不至，降于石虎。矩所統(tǒng)將士，有陰欲歸勒者，矩知之而不能討，乃率眾南走，將歸朝廷。眾皆道亡，惟郭誦等百余人棄家送矩。至于魯陽，漢縣，今河南魯山縣。矩墜馬卒。時明帝大寧三年（325）夏也。
魏浚，東郡東阿人。東郡，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寓居關(guān)中。初為雍州小史。河間王颙敗亂之后，以為武威將軍。后為度支校尉。永嘉末，與流人數(shù)百家，東保河陰之硤石。津名，在今河南孟津縣西。洛陽陷，屯于洛北石梁塢。今在洛陽縣東。撫養(yǎng)遺眾，漸修軍器。其附賊者，皆先解喻。有恃遠不賓者，遣將討之，服從而已，不加侵暴，于是遠近感悅，襁負至者甚眾。劉琨承制，假浚河南尹。荀藩建行臺，在密縣，浚詣藩咨謀軍事。藩甚悅，要李矩同會。浚因與矩相結(jié)而去。劉曜忌浚得眾，率軍圍之。劉演、郭默遣軍來救，曜邀破之。浚夜遁走，為曜所得，死之。《通鑒》在建興元年（313）。族子該領(lǐng)其眾。該，劉曜攻洛陽，隨浚赴難，先領(lǐng)兵守金墉城，見第三章第二節(jié)。曜引去，余眾依之。時杜預(yù)子尹為弘農(nóng)大守，屯宜陽界一泉塢，宜陽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一泉塢，在今宜陽縣西。數(shù)為諸賊所抄掠，尹要該共距之。該遣其將馬瞻將三百人赴尹。瞻知尹無備，夜襲殺之，迎該據(jù)塢。乃與李矩、郭默相結(jié)以距賊。荀藩即以該為武威將軍，統(tǒng)城西雍、涼人，使討劉曜。元帝承制，以為河?xùn)|大守，督護河?xùn)|、河南、平陽三郡。后漸饑弊。曜寇日至。欲率眾南徙。眾不從。該遂單騎走。至南陽，帝又以為雍州刺史。馬瞻率該余眾降曜。曜征發(fā)既苦，瞻又驕虐，部曲遣使呼該。該密往赴之。其眾殺瞻而納該。該遷于新野。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率眾助周訪討平杜曾。《成帝紀》：咸和元年（326），十月，劉曜將黃秀、帛咸寇酂，該率眾奔襄陽。酂，漢縣，在今湖北光化縣北。詔以為順陽大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蘇峻反，率眾救臺，病篤，還屯，卒于道。
郗鑒，高平金鄉(xiāng)人。高平，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金鄉(xiāng)，后漢縣，今山東金鄉(xiāng)縣。仕為中書侍郎。京師不守，鑒歸鄉(xiāng)里。時所在饑荒，州中之士，共推為主，舉千余家，避難于魯之嶧山。今山東鄒縣東南之山，古或稱為鄒山，或稱為嶧山，又或兼稱為鄒嶧，蓋山本名嶧，而在鄒境也。元帝初鎮(zhèn)江東，承制假鑒兗州刺史，鎮(zhèn)鄒山。時荀藩用李述，劉琨用兄子演，并為兗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傾。闔州編戶，莫知所適。又徐龕、石勒，左右交侵。外無救援。百姓饑饉，或掘野鼠、蟄燕而食之，終無叛者。三年間，眾至數(shù)萬。劉遐，廣平易陽人。廣平，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易陽，漢縣，在今河北永年縣西。性果毅，便弓馬。直天下大亂，遐為塢主，冀方比之張飛、關(guān)羽。邵續(xù)深器之，以女妻焉。遂壁于河、濟之間。賊不敢逼。遐間道遣使受元帝節(jié)度，帝以為平原內(nèi)史。平原，見第二章第三節(jié)。建武初，又以為下邳內(nèi)史。下邳，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初沛人周堅，一名撫，沛，見第三章第一節(jié)。與同郡周默，各為塢主。朝以撫為彭城內(nèi)史，彭城，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默為沛國內(nèi)史。默降祖逖，撫怒，襲殺默，以彭城叛。時大興元年十二月也。詔遐領(lǐng)彭城內(nèi)史，與徐州刺史蔡豹、泰山大守徐龕討之。泰山，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二年（327），二月，龕斬撫，傳首京師。及論功，而遐先之，龕怒，以泰山叛。攻破東莞大守侯史旄而據(jù)其塢。東莞，見第三章第一節(jié)。石虎伐之，龕懼，求降。元帝許焉。既而復(fù)叛歸石勒。勒遣其將王伏都、張景等數(shù)百騎助之。司徒王導(dǎo)，以大子右衛(wèi)率羊鑒，是龕鄉(xiāng)里冠族，必能制之，請遣北討。鑒深辭才非將帥。郗鑒亦表鑒非才，不宜妄使。導(dǎo)不納，強啟授以征討都督，與豹、遐等共討之。遐時為臨淮大守。臨淮，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諸將畏耎，頓兵下邳不敢前。豹欲進軍，鑒固不許。龕使請救于石勒，勒辭以外難，而多求于龕；又王伏都等淫其室。三年（328），五月，龕殺之，復(fù)求降。元帝惡其反覆，不納。敕豹、鑒以時進討。鑒、遐等并疑憚不相聽從。于是遣治書侍御史郝嘏為行臺催攝。尚書令刁協(xié)奏免鑒官，委豹為前鋒，以鑒兵配之。豹進據(jù)卞城，卞，漢縣，在今山東泗水縣東。欲以逼龕。石虎屯鉅平，漢縣，在今山東泰安縣西南。將攻豹，豹退守下邳。豹既敗，將歸謝罪。北中郎將王舒止之。元帝聞豹退，使收之。使者至，王舒夜以兵圍豹。豹以為他難，率麾下?lián)糁動性t，乃止。舒執(zhí)豹送建康，斬之。豹在徐土，內(nèi)撫將士，外懷諸眾，甚得遠近情，聞其死，多悼惜之。四年（329），二月，龕又來降。石虎以精卒四萬攻之。龕堅守不戰(zhàn)。列長圍守之。永昌元年（322），七月，執(zhí)龕，送之襄國。勒囊盛于百尺樓，自上殺之。坑其降卒三千。郗鑒亦退屯合肥。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
以上所述，為自關(guān)以東，幽、并、青、冀、徐、兗、司、豫八州之地。其自關(guān)以西，雍、秦二州之地，則以南陽王保為大。模之死也，保在上邽。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后賈疋死，裴苞為張軌所殺，保全有秦州。模之敗也，都尉陳安歸于保。保命統(tǒng)千余人以討羌，寵遇甚厚。保將張春等疾之，譖安有異志，請除之。保不許。春等輒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創(chuàng)，馳還隴城。隴，漢縣，晉廢，在今甘肅清水縣北。大興二年（319），保聞愍帝崩，自稱晉王。俄而陳安叛，氐、羌皆應(yīng)之。保窘迫，遷于祁山。在今甘肅西和縣西北。張寔遣韓璞率五千騎赴難。安退保綿諸。漢道，后漢省。在今甘肅天水縣東。保歸上邽。屠谷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風(fēng)，皆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附保，保以其將楊曼為雍州刺史，王連為扶風(fēng)大守，據(jù)陳倉。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張為新平大守，周庸為安定大守，安定，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據(jù)陰密。見第三章第五節(jié)。松多下草壁，在陰密之東。秦、隴氐、羌多歸之。劉曜遣劉雅、劉厚攻陳倉，不克。曜率中外精銳以赴之。曼、連謀曰：“吾糧廩少，無以支久，不如率見眾一戰(zhàn)，如其勝也，關(guān)中不待檄而至；如其敗也，等死，早晚無在。”遂盡眾背城而陳。為曜所敗，連死之，曼奔南氐。曜進攻草壁，又陷之，松多奔隴城。進陷安定。時上邽大饑，張春奉保之南安。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陳安自號秦州刺史，稱藩于曜。三年（320），正月，張春奉保奔桑城，在甘肅狄道縣南。將投張寔。寔以其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動物情，遣將陰監(jiān)逆之，聲言翼衛(wèi)，實御之也。是歲，保病歿。《紀》在五月，云為張春所害。春立宗室司馬瞻奉保后。陳安舉兵攻春，春走。瞻降于安。安送詣劉曜，曜殺之。陳安至大寧元年（323），為曜所滅。詳見第五章第一節(jié)。
第三節(jié) 東晉初年內(nèi)亂
當九州云擾之際，克奏戡定之烈者，必為文武兼資之材。武人為于大君，夫人而知其不可矣，而溫恭有恪，僅足守文者，亦不足以戡大難。《晉書·王鑒傳》：鑒為瑯邪國侍郎。杜弢作逆，王敦不能制，鑒疏勸元帝征之。40有曰：“當五霸之世，將非不良，士非不勇，征伐之役，君必親之。故齊桓免胄于邵陵，晉文擐甲于城濮。昔漢高、光武二帝，征無遠近，敵無大小，必手振金鼓，身當矢石；櫛風(fēng)沐雨，壺漿不贍；馳騖四方，匪皇寧處；然后皇基克構(gòu)，元勛以融。今大弊之極，劇于曩代。祟替之命，系我而已。欲使鑾旗無野次之役，圣躬遠風(fēng)塵之勞，而大功坐就，鑒未見其易也。魏武既定中國，親征柳城、揚旍盧龍之嶺，頓轡重塞之表。非有當時烽燧之虞，蓋一日縱敵，終己之患，雖戎輅蒙崄，不以為勞，況急于此者乎？劉玄德躬登漢山，而夏侯之鋒摧；吳偽祖親溯長江，而關(guān)羽之首懸；袁紹猶豫后機，挫衄三分之勢；劉表臥守其眾，卒亡全楚之地；歷觀古今，撥亂之主，雖圣賢，未有高拱閑居，不勞而濟者也。”此言深能道出歷代興亡成敗之由，蓋戡定之勛，必資武力，而師之武、臣之力者，大都非孝子順孫，非兼信、布之才，良、平之智，固無以御之也。晉元帝惟不足以語此，故雖能立國江東，而卒以內(nèi)憂詒后嗣。
王敦，導(dǎo)從父兄。尚武帝女襄城公主。王衍用為青州刺史，已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后東海王越以為揚州刺史。元帝召為安東軍諮祭酒，會揚州刺史劉陶卒，帝復(fù)以為揚州刺史，都督征討諸軍事。《敦傳》曰：“帝初鎮(zhèn)江東，威名未著，敦與導(dǎo)等同心翼戴，以隆中興。時人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蓋不自為政，當其初起之時，已有大權(quán)旁落之勢矣。上流經(jīng)營，敦為元帥。杜弢滅后，為江州刺史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專擅之跡漸彰。時諸將中較有才望者，為陶侃與周訪。敦初表拜侃為荊州刺史，及杜弢平，侃將還江陵，詣敦別，敦遂留之，左轉(zhuǎn)為廣州刺史，而以其從弟廙刺荊州。廙在州，大誅戮侃時將佐，人情乖沮。元帝乘機，征廙，以周訪為荊州。敦又遷之梁州，而自領(lǐng)荊州。訪大怒，陰欲圖之。訪善于撫納，士眾皆為致死，敦頗憚之。大興三年（320），八月，訪卒。帝以湘州刺史甘卓代之。卓本非純臣，加以老耄，不復(fù)為敦所忌，敦欲以其從事中郎陳頒代卓，此據(jù)《敦傳》。《譙閔王傳》云：敦欲以沈充為湘州。帝又違之，而用譙王承。承亦作氶，謚閔。剛王遜之子。遜，宣帝弟進之子。遜卒，子定王隨立。卒，子邃立。沒于石勒。元帝以承嗣遜。然湘州承蜀寇之余，公私困弊，亦不足以掣敦之肘矣。
時帝又以劉隗、刁協(xié)、戴淵、周等為腹心。大興四年（321），七月，以淵為司州刺史，鎮(zhèn)合肥。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隗為青州刺史，鎮(zhèn)淮陰。見第二節(jié)。其明年，為永昌元年（322），正月，敦以誅隗為名，舉兵武昌。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吳興人沈充，初為敦參軍，亦起兵以應(yīng)之。吳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帝征淵、隗入衛(wèi)。使大子右衛(wèi)率周筵統(tǒng)兵三千討充，右將軍周札守石頭。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以陶侃領(lǐng)江州，甘卓領(lǐng)荊州，使各率所統(tǒng)，以躡敦后。四月，敦前鋒攻石頭，周札開門應(yīng)之。戴淵、劉隗攻敦，王導(dǎo)、周等三道出戰(zhàn)，皆大敗。帝令隗、協(xié)避難。協(xié)行至江乘，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為人所殺，送首于敦。隗至淮陰，為劉遐所襲，奔石勒，后卒于勒。戴淵、周奉詔詣敦，為敦所殺。刁協(xié)時為尚書令，周為尚書左仆射。
敦之稱兵也，使告甘卓。卓偽許之而不赴，使參軍樂雙諫止敦。敦曰：“吾今下，惟除奸兇耳。卿還言之。事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不能決。時譙王承遣主簿鄧騫說卓。敦慮卓在后為變，遣參軍樂道融要卓俱下。道融忿敦逆節(jié)，說卓偽許應(yīng)命，而馳襲武昌。卓得道融說，乃決，露檄討敦。遣羅英至廣州，與陶侃刻期。虞沖與鄧騫至長沙，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令譙王堅守。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高寶率兵下，而卓計復(fù)猶豫，軍次口，在今湖北沔陽縣。累旬不前。敦大懼，遣卓兄子行參軍卬求和。時王師敗績，卓乃曰：“吾師臨敦上流，亦未敢便危社稷，若徑據(jù)武昌，敦勢逼，必劫天子以絕四海之望。不如還襄陽，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時梁州治此。更思后圖。”即命旋軍。都尉秦康說卓曰：“今分兵取敦不難，但斷彭澤，見第一節(jié)。上下不得相越，自然離散，可一戰(zhàn)擒也。將軍既有忠節(jié)，中道而廢，更為敗軍將，恐將軍之下，亦各求其利，欲求西歸，亦不可得也。”樂道融亦日夜勸卓速下，卓不能從。卓性先寬和，忽便強塞。徑還襄陽。意氣騷擾，舉動失常。方散兵大佃，而不為備。襄陽大守周慮，密承敦意，襲害卓，傳首于敦。譙王承欲起義，眾心疑惑。惟長史虞悝贊之。乃起兵，使悝弟望討諸不服，斬敦姊夫湘東大守鄭澹。湘東，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敦遣南蠻校尉劉乂等甲卒二萬攻承。相持百余日，城沒。乂檻送承荊州。刺史王廙承敦旨害之。廙，帝姨弟，帝使喻敦，敦留之，復(fù)以為荊州刺史者也。廙尋卒。敦還屯武昌。以兄含為荊州刺史，督沔南。敦又自督寧、益。
是歲，閏月，十一月。元帝崩。大子紹立，是為明帝。帝有文武才略，又習(xí)武藝，善撫將士。王敦欲誣以不孝而廢焉，不果。明年，為大寧元年（323），敦諷朝廷征己。帝乃手詔征之。四月，敦移鎮(zhèn)姑孰。見第一節(jié)。轉(zhuǎn)王導(dǎo)為司徒，自領(lǐng)揚州牧。帝以郗鑒刺兗州；都督揚州江西諸軍，鎮(zhèn)合肥。敦忌之。八月，表鑒為尚書令。十一月，徙王含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以從弟舒為荊州，彬為江州，邃為徐州。以沈充、錢鳳為謀主。鳳充同郡人，充薦之于敦。諸葛瑤、鄧岳、周撫、李恒、謝雍為爪牙。充等并兇險驕恣，共相驅(qū)扇，殺戮自己。又大起營府，侵人田宅；發(fā)掘古墓；剽掠市道；士庶解體。周札之應(yīng)敦也，敦轉(zhuǎn)為光祿勛。尋補尚書。頃之，遷會稽內(nèi)史。會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時札兄靖之子懋，為晉陵大守，晉陵，晉郡，今江蘇武進縣。清流亭侯。未詳。懋弟筵，為吳興內(nèi)史。筵弟贊，大將軍從事中郎，武康縣侯。后漢永安縣，晉改曰武康，今浙江武康縣。贊弟縉，大子文學(xué)，都鄉(xiāng)侯。未詳。次兄子勰，臨淮大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烏程公。烏程，秦縣，在今浙江吳興縣南。一門五侯，札本封東遷縣侯。東遷，晉縣，今吳興之東遷鎮(zhèn)。并居列位。吳士貴盛，莫與為比。敦深忌之。敦疾，錢鳳說敦曰：“今江東之豪，莫強周、沈。公萬世之后，二族必不靜矣。周強而多俊才，宜先為之所。”敦納之。時有道士李脫者，以妖術(shù)惑眾。自言八百歲，故號李八百。41自中州至建鄴，以鬼道療病；又署人官位；時人多信事之。弟子李弘，養(yǎng)徒灊山，在今安徽潛山縣北。云應(yīng)讖當王。故敦使廬江大守李恒，廬江，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告札及其諸兄子與脫謀圖不軌。時筵為敦諮議參軍，即營中殺筵及脫、弘。又遣參軍賀鸞就沈充，盡掩殺札兄弟子。既而遣軍會稽襲札。札先不知，卒聞兵至，率麾下數(shù)百出拒之。兵散，見殺。是役也，史謂由錢鳳欲自托于充，以周氏宗強，謀滅之，使充得專威揚土。案周氏宗強，而與中朝士大夫瑕釁已深，充、鳳等欲有所圖，正可藉以為用，顧先加以誅翦；敦又從而聽之；且任其割剝黎庶此其所為，與后來宋武帝、劉穆之正相反，安能有成？可見其本無遠略矣。敦?zé)o子，養(yǎng)含子應(yīng)。及敦病甚，拜為武衛(wèi)將軍以自副。錢鳳謂敦曰：“脫有不諱，便當以后事付應(yīng)？”敦曰：“非常之事，豈常人所能？且應(yīng)年少，安可當大事？我死之后，莫若解眾放兵，歸身朝廷，保全門戶，此計之上也。退還武昌，收兵自守，貢獻不廢；亦中計也。及吾尚存，悉眾而下，萬一徼幸，計之下也。”鳳謂其黨曰：“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與沈充定謀，須敦死后作難。
初，大原溫嶠大原，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為劉琨謀主。琨妻，嶠之從母。琨使奉表詣元帝勸進。留仕朝廷。為大子中庶子，與明帝為布衣之交。帝即位，拜侍中。俄轉(zhuǎn)中書令。敦忌之，請為左司馬。嶠繆為勤敬，綜其府事。干說密謀，以附其欲。深結(jié)錢鳳，為之聲譽。敦乃表補嶠丹陽尹，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使覘伺朝廷。嶠至，具奏敦之逆謀，請先為之備。帝欲討敦，知其為物情所畏服，六月，偽言敦死，下詔討錢鳳。敦病轉(zhuǎn)篤，不能御眾，使鳳及鄧岳、周撫等率眾三萬向京師。以含為元帥。七月朔，至于南岸。溫嶠移屯水北，燒朱雀桁以挫其鋒。朱雀桁，跨秦淮河上，在臺城之南。臺城正南門名朱雀門，故稱朱雀桁，亦稱南桁，又稱大桁。帝躬率六軍出次。夜募壯士，遣千人渡水，掩其未備，破之越城。在秦淮南。俄而敦死。應(yīng)秘不發(fā)喪。沈充自吳興率眾萬余人至，與含等合。充司馬顧飏說充曰：“今舉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喉，情離眾沮，鋒摧勢挫，持疑猶豫，必至禍敗。今若決破柵塘，因湖水，玄武湖。灌京邑，肆舟艦之勢，極水軍之用，此所謂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上策也。藉初至之銳，并東南眾軍之力，十道俱進，眾寡過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轉(zhuǎn)禍為福，因敗為成，召錢鳳計事，因斬之以降，下策也。”充不能用。飏逃歸于吳。時兗州刺史劉遐、臨淮大守蘇峻等帥精卒萬人以至。賊濟水至宣陽門，臺城南門。遐、峻等橫擊，大破之。賊燒營宵遁。周撫弟光，捕錢鳳詣闕贖罪。充歸吳興，其故將吳儒殺之。含、應(yīng)乘單舸奔荊州，王舒使人沉之于江。詔王敦群從，一無所問。42以陶侃代王舒，遷舒廣州刺史。舒疾病，不樂越嶺，朝議亦以其有功，不應(yīng)遠出，乃徙為湘州。彬亦見原，征拜光祿勛。時制王敦綱紀除名，參佐禁錮，以溫嶠言罷之。顧飏反于武康，攻燒城邑，州縣討斬之。周撫、鄧岳亡入蠻中，明年，詔原敦黨，乃出。
王敦乃一妄人。《敦傳》言：時王愷、石崇，以豪侈相尚。愷嘗置酒，敦與導(dǎo)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聲均，愷便毆殺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若。他日，又造愷。愷使美人行酒。以客飲不盡，輒殺之。酒至敦、導(dǎo)所。敦故不肯持，美人悲懼失色，而敦傲然不視。導(dǎo)素不能飲，恐行酒者獲罪，遂勉強盡觴。又云：武帝嘗召時賢，共言技藝之事。人人皆有所說。惟敦都無所關(guān)，意色殊惡。自言知擊鼓。因振袖揚袍，音節(jié)諧均。神氣自得，旁若無人。《晉書》好采小說家言，小說家言，多附會失實。然亦必有其由。敦之為人，蓋殘賊而傲狠，殘賊則敢行不義，傲狠則不肯下人。43《王導(dǎo)傳》言：元帝初，群臣及四方勸進，敦憚帝賢明，欲更議所立，導(dǎo)固爭乃止。夫元帝則何足憚之有？且敦亦嘗傾心以輔之矣。故知敦之與帝，非有夙嫌也。且亦非有覬覦天位之心。《祖逖傳》言：敦久懷逆謀，畏逖不敢發(fā)，逖卒，始得肆意。逖之兵力，豈敦之匹？然一甘卓猶為所憚，則《逖傳》之語，似不盡誣。觀含、應(yīng)喪敗之速，知敦不死，亦未必能有所為。敦欲使應(yīng)歸身朝廷，保全門戶，自其自知之審；含、應(yīng)既已喪敗，王氏猶并見原，茍其束身自歸，自可不虞后患，此又敦知朝廷之審也。然則敦實非夙有叛志，不過傲狠之習(xí)，為其君所不能堪，君臣之間，因生嫌隙；嫌隙既生，既不肯屈己求全，又不能急流勇退，遂至日暮途遠，倒行逆施耳。以睚眥之釁，而釀滔天之禍，其是之謂歟？邦分崩離析，而北伐之志荒矣。
明帝聰明有機斷，惜在位僅三年。崩，大子衍立，是為成帝。年方六歲。大后庾氏臨朝。司徒王導(dǎo)，與后兄中書令亮，參輔朝政。大宰西陽王羕汝南文成王亮之子，亮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及溫嶠、郗鑒、陸曄、卞壺等，并預(yù)顧命。羕弟南頓王宗，明帝時為左衛(wèi)將軍，元敬皇后弟虞胤為右衛(wèi)將軍，并為帝所親昵。宗連結(jié)輕俠，以為腹心，導(dǎo)、亮并以為言，帝以其戚屬，每容之。及帝疾篤，宗等謀廢大臣，規(guī)共輔政。亮排闥入，升御床，流涕言之。帝始悟，轉(zhuǎn)宗為驃騎將軍，胤為大宗正。咸和元年（326），十月，宗復(fù)謀廢執(zhí)政。庾亮使右衛(wèi)將軍趙胤收之。宗以兵距戰(zhàn)，為胤所殺。貶其族為馬氏。羕亦坐免官，降為弋陽縣王。虞胤左遷為桂陽大守。漢郡，今湖南郴縣。及蘇峻作亂，羕詣峻稱述其勛。峻大悅。矯詔復(fù)羕爵位。峻平、賜死。世子播、播弟充及息崧皆伏誅。
蘇峻者，長廣掖人。長廣，晉郡，治不其，在今山東即墨縣南。掖，見第二節(jié)，蓋嘗來屬。永嘉之亂，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糾合，得數(shù)千家，結(jié)壘于本縣。曹嶷領(lǐng)青州，表為掖令。峻辭疾不受，嶷惡其得眾，將討之。峻率所部數(shù)百家泛海南渡。討王敦有功，進歷陽內(nèi)史。歷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峻有銳卒萬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潛有異志。撫匿亡命。得罪之家，有逃死者，峻輒蔽匿之。眾力日多，皆仰食縣官。運漕者相屬。稍有不如意，便肆忿言。庾亮乃出溫嶠督江州，鎮(zhèn)武昌。又修石頭，以為之備。咸和二年（327），十一月，亮征峻為大司農(nóng)。峻遂舉兵反。初王敦舉兵，祖約歸衛(wèi)京都。率眾次壽陽，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逐敦所署淮南大守任臺。以功封五等侯，進號鎮(zhèn)西將軍。使屯壽陽，為北境藩捍。約自以名輩不后郗、卞，而不豫顧命；又望開府，及諸所表請，多不見許，遂懷怨望。石聰嘗以眾逼之，約屢表請救，而官軍不至。聰既退，朝議又欲作涂塘以遏胡寇，涂塘，在今和縣、六合縣間。約謂為棄己，彌懷憤恚。及峻舉兵，推崇約而罪執(zhí)政。約聞而大喜。從子智及衍，并傾險好亂，又贊成其事。于是命逖子沛內(nèi)史渙，沛國，見第三章第一節(jié)。女婿淮南大守許柳以兵會峻。逖妻，柳之姊也，固諫，不從。
十二月，峻將韓晃入姑孰，屠于湖。晉縣，在今安徽當涂縣南。以庾亮為征討都督。趙胤為歷陽大守，與左將軍司馬流距峻。戰(zhàn)于慈湖，在當涂北，流敗，死之。峻濟自橫江，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次于陵口。戍名，在當涂北。三年（328），二月，至蔣山。即鐘山，在首都東朝陽門外。卞壸帥六師戰(zhàn)于西陵，此據(jù)《本紀》。《壺傳》云：峻至東陵口，壸與戰(zhàn)于陵西。敗績。峻攻青溪柵，青溪，在首都東北。因風(fēng)縱火，王師又大敗，壸等皆死之。庾亮又敗于宣陽門外。亮奔溫嶠。峻遂陷宮城。縱兵大掠。侵逼六宮，驅(qū)役百官。裸剝士女，皆以壞席、苫草自鄣，無草者以土自覆，哀號之聲，震動內(nèi)外。時官有布二十萬匹，金、銀五千斤，錢億萬，絹數(shù)萬匹，他物稱是，峻盡費之。大官惟有燒余米數(shù)石，以供御膳而已。
溫嶠聞難作，即下屯尋陽。見第一節(jié)。遣督護王愆期、西陽大守鄧岳、西陽，漢縣，晉置郡，在今湖北黃岡縣東。鄱陽內(nèi)史紀睦等為前鋒。鄱陽，吳郡，治鄱陽，今江西鄱陽縣。晉移治廣晉，在今鄱陽縣北。使要陶侃，共赴國難。侃不許。嶠屢說不能回，更遣使順侃意曰：“仁公且守，仆宜先下，”遣信已二日，嶠參軍毛寶別使還，聞之，說嶠曰：“師克在和，不聞以異。假令可疑，猶當外示不覺，況自作疑邪？宜急追信，改舊書，說必應(yīng)俱征。若不及前信，宜更遣使。”嶠意悟，即追信改書。嶠欲推庾亮為都統(tǒng)，亮固辭。乃與嶠推侃為盟主。侃乃遣督護龔登率兵詣嶠。已復(fù)追登還。嶠重與侃書，告以“首啟戎行，不敢有辭。假令此州不守，約、峻樹置官長，荊楚之危，乃當甚于此州今日。”時峻殺侃子瞻，嶠又以此激之。侃乃率所統(tǒng)，與嶠、亮同赴京師。至尋陽，議者咸謂侃欲誅執(zhí)政以謝天下，亮甚懼。及見侃，引咎自責(zé)，風(fēng)止可觀，侃不覺釋然。乃謂亮曰：“君侯修石頭以擬老子，今日反見求邪？”五月，峻聞嶠將至，逼大駕幸石頭。侃等戎卒六萬，直指石頭。次于蔡洲。在首都西南江中。時峻軍多馬，南軍杖舟楫，不敢輕與交鋒，用將軍李根計，據(jù)白石，在今師子山下。筑壘以自固，庾亮以二千人守之。峻步兵萬余，四面來攻。眾皆震恐。亮激厲將士，并殊死戰(zhàn)。峻軍乃走。義軍屢戰(zhàn)失利。嶠軍食盡，貸于陶侃。侃怒曰：“使君前云：不憂無將士，惟得老仆為主耳。今數(shù)戰(zhàn)皆北，良將安在？荊州接胡、蜀二虜，倉廩當備不虞。若復(fù)無食，仆便欲西歸，更思良算。”嶠曰：“天子幽逼，社稷危殆，嶠等與公，并受國恩，是致命之日。今之事勢，義無還踵，騎猛虎安可中下哉？公若違眾獨反，人心必沮，沮眾敗事，義旗將回指于公矣。”侃無以對。竟陵大守李陽又說侃，乃以米五萬石供軍。竟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九月，侃督水軍向石頭。亮、嶠等率精甲一萬，從白石挑戰(zhàn)。峻勞其將士，因醉突陳，馬躓，為李陽部將彭世所斬。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為主。
先是郗鑒為徐州刺史，鎮(zhèn)廣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城孤糧絕，人情業(yè)業(yè)，莫有固志。鑒乃設(shè)壇場，刑白馬，大誓三軍。遣將軍夏侯長等間行謂溫嶠曰：“今賊謀欲挾天子，東入會稽，宜先立營壘，屯據(jù)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斷賊糧運，然后靜鎮(zhèn)京口，見第二節(jié)。清壁以待賊。賊攻城不拔，野無所掠，不過百日，必自潰矣。”嶠深以為然。始將征峻也，王導(dǎo)出王舒為會稽內(nèi)史，舒時為尚書仆射。以為外援。及峻作逆，乃假舒節(jié)，都督，行揚州刺史。峻遣韓晃入義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張健、管商、弘征等入晉陵。庾亮弟冰，為吳興內(nèi)史，棄郡奔舒。舒使御史中丞謝藻，率眾一萬，與冰俱渡浙江。前義興大守顧眾，眾從弟護軍參軍飏等，起義軍以應(yīng)舒。舒使眾督護吳中軍，飏監(jiān)晉陵軍事。舒率眾次郡之西江，為冰、藻后繼。冰、飏等遣前鋒進據(jù)無錫。漢縣，吳省，晉復(fù)置，今江蘇無錫縣。遇張健等數(shù)千人。戰(zhàn)，大敗。冰、飏退錢塘。秦縣，后漢省，吳復(fù)，今浙江杭縣。藻守嘉興。秦由拳縣，吳改曰嘉興，今浙江嘉興縣。賊遂入?yún)恰幔又T縣，所在涂炭。韓晃又攻宣城，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害大守桓彝。舒更以顧眾督護吳、晉陵軍，屯兵章埭。未詳。吳興大守虞潭率所領(lǐng)討健，屯烏苞亭。未詳。并不敢進。時暴雨，大水，管商乘船旁出，襲潭及眾。潭退保吳興，眾退守錢唐。賊轉(zhuǎn)攻吳興，潭諸軍復(fù)退。賊復(fù)掠?xùn)|遷、余杭、秦縣，今浙江余杭縣。武康諸縣。舒遣兄子允之等，以精銳三千，邀賊于武康，出不意，破之。韓晃既破宣城，轉(zhuǎn)入故鄣、秦鄣郡，漢廢為故鄣縣，在今浙江安吉縣西北。長城，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允之遣兵擊之，戰(zhàn)于于湖，以強弩射之，晃等乃退。臨海、新安諸山縣，并反為賊，舒分兵討平之。臨海，吳郡，今浙江臨海縣東南。新安，吳新都郡，晉改為新安，今浙江淳安縣西。時陶侃進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軍事，王舒、虞潭，皆受節(jié)度。鑒率眾渡江，與侃會于茄子浦。未詳。胡三省曰：蓋其地宜茄子，人多于此樹藝，因以名浦。時尚書左丞孔坦奔陶侃，侃引為長史。坦言：“本不應(yīng)召郗公，遂使東門無限。今宜遣還。雖晚，猶勝不也。”侃等猶疑。坦固爭甚切，始令鑒還據(jù)京口，立大業(yè)、曲阿、庱亭三壘以距賊。曲阿，秦縣，今江蘇丹陽縣。大業(yè)，里名，在曲阿北。庱亭在吳興。郭默守大業(yè)，張健攻之。城中乏水，默窘迫，突圍出，三軍失色。賊之攻大業(yè)，陶侃將救之。長史殷羨曰：“若步戰(zhàn)不如峻，則大事去矣。但當急攻石頭，峻必救之，大業(yè)自解。”侃從之。及峻死，大業(yè)之圍乃解。韓晃聞峻死，引兵赴石頭。管商詣庾亮降。初峻使匡術(shù)守苑城。即臺城。侍中鐘雅，右衛(wèi)將軍劉超，與術(shù)及建康令管旆等密謀，欲奉帝出。未及期，事泄。峻使任讓收超及雅害之。四年（329），正月，匡術(shù)以苑城降。韓晃與蘇逸等并力攻術(shù)，不能陷。溫嶠等選精銳將攻賊營。峻子碩，率驍勇數(shù)百，渡淮而戰(zhàn)。淮，謂秦淮河。于陳斬碩。晃等震懼。以其眾奔張健于曲阿。二月，諸軍攻石頭。李陽與蘇逸戰(zhàn)于祖浦，即查浦，在首都西。軍敗。建威長史滕含以銳卒擊之，逸等大敗。含奉帝御于溫嶠舟。蘇逸以萬余人自延陵將入?yún)桥d，延陵，晉縣，今丹陽縣南之延陵鎮(zhèn)。王允之與戰(zhàn)于溧陽，秦縣，在今江蘇溧陽縣西北。獲之。管商之降也，余眾并歸張健。健疑弘徽等不與己同，盡殺之。更以舟、車自延陵向長塘。湖名，亦作長蕩，在今江蘇宜興縣西北。小大二萬余口。金銀財物，不可勝數(shù)。王允之與吳興諸軍擊健，大破之。健與馬雄、韓晃等輕軍走。郗鑒督護李閔追之，及于巖山，胡三省曰：當在溧陽界。斬晃。健等降。并梟其首。
祖約叛后，潁川人陳光攻之，潁川，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誤禽約左右貌類約者，約逾垣得免。光奔石勒。約諸將復(fù)陰結(jié)勒，請為內(nèi)應(yīng)。勒遣石聰攻之。三年（328），七月，約奔歷陽。四年（329），正月，趙胤遣將攻之。約以數(shù)百人奔石勒。后為勒所殺，并其親戚中外百余人悉滅之。
蘇峻者，驕暴之武夫，其將士亦皆盜賊。蓋喪亂之際，結(jié)合自保者，固多忠義之士，亦多桀黠之徒也。邵續(xù)、郗鑒、李矩、魏浚等，皆端人正士，郭默則非其倫矣。默之歸朝也，明帝授為征虜將軍。劉遐卒，以默為北中郎將，監(jiān)淮北軍事。朝廷將征蘇峻，召默，拜后將軍，領(lǐng)屯騎校尉。大業(yè)之圍既解，征為右軍將軍。默樂為邊將，不愿宿衛(wèi)。初被征距蘇峻也，下次尋陽，見豫章大守劉胤。豫章，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胤參佐張滿等輕默，或裸露見之，默常切齒。溫嶠東下，留胤守湓口。見第三章第八節(jié)。咸和四年（329），四月，嶠卒，胤代為江州刺史。位任轉(zhuǎn)高，矜豪日甚。縱酒耽樂，不恤政事。大殖財貨，商販百萬。44是時朝廷空罄，百官無祿，惟資江州運漕，而胤商旅繼路，以私廢公。有司奏免胤官。默赴召，謂胤曰：“我能御胡，而不見用。若疆埸有虞，被使出征，方始配給，將卒無素，恩信不著，以此臨敵，少有不敗矣。時當為官擇才，若人臣自擇官，安得不亂乎？”胤曰：“所論事雖然，非小人所及也。”默當發(fā)，求資于胤，胤不與。時胤被詔免官，不即歸罪，方自申理，而驕侈更甚，遠近怪之。僑人蓋肫，先略取祖渙所殺孔煒女為妻，煒家求之，張滿等使還其家，肫不與，因與胤、滿有隙。至是，肫謂默曰：“劉江州不受免，密有異圖，與長史、司馬張滿、荀楷等日夜計謀，反逆已形。惟忌郭侯一人，云當先除郭侯，而后起事。禍將至矣，宜深備之。”默既懷恨，便率其徒，詐稱被詔，襲殺胤，傳首京師。時十二月也。掠胤女及諸妾并金寶還舩。初云下都，俄遂停胤故府。王導(dǎo)懼不可制，乃大赦天下，梟胤首于大桁，以默為豫州刺史。武昌大守鄧岳馳白陶侃。侃聞之，投袂起，曰：“此必詐也。”即日率眾討默。導(dǎo)聞之，乃收胤首，詔庾亮助侃討默。默欲南據(jù)豫章，而侃已至城下。明年，五月，默將宋侯等縛默降，斬于軍門。
蘇峻之叛，論者頗咎庾亮激變，此非其實。當時紀綱，頹廢甚矣，以峻之驕暴，而居肘腋之地，夫安可以不除？咎亮者不過謂峻若無釁，未能遽稱兵以叛耳。不知峻乃粗才，豈有遠慮？峻兵一起，西陽王即依附之；彭城王雄、康王釋子，釋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章武王休，義陽成王望玄孫。望見第三章第二節(jié)。亦叛奔峻；則當時亂源，潛伏非一，峻欲稱兵，豈慮無所藉口？聽其肆誅求以自封殖，何異藉寇兵而赍盜糧哉？廷議之際，亮謂“今日征之，縱不順命，為禍猶淺；若復(fù)經(jīng)年，為惡滋蔓，不可復(fù)制”；此必確有所見，非茍為危辭以聳聽也。或又咎亮一戰(zhàn)而北，委君父而奔逃，此亦未審兵勢。以峻兵之精，加以虜掠餌其下，其鋒自未易當。當時奔北，豈亮一人？若責(zé)其委棄君父，則社稷為重君為輕，以身徇一人，縱博忠義之名，夫豈宰相之事？況亦何救于君父之患哉？兵力之不敵，征峻時固早知之，出溫嶠以為外援，正為此也。然亮亦非略無備豫。溫嶠聞峻不受詔，便欲下衛(wèi)京都，三吳又欲起義兵；三吳，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亮并不聽，而報嶠書曰：“吾憂西陲，過于歷陽，足下無過雷池一步也。”雷池，在今安徽望江縣。大雷水所積。郗鑒欲率所領(lǐng)東赴，詔亦以北寇不許。蓋亮必自度兵力，尚可堅守以待外援，故爾。其后一敗不能復(fù)固，則非始料所及。兵事變化甚多，固難責(zé)其一一逆料。觀其守白石，以少擊眾，終摧方張之寇，以全形要之地，夫固非無將帥之才。視郭默之突圍茍免者何如哉？然默雖驕橫，固亦嚄唶宿將也。則知亮之未足深咎也。《孔坦傳》云：蘇峻反，坦與司馬陶回白王導(dǎo)曰：“及峻未至，宜急斷阜陵之界，阜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守江西當利諸口。當利，浦名，在和縣東南。彼少我眾，一戰(zhàn)決矣。若峻未至，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先人有奪人之功，時不可失。”導(dǎo)然之。庾亮以為峻脫徑來，是襲朝廷虛也。故計不行。峻遂破姑孰，取鹽米，亮方悔之。《陶回傳》云：峻將至，回復(fù)謂亮曰：“峻知石頭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陽南道步來。小丹陽在秣陵南。秣陵在今首都東南。宜伏兵要之，可一戰(zhàn)而禽。”亮不從。峻果由小丹陽經(jīng)秣陵，迷失道，逢郡人，執(zhí)以為鄉(xiāng)道。時峻夜行，甚無部分。亮聞之，深悔不從回等之言，一似亮之坐失機宜者。然以峻兵之精，夫豈一戰(zhàn)可決？往逼其城，峻豈不能以少兵守御，悉勁卒東出？觀韓晃、張健等之豕突難御可知。然則亮虞峻徑來，正是深慮。峻之行軍，亦豈略無部分者？史于庾氏多謗辭。45西陽、南頓，罪狀昭著，尚議亮栽翦宗室，其他則更何論？悠悠之辭，豈可據(jù)為信讞也？
庾亮言憂西垂過于歷陽，所憂者蓋在陶侃也。侃之討蘇峻也，一若君為庾亮之君，民為溫嶠之民，恝然無與于己者。及討郭默，則大異乎是。聞默殺胤，即遣將據(jù)湓口，自以大軍繼進。默寫中詔呈侃，參佐多諫曰：“默不被詔，豈敢為此？進軍宜待詔報。”侃厲色曰：“國家年小，不出胸懷。且劉胤為朝廷所禮，雖方任非才，何緣猥加極刑？郭默虓勇，所在暴掠。以大難新除，威網(wǎng)寬簡，欲因隙會，騁其縱橫耳。”即發(fā)使上表討默。與王導(dǎo)書曰：“郭默殺方州，即用為方州，害宰相，便為宰相乎？”導(dǎo)答曰：“默居上流之勢，加有船艦成資，故苞含隱忍，使有其地。一月潛嚴，足下軍到，是以得風(fēng)發(fā)相赴。豈非遵養(yǎng)時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省書笑曰：“是乃遵養(yǎng)時賊也。”夫郭默所傳之詔雖偽，王導(dǎo)所發(fā)之令則真。藉口國家年少，不出胸懷，遂不遵奉，則當主少國疑之際，不亦人人可以自擅乎？郭默既死，詔侃都督江州，領(lǐng)刺史，侃因移鎮(zhèn)武昌，得毋所欲正在是邪？《侃傳》言侃媵妾數(shù)十，家僮千余，珍奇寶貨，富于天府。富自何來？豈必愈于郭默？傳又云：或云：侃少時漁于雷澤，網(wǎng)得一織梭，以掛于壁，有頃雷雨，自化為龍而去。又夢生八翼，飛而上天。見天門九重。己登其八，惟一門不得入。閽者以杖擊之，因墜地，折其左翼。及寤，左腋猶痛。又嘗如廁，見一人朱衣介幘，斂板曰：“以君長者，故來相報。君后當為公，位至八州都督。”有善相者師圭，謂侃曰：“君左手中指有豎理，當為公。若徹于上，貴不可言。”侃以針決之，見血，灑壁而為公字。以紙裛手，公字愈明。及都督八州，據(jù)上流，握強兵，潛有窺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天門九重，僅登其八，指理不徹，位止于公；蓋侃終于人臣后，傳述者改易而為是辭，其本所造作，則不知其作何語矣。討峻之役，處分規(guī)略，一出溫嶠，豈必有藉于侃？然嶠既殷勤于前，毛寶又固爭于后，得毋慮其據(jù)上流之勢，而其心不可測邪？世惟有異志者畏人之疑，庾亮修石頭而侃謂其擬己，情見乎辭矣。亮之憂之，安得不過于歷陽也？然其終能自抑者何也？《侃傳》云：侃早孤貧，為縣吏鄱陽。46侃本鄱陽人，吳平，徙家廬江之尋陽。孝廉范逵嘗過侃。時倉卒，無以待賓。其母乃截發(fā)，得雙髲，以易酒肴，樂飲極歡，雖仆從亦過所望。及逵去，侃追送百余里。逵曰：“卿欲仕郡乎？”侃曰：“欲之，困于無津耳。”逵過廬江大守張夔，稱美之。夔召為督郵。遷主簿。會州部從事之郡，欲有所按。侃閉門部勒諸吏。謂從事曰：“若鄙郡有違，自當明憲直繩，不宜相逼。若不以禮，吾能御之。”從事即退。夔妻有疾，將迎醫(yī)于數(shù)百里。時正寒雪，諸綱紀皆難之。侃獨曰：“資于事父以事君，小君猶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盡心乎？”乃請行。夔察侃為孝廉。至洛陽，數(shù)詣張華。華初以遠人，不甚接遇，侃每往，神無忤色。華后與語，異之。除郎中。伏波將軍孫秀，以亡國支庶，府望不顯，中華人士，恥為掾?qū)伲再┖拢贋樯崛恕r豫章國郎中令楊晫，侃州里也，為鄉(xiāng)論所歸。侃詣之。晫與同乘，見中書郎顧榮。吏部郎溫雅謂晫曰：“奈何與小人共載？”然則侃本寒素，其為人也，善于事人，亟于求進，所欲不過富貴。當時庶族，望貴胄之一嚬一笑，皆若天上。討蘇峻之際，侃之驕蹇，可謂極矣，一見庾亮，便爾釋然，職由于此。自待既卑，所志又小，加以衰髦，復(fù)安能有所作為？然又敢于偃蹇者何也？武人無學(xué)，器小易盈，志得意滿，遂流于驕蹇而不自覺耳。侃世子瞻，既為蘇峻所害，更以夏為世子。及送侃喪還長沙，夏與斌及稱，各擁兵數(shù)千以相圖。既而解散。斌先往長沙。悉取國中器使財物。侃封長沙郡公。夏至，殺斌。庾亮欲放黜之，表未至都，而夏病卒。稱，為東中郎將，南平太守，南平，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南蠻校尉。咸康五年（339），庾亮以為監(jiān)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南中郎將，江夏相。江夏，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隨，漢縣，晉置郡，今湖北隨縣。義陽，見第二章第三節(jié)。至夏口見亮，為亮所殺。亮疏言其罪曰：“擅攝五郡，自謂監(jiān)軍。輒召王官，聚之軍府。故車騎將車劉弘曾孫安，寓居江夏。及將楊恭、趙韶，并以言色有忤，稱放聲當殺。安、恭懼，自赴水而死。韶于獄自盡。將軍郭開，從稱往長沙赴喪。稱疑開附其兄弟。乃反縛，懸頭于帆檣，仰而彈之，鼓棹渡江，二十余里。觀者數(shù)千，莫不震駭。又多藏匿府兵，收坐應(yīng)死。臣猶未忍直上，且免其司馬。稱肆縱丑言，無所顧忌。要結(jié)諸將，欲阻兵搆難。諸將皇懼，莫敢酬答。由是奸謀，未即發(fā)露”云云。其縱恣，豈不遠甚于后來之桓玄？然稱之聲勢，果何自來哉？亮之虞侃，亦其宜矣。
第四節(jié) 成康穆間朝局
東晉國勢之不振，實由當時風(fēng)氣之泄沓，而此種風(fēng)氣，王導(dǎo)實為之魁，讀第一節(jié)所述，已可見之。王導(dǎo)死后，庾氏兄弟，相繼執(zhí)政，頗能綜核名實，足矯當時之弊。惜其秉權(quán)不久。是時朝臣門戶之見頗深，外藩專擅之習(xí)亦未革，遂使桓溫，乘機跋扈，內(nèi)外相猜，坐視北方之喪亂而不能乘，恢復(fù)良機，成為畫餅矣。豈不惜哉？
蘇峻平后，庾亮領(lǐng)豫州刺史、宣城內(nèi)史，鎮(zhèn)蕪湖。宣城、蕪湖皆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咸和七年（332），陶侃卒，亮領(lǐng)江、豫、荊三州刺史，移鎮(zhèn)武昌。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是時政柄仍在王導(dǎo)之手。亮嘗欲舉兵廢之。《亮傳》曰：時王導(dǎo)輔政，主幼時艱，務(wù)存大綱，不拘細目；委任趙胤、賈寧等，諸將并不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嘗欲起兵廢導(dǎo)，而郗鑒不從，乃止。至是，亮又欲率眾黜導(dǎo)，又以諮鑒，而鑒又不許。亮與鑒箋曰：“昔于蕪湖反覆，謂彼罪雖重，而時弊國危；且令方岳道勝，亦足有所鎮(zhèn)壓；故共隱忍，解釋陶公。自茲迄今，曾無悛改。主上自八九歲以及成人，入則在宮人之手，出則惟武官小人，讀書無從受音句，顧問未嘗遇君子。侍臣雖非俊士，皆時之良也，豈與殿中將軍、司馬督同年而語哉？不云當高選侍臣，而云高選將軍、司馬督，豈合賈生愿人主之美，翼以成德之意乎？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猶知其不可，況乃欲愚其主哉？主之少也，不登進賢哲，以輔道圣躬。春秋既盛，宜復(fù)子明辟，不稽首歸政，甫居師傅之尊。成人之主，方知師臣之悖，主上知君臣之道，不可以然，而不得不行殊禮之事。萬乘之君，寄坐上九，亢龍之爻，有位無人。挾震主之威，以臨制百官，百官莫之敢忤。是先帝無顧命之臣，勢屈于驕奸而遵養(yǎng)之也。趙、賈之徒，有無君之心，是而可忍，孰不可忍？且往日之事，含容隱忍，謂其罪可宥，良以時弊國危，兵甲不可屢動；又冀其當謝往釁，懼而修己。如頃日之縱，是上無所忌，下無所憚。謂多養(yǎng)無賴，足以維持天下。公與下官，并蒙先朝厚顧，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掃，何以見先帝于地下？愿公深惟安國家、固社稷之遠算；次計公與下官負荷輕重；量其所宜。”鑒又不許，故其事得息。案藩臣稱兵，入廢宰輔，自非美事。鑒之不許，自是持重之見。然朝政則益以因循紊亂矣。《孔坦傳》云：成帝既加元服，猶委政王導(dǎo)。坦每發(fā)憤，以國事為己憂。嘗從容言于帝曰：“陛下春秋以長，圣敬日躋，宜博納朝臣，諮諏善道。”由是忤導(dǎo)，出為廷尉。坦本為侍中。《孔愉傳》云：咸和八年（333），詔給愉親信十人稟賜。愉上疏固讓，優(yōu)詔不許。重表曰：“方今強寇未殄，疆埸日駭。政煩役重，百姓困苦。奸吏擅威，暴人肆虐。大弊之后，倉庫空虛，功勞之士，賞報不足，困悴之余，未見拯恤，呼嗟之怨，人鬼感動。宜并官省職，貶食節(jié)用，勤撫其人，以濟其艱。不敢橫受殊施，以重罪戾。”從之。王導(dǎo)聞而非之，于都坐謂愉曰：“君言奸吏擅威，暴人肆虐，為患是誰？”愉欲大論朝廷得失，陸玩抑之，乃止。后導(dǎo)將以趙胤為護軍，愉謂導(dǎo)曰：“中興以來，處此官者，周伯仁、。應(yīng)思遠詹耳。今誠乏才，豈宜以趙胤居之邪？”導(dǎo)不從。其守正如此，由是為導(dǎo)所銜。賈寧者，本蘇峻腹心，與路永、匡術(shù)，同降于導(dǎo)者也。見導(dǎo)及《袁耽傳》。導(dǎo)嘗欲褒顯之，為溫嶠所拒而止。見《嶠傳》。時卞敦為湘州刺史。溫嶠、庾亮，移檄征鎮(zhèn)，同赴京都，敦擁兵不下，又不給軍糧，惟遣督護茍璲領(lǐng)數(shù)百人隨大軍而已。朝野莫不怪嘆，雖陶侃亦切齒忿之。峻平之后，有司奏其阻軍顧望，不赴國難，無大臣之節(jié)，請檻收付廷尉。導(dǎo)以喪亂之后，宜加寬宥，轉(zhuǎn)為廣州刺史。時宗廟宮室，并為灰燼。溫嶠議遷都豫章。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三吳之豪，三吳，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請都會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二論紛紜，未有所適。導(dǎo)曰：“建康古之金陵，舊為帝里。又孫仲謀、劉玄德俱言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豐儉移都。茍弘衛(wèi)文大帛之冠，則無往不可；若不績其麻，則樂土為墟矣。且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竄于蠻越，求之望實，懼非良計。今特宜鎮(zhèn)之以靜，群情自安。”由是嶠等謀并不行。此事論者皆美其能鎮(zhèn)定。其實遷會稽有遠竄之嫌，遷豫章則更可進據(jù)上流，實于恢復(fù)之計為便。三吳之豪，不免鄉(xiāng)里之見，溫嶠則純出于公忠體國之誠。導(dǎo)之所以不肯遷都者，遷都則必有新起握權(quán)之人，不如率由舊章，便于把持也。《導(dǎo)傳》云：庾亮以望重地逼，出鎮(zhèn)于外。南蠻校尉陶稱，間說亮當舉兵內(nèi)向。或勸導(dǎo)密為之防。導(dǎo)曰：“吾與元規(guī)，亮字。休戚是同。悠悠之談，宜絕智者之口。則如君言，元規(guī)若來，吾便角巾還第，復(fù)何懼哉？”又與稱書，以為“庾公帝之元舅，宜善事之。”于是讒間遂息。時亮雖居外鎮(zhèn)，而執(zhí)朝廷之權(quán)。既據(jù)上流，擁強兵，趣向者多歸之。導(dǎo)內(nèi)不能平。嘗遇西風(fēng)塵起，舉扇自蔽，徐曰：“元規(guī)塵污人。”《孫盛傳》曰：導(dǎo)執(zhí)政，亮以元舅居外，陶稱讒構(gòu)其間，導(dǎo)、亮頗懷疑貳。盛密諫亮曰：“王公神情朗達，常有世外之懷，豈肯為凡人事邪？此必佞邪之徒，欲間內(nèi)外耳。”導(dǎo)賊周而作色于蔡謨，世外之懷安在？《周傳》：王敦之舉兵也，劉隗勸帝盡除諸王。導(dǎo)率群從詣闕請罪。值將入，導(dǎo)呼謂曰：“伯仁，以百口累卿。”直入不顧。既見帝，言導(dǎo)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喜飲酒，致醉而出。導(dǎo)猶在門，又呼。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既出，又上表明導(dǎo)，言甚切至。導(dǎo)不知救己，而甚銜之。敦既得志，問導(dǎo)曰：“周、戴若思，南北之望，當?shù)侨荆瑹o所疑也？”導(dǎo)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應(yīng)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導(dǎo)又無言。導(dǎo)后料檢中書故事，見表救己，殷勤款至。導(dǎo)執(zhí)表流涕，悲不自勝。告其諸子曰：“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案亦元帝腹心，未必真以導(dǎo)為可信。所以救導(dǎo)者，蓋當時事勢，或以盡除王氏為宜，或謂宜姑容之，所見有不同耳。然之救導(dǎo)，雖不為私交，而導(dǎo)授意于敦而殺之，則其忌刻為已甚矣。若思，戴淵字。唐人修《晉書》，于避諱者多稱其字，如稱劉淵為元海，石虎為季龍是也。今于引元文者皆仍之。《導(dǎo)傳》云：導(dǎo)妻曹氏性妒，導(dǎo)甚憚之，乃密營別館，以處眾妾。曹氏知，將往焉。導(dǎo)恐妾被辱，遽令命駕。猶恐遲之，以所執(zhí)塵尾柄驅(qū)牛而進。蔡謨聞之，戲?qū)г唬?ldquo;朝廷欲加公九錫。”導(dǎo)弗之覺，但謙退而已。謨曰：“不聞余物，惟有短輾犢車，長柄塵尾。”導(dǎo)大怒，謂人曰：“吾往與群賢共游洛中，何曾聞有蔡克兒也。”案晉世名士，往往外若高曠，內(nèi)實忌刻。《王羲之傳》云：王述少有名譽，與羲之齊名，而羲之甚輕之，由是情好不協(xié)。述先為會稽，以母喪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詣。述每聞角聲，謂羲之當候己，輒灑掃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顧，述深以為恨。及述為揚州刺史，將就征，周行郡界，而不過羲之，臨發(fā)，一別而去。先是羲之嘗謂賓友曰：“懷祖正當作尚書耳，投老可得仆射，更求會稽，便是邈然。”及述蒙顯授，羲之恥為之下，遣使詣朝廷，求分會稽為越州，行人失辭，大為時賢所笑。既而內(nèi)懷愧嘆，謂其諸子曰：“吾不減懷祖，而位遇縣邈，當由汝等不及坦之故邪？”述后檢察會稽郡，辨其刑政，主者疲于簡對，羲之深恥之，遂稱病去郡，于父母墓前自誓，曰：“自今之后，敢渝此心，貪冒茍進，是有無尊之心而不子也。子而不子，天地所不覆載，名教所不得容。信誓之誠，有如皦日。”其熱中躁進，褊隘忌克，鄙夫恥之矣。懷祖，述字，坦之，述之子也。外寬和而內(nèi)深阻，當時名士，固往往如是，然導(dǎo)居元輔之位，因貪權(quán)嗜利，好諛惡直之故，遂不恤敗壞國事以徇之，則所詒之害彌大矣。
咸康五年（339），四月，導(dǎo)卒，征庾亮為司徒、揚州刺史，錄尚書事。時亮方謀恢復(fù)中原，固辭。乃以其弟冰為中書監(jiān)、揚州刺史，與何充參錄尚書事。充，導(dǎo)妻之姊子；充妻，又明穆皇后之妹也；故少與導(dǎo)善，明帝亦友昵之，導(dǎo)與亮并稱舉焉。明年，正月，亮卒，冰弟翼刺荊州。八年（342），六月，成帝崩。子丕、奕俱幼。庾冰舍之，而立其母弟瑯邪王岳，是為康帝。《充傳》云：庾冰兄弟，以舅氏輔王室，慮易世之后，戚屬轉(zhuǎn)疏，每說成帝，以國有強敵，宜須長君。帝從之。充建議曰：“父子相傳，先王舊典。忽妄改易，懼非長計。”冰等不從。康帝立，臨軒，冰、充侍坐。帝曰：“朕嗣鴻業(yè)，二君之力也。”充對曰：“陛下龍飛，臣冰之力也。若如臣議，不睹升平之世。”充與庾氏立異，蓋自茲始？明年，為建元元年（343），充出刺徐州，鎮(zhèn)京口。京口，見第二節(jié)。以避諸庾。頃之，庾翼將北伐，庾冰出鎮(zhèn)江州，征充入領(lǐng)揚州。二年（344），九月，帝疾篤。冰、翼意在簡文帝，而充建議立子聃為大子。帝崩，大子立，是為穆帝。冰、翼甚恨之。是歲，十一月，冰卒。明年，為永和元年（345），七月，翼又卒。表以后任委息爰之。論者并以諸庾世在西藩，人情所歸，宜依翼所請，以安物情。充曰：“荊楚國之西門，戶口百萬。北帶強胡，西鄰勁蜀。經(jīng)略險阻，周旋萬里。得賢則中原可定，勢弱則社稷同憂。所謂陸抗存則吳存，亡則吳亡者。豈可以白面年少，猥當此任哉？桓溫英略過人，有文武識度。西夏之任，無出溫者。”議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溫乎？如令阻兵，恥懼不淺。”充曰：“桓溫能制之，諸君勿憂。”乃使溫西。爰之果不敢爭。于是上流事權(quán)，暫握于中樞信臣之手者，自陶侃卒后。復(fù)成分爭角立之象已。此東晉政局之一大變也。史于庾氏多貶辭，平心論之，或失其實。庾氏之立康帝，可謂欲扶翼其所自出，其欲立簡文帝，果何為哉？庾氏弟兄，皆有志于恢復(fù)，然則其謂國有強敵，宜立長君，或非虛語也。《成帝紀》云：帝少而聰敏，有成人之量。南頓王宗之誅也，帝不之知。及蘇峻平，問庾亮曰：“常日白頭公何在？”亮對以謀反伏誅。帝泣，謂亮曰：“舅言人作賊，便殺之，人言舅作賊，復(fù)若何？”亮懼，變色。庾懌亮弟。嘗送酒于江州刺史王允之，允之與犬，犬斃，懼而表之。帝怒曰：“大舅已亂天下，小舅復(fù)欲爾邪？”懌聞，飲藥而死。懌本傳略同。夫南頓王之伏誅，事在咸和元年九月；蘇峻入犯，庾亮出奔，事在三年三月；峻敗而帝御溫嶠舟，亮獲入見，乃在四年二月，而弋陽王即以此時伏誅，帝茍欲問南頓王，何待蘇峻平后？故或謂此實弋陽王之誤，然是時之弋陽，叛狀顯著，成帝果聰明，不應(yīng)復(fù)有此問；且亦無緣誅之而不使帝知也。《紀》又言帝少為舅氏所制，不親庶政，而赫然一怒，庾懌遽懼而自裁，有是理乎？妨帝不親庶政者王導(dǎo)也，于庾氏乎何與？而謗轉(zhuǎn)集于庾氏，何哉？史稱王導(dǎo)輔政，以寬和得眾，而亮任法裁物，頗以此失人心；又言王導(dǎo)輔政，每從寬惠，而冰頗任威刑；此庾氏所以招謗，而導(dǎo)之虛譽，所由流溢與？惡直丑正，實繁有徒；民之多幸，國之不幸；悠悠之口，豈足聽哉？不惟庾氏，即劉隗、刁協(xié)，頗為史所譏評，其故亦然。《隗傳》云：與協(xié)并為元帝所寵，欲排抑豪強。諸刻碎之政，皆云隗、協(xié)所建。《協(xié)傳》云：協(xié)性剛悍，與物多忤。每崇上抑下，故為王氏所疾。又使酒放肆，侵毀公卿，見者莫不側(cè)目。然悉力盡心，志在匡救，帝甚信任之。其故可深長思矣。翼嘗與冰書曰：“大較江東，政以傴舞豪強，以為民蠹，時有行法，輒施之寒劣。如往年偷石頭倉米一百萬斛，皆豪將輩，而直打殺倉督監(jiān)以塞責(zé)。山遐作余姚半年，而為官出二千戶，政雖不倫，公強官長也，而群共驅(qū)之，不得安席。紀睦、徐寧，奉王使糾罪人，船頭到渚，桓逸還復(fù)，而二使免官。雖皆前宰之惛繆，江東事去，實此之由也。兄弟不幸，橫陷此中，自不能拔腳于風(fēng)塵之外，當共明目而治之。”風(fēng)格崚嶒，時之所須，正此等人也。何充居宰相，史言其無澄正改革之能。雖凡所選用，皆以功臣為先，不以私恩樹親戚，然所昵庸雜，信任不得其人，朝政復(fù)稍衰矣。
穆帝即位，年僅二歲，大后褚氏臨朝。后父裒，苦求外出。于是以會稽王昱元帝少子，即簡文帝也。錄尚書六條事，復(fù)開宗親秉政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