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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道吉日》小說燈籠太宰治作品集

這是我這個蠢作家,為了現在離鄉背井,前去保衛“大日本帝國”的人們,寫的一個小故事。但愿能帶來些許安慰,請別擔心后方家人。

大隅忠太郎是我大學的同屆同學,但他不像我丟臉留級,很順利就畢業了,在東京一家雜志社上班。人都有一些毛病,大隅的毛病是從學生時期就有點拽。但這絕非大隅的本意,只是對外的一種習性,就和有些膽小、容易耽溺于感情的好紳士,走路時喜歡揮動粗大結實的手杖是同樣的道理。大隅并非野蠻人。他的嚴父是朝鮮某大學的教授,他家算是高水平的家庭。大隅是獨生子,因此備受寵愛,大約十年前母親過世,之后嚴父凡事都讓他隨著自己的意思做。換言之,大隅是在優渥安穩的環境中長大的。大學時代,他就穿天鵝絨領子的外套來上學。他的言行舉止雖絕不粗野,但在同學里的風評很差,大家覺得他老愛裝出一副博學的拽樣。可是看在我眼里,這種在背后碎嘴的壞話未必得當。和我們這些不用功的人相比,大隅確實很博學。博學之人,有機會展現自己的知識時,毫不保留地陳述出來是極其自然的事,沒什么好奇怪的。反倒這個社會比較奇怪,別人只展現自己所知十分之一以上的內容,便批評別人愛裝博學。大隅不是假裝,是確實博學,因而展現出來。況且他已經顯得很客氣了,他知道的其實有五六倍之深。但人們只聽十分之一以上便板起臉孔。其實大隅很收斂,他顧及我們這些不用功的同學,小心謹慎地不公開他全部的知識,僅僅陳述十分之三,或十分之五六的程度,其余大部分知識都深藏心底。即使如此,周遭同學還是吃不消。在這種情勢下,大隅必然是孤獨的。大學畢業后,大隅去雜志社上班也碰到同樣的事,大家都對他敬而遠之,兩三個壞心眼的同事,甚至完全無視大隅的博學,硬是把體力勞動的工作塞給他,大隅因此憤而辭職。大隅向來不是壞人,只是見識比別人高。他無法忍受別人的無禮嘲笑,總要別人無條件敬服他才行。但世人不可能那么輕易敬服別人,因此大隅經常換工作。

“啊,我受夠了東京,東京太掃興了。我要去北京,那個世界第一的古都。那個古都才適合我的個性。因為——”

大隅向我娓娓道來,大約陳述了他十分之七的博學知識,不久便漂洋渡海去了中國。當時在日本國內,與大隅保持來往的,只有我和其他兩三位同學。這些人都是大隅挑選后,認為是最能理解他的人,卻也是世上最懦弱的男人們。那時我也二話不說贊成他去中國,但內心不免擔憂,吞吞吐吐給他笨拙的忠告:

“去了馬上回來就沒意義了,可是無論發生什么事,千萬不能吸鴉片。”

他哼笑了一聲,不,他對我說謝謝。大隅去中國的第五年,即今年四月中旬,忽然發了一封電報來。

“匯上○,請代為下聘并籌備婚禮,我明天離開北京。大隅忠太郎。”

同時收到電匯一百圓。

他去中國已五年。這五年里,我們一直保持書信往來。根據他信上所言,古都北京真的很適合他的個性,很快他就在北京的某大公司上班,并能完全發揮他的能力,致力于促進東亞的永久和平。每當接到他如此自豪的來信,我便愈發尊敬他,但我還是有故鄉老母般的愚蠢父母心,盡管得知他的偉大抱負深感欣慰,但另一方面也提心吊膽,總希望他不要三分鐘熱度,希望他能不厭其煩地長久持續下去,也請保重身體,絕對不能碰鴉片。因此也對他說了這種現實且掃興的關切話,他可能很不是滋味,之后來信就變少了。去年春天,山田勇吉來找我。

那時山田勇吉在丸之內的某保險公司上班。他也是我們的大學同學,個性比誰都怯懦,我們總是抽他的煙。他不僅對大隅的博學佩服得五體投地,也很照顧他的日常生活。我沒見過大隅的嚴父,聽說是個禿頭,獨子忠太郎也繼承了嚴父的特征,大學畢業后,前額便開始禿了。男人隨著年紀漸長,前額開始禿是理所當然,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但大隅明顯比其他同學早禿很多。而早禿也成為大隅抑郁寡歡的原因,有一次體貼窩心的山田勇吉實在看不下去,一臉正經地建議他:“聽說將松葉綁成束,去扎禿掉的部分,會長出頭發。”反倒被大隅狠狠瞪了一眼。

“我幫大隅找到新娘了!”山田久違來到我家,緊張兮兮地說。

“沒問題嗎?你別看大隅那個樣子,他可是很挑的。”大隅是大學美學系畢業的,對美女的鑒賞眼光很嚴格。

“我把照片寄去北京給他看。結果他回信,一定要這個女孩。”

山田從西裝內袋掏出大隅的回信,卻說:

“不,這信不能給你看。對大隅過意不去。因為信里也寫了一些感傷、曖昧的事。你就自己猜吧。”

“這樣很好啊,你就幫他促成這樁婚事吧。”

“靠我一個人不行,希望你也能幫幫忙。等一下我就要代替大隅去女方家提親,想問你這里有沒有大隅最近的照片。我得拿張照片給對方看。”

“最近大隅很少寫信給我,但若三年前他從北京寄給我的照片,倒是有一兩張。”

一張是遠眺紫禁城的側臉照,一張是以碧云寺為背景、穿著中國服的立身照。我將這兩張照片交給山田。

“這個好,頭發看起來也比較密了。”山田首先注意頭發。

“不過,可能是光線的關系,拍起來才比較密。”我沒自信。

“不,應該不是。因為聽說最近已經有好藥了,意大利制的特效藥。說不定他在北京也偷偷在用。”

這件婚事好像談成了。一切都歸功于山田的不辭辛勞。但去年秋天,山田寫信來告訴我:“我罹患了呼吸器官的疾病,接下來一年要返鄉靜養,大隅的婚事也只能拜托你了,女方的住址如左記,拜托你跟他們聯絡。”

膽小如我,叫我張羅別人的婚事,這豈不是要嚇死我。可是大隅的朋友很少,此刻我若不接下來,難得的婚事一定會泡湯,于是我寫了一封信給北京的大隅。

拜啟。山田因病返鄉休養,因此我必須接手你的婚事。可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個會照顧別人的男人。我過著相當貧寒的生活,根本幫不上忙。即便如此,在期盼你有幸福婚姻這件事上,我自認不落人后。有什么事盡管說。雖然我很懶,不會主動為別人做事,但若別人交代吩咐,我會盡量去做。最后,請多保重,千萬不能碰鴉片。

結果我又在最后加了一句不必要的忠告。之前我寫給大隅的信,或許惹得他不高興,所以沒有回信。我是有些在意,但叫我主動去幫助別人,我這種怕麻煩的個性實在做不來,所以就這樣擱著。可是這回忽然來了那封電報和電匯。既然接到命令,我也必須得動起來。我照山田給我的住址,發了一封限時信給女方家。

友人大隅忠太郎發了一封緊急電報給我,拜托我與您商討下聘及婚禮事宜。我想盡快登門拜訪,不曉得您何時方便,若能順便附上前往貴府的路線簡圖,更是感激不盡。

我十分緊張地寫了這封信,寄了出去。對方的姓名是小坂吉之助。翌日,一位眼神銳利、氣質高雅的老紳士蒞臨寒舍。

“我是小坂。”

“哦,您好。”我大吃一驚,“應該是我去拜訪您才對。呃不,您好,這實在是……來,請,請進。”

小坂進到房里,雙手抵在臟兮兮的榻榻米上,笑也不笑,嚴肅地打招呼。

“大隅發了一封這樣的電報給我。”現在我只能豁出去跟他談了,“這里有個‘匯上○’吧,這個‘○’指的是一百圓。他的意思是把這筆錢當聘金,要我拿去給您。但因事出突然,我也搞不清狀況。”

“這也難怪。因為山田先生返鄉了,我們也感到些許不安。去年年底,大隅先生曾直接寫信給我們,說出于種種原因,希望典禮能等到今年四月,我們都很相信他,所以一直等到現在。”

“相信”一詞,莫名強烈地在我耳際回響。

“這樣啊。想必您很擔心吧。但是,大隅絕對不是不負責的男人。”

“是的,這我明白。山田先生也如此保證。”

“我也敢保證。”結果這個靠不住的保證人,后天必須把下聘用品放在原木的臺架上,遞給小坂家。

小坂先生請我中午去他家。大隅似乎沒有其他朋友,看來我非得代他去下聘不可。前一天,我去新宿百貨公司買了一套下聘的必需用品,回程順道去書店翻閱《禮法全書》,查了下聘的禮儀與致辭等事。當天我穿了日式裙褲,把繡有家徽的外褂和白足袋 (1) ,用包袱巾包起來帶出門。我打算在小坂家的玄關快速換上外褂、脫掉藍足袋,一絲不茍地穿上白足袋,展現出帥氣體面的使者模樣,但我完全失敗了。我在省線五反田下車后,照著小坂先生給的簡圖,大約走了一公里,終于找到小坂家的門牌。那是一棟比我想象的大三倍以上的大宅邸。那天很熱,我拭去汗水,稍微端正儀容,走進大門,確定四周沒有猛犬后,按下玄關的門鈴。一位女仆來應門,對我說:“請進。”我走進玄關一看,只見小坂吉之助先生穿著家徽和服,將扇子立在膝旁,嚴肅端坐在玄關的式臺 (2) 上。

“呃,等等。”我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將帶來的包袱巾放在鞋柜上,立刻解開,取出家徽外褂,換掉穿來的黑色外褂,到這里沒有什么大疏失,但接下來就完蛋了。我站著脫掉藍足袋,換上白足袋之際,因為腳底出汗,無法順利脫掉,于是心一橫用力一拉,頓時重心不穩,跌了一個踉蹌出糗。

“啊,這個。”我又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卑屈地笑了笑,在式臺上盤腿而坐,又摸又拉像是在安撫似的,一點一點慢慢將白足袋套上腳,時而用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又默默地穿足袋。這時周圍的氣氛一片黯淡,我甚至想自暴自棄,干脆光著腳丫走上式臺,然后縱聲大笑。但我旁邊的小坂先生,依然一臉嚴肅,始終保持威儀地端坐著。五分鐘,十分鐘,我繼續和足袋苦戰惡斗,終于兩只都穿上了。

“來,請進。”宛如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小坂以極其沉穩的態度帶我進入室內。小坂夫人似乎早已過世,一切都由小坂先生打理。

我為了穿足袋,已經筋疲力盡。盡管如此,我還是把帶來的下聘用品放在原木的臺架上,遞出去。

“這次,真的——”我說著從《禮法全書》學到的致辭,“請多多指教。”終于順利說完后,出現一位三十出頭的美女,沉靜地向我行了一禮。

“您好,我是正子的姐姐。”

“哦,請多多指教。”我有些倉皇失措地回禮。接著,又出現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美女。這位打招呼時也說是姐姐。老是對四面八方的人說“請多多指教,請多多指教”,自己都覺得有點蠢,于是這次我改說:

“請永遠多多照顧。”接下來女主角終于登場。她穿著綠色和服,羞答答地向我打招呼。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正子小姐,非常年輕,而且非常漂亮。想到友人的幸福,我微微一笑。

“嗨,恭喜你。”現在是對好朋友的未婚妻講話,我說得稍微親切、隨便了些。

“請多指教。”

姐姐們陸續端來各種山珍海味。一個年約五歲的男孩黏著大姐,二姐則有個年約三歲的女孩,步伐不穩地跟在她的后面。

“來,喝杯酒。”小坂先生為我斟啤酒,“很抱歉,沒人能陪你暢飲。——其實我年輕時也很能喝,現在完全不行了。”他笑了笑,用手摸摸禿得發亮的頭。

“恕我失禮,您多大年紀?”

“已經九了。”

“五十?”

“不,六十九。”

“您真的很硬朗啊。日前第一次見到您,我就這么想了,您是不是武士家族出身?”

“不敢當。我的祖先是會津的藩士。”

“那您自幼就練劍術?”

“沒有。”大姐沉靜地笑了笑,并向我勸酒,“家父什么也不會。祖父則是長槍的——”說到這里欲言又止,似乎想避免炫耀就此打住。

“長槍。”我緊張了起來。我未曾對別人的財富或名聲有過敬畏之念,但不知為何,唯獨對武術高手非常緊張。可能是我比一般人更軟弱無力之故。因此暗自對小坂一族萌生敬意。千萬不能大意,要是得意忘形說了蠢話,被怒罵“無禮之徒”就不好玩了。畢竟對方是長槍名人的后代。于是我的話明顯變少了。

“來,請用。雖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請別客氣,多吃點。”小坂先生再三勸菜,“來,斟酒斟酒。請您好好喝一杯。來,請喝,好好喝。”他竟說“好好喝”,聽起來像是教訓我要像個男子漢,以認真的態度喝酒。這或許是會津的習慣說法,我卻覺得有些可怕。但我還是好好地喝了。喝是喝了,但找不到話題。因為我對長槍名人的子孫極度謹慎,不禁畏縮了起來。

“那張照片……”房間的門楣上,掛著一幅年約四十、穿著西裝的紳士照,“是誰?”話一出口,我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

“哎呀。”大姐臉紅了起來,“應該先把它拿下來才對,今天是大喜日子。”

“沒關系。”小坂先生回頭瞥了一眼照片說,“這是我的大女婿。”

“過世了?”我心想一定過世了,卻也直接脫口問出,被自己嚇得驚慌失措。

“是啊,不過……”大姐垂下眼簾,“請您千萬別介意。”然后語氣有點怪,支支吾吾地說,“實在很感謝大家的包容……”

“姐夫在世的話,一定會很高興吧。”二姐從大姐的背后探出美麗的笑容說,“很不巧,我家老公也在出差。”

“出差?”我一頭霧水。

“是啊,已經出差很久了。每次寫信回來,一點都不關心我和小孩,只會問院子里的花草樹木長得怎么樣。”二姐說完和大姐一起笑了。

“因為他喜歡庭院的花草樹木嘛。”小坂先生苦笑,“來,喝啤酒,好好喝。”

我只是好好地喝著啤酒,真是愚蠢的男人。人家是在說“戰死”與“出征”。

這天,我和小坂先生談定了結婚日期。無須翻日歷找所謂的“滅佛”或“大安”,就定為四月二十九日。應該沒有比這天更是黃道吉日的了。地點在小坂家附近的一家中國餐館,因為這家餐館有日式傳統婚禮設備。總之,這方面的事都交給小坂先生打點。媒人的部分,我想請以前大學教我們東洋美術史,也曾為大隅介紹工作的瀨川老師來幫忙。當我支支吾吾說出這個提案,小坂一家人也欣然同意。

“瀨川老師的話,大隅應該也不會不服。不過瀨川老師是個很難伺候的人,不曉得他會不會答應。總之我今天就去拜訪老師,懇求看看。”

趁沒有大失敗之前,趕緊告辭才是明智之舉。我這位思慮謹慎的下聘使者一邊說著“我已經喝得很醉,真的是酩酊大醉”,一邊又用包袱巾包起家徽外褂與白足袋,總算平安離開會津藩士的宅邸,但我的任務尚未結束。

我在五反田車站前打公共電話,詢問瀨川老師的時間。老師在去年春天,和同系的年輕教授發生意見沖突,遭到難以容忍的侮辱,因此辭去大學教職,現在于牛込的家中,過著堪稱晴耕雨讀的悠哉愜意生活。我以前是個很不用功的大學生,但對瀨川老師不虛矯的人格也深感佩服,所以唯獨這位老師的課,我都努力出席,也曾兩三次去研究室問他離譜的蠢問題,使得老師瞠目結舌。后來我寄了我的作品集給他,他回信激勵我:“遲鈍更應自重,有志者事竟成。”看了這短短的信箋我更加明白,原來在老師眼里,我是個很笨很沒出息的人。感謝老師的鼓勵之余,我也不免深深苦笑。不過既然老師認為我是沒出息的人,反倒讓我覺得輕松。若被瀨川老師這種人物看成前途無量的人,反而會讓我拘謹得受不了吧。反正老師認為我沒出息,我也不用對他裝模作樣,反而能隨心所欲地做事。這天,我暌違多年來到老師家,向老師報告大隅的婚事,順便不客氣地請他當媒人。老師聽了轉過頭去,默默沉思了片刻,終于勉強點頭了。我松了一口氣。這樣就沒問題了。

“謝謝老師。畢竟女方的爺爺是長槍名人,所以大隅也不能掉以輕心。這一點也請老師提醒一下大隅。那家伙實在太粗心了。”

“這點不用擔心吧。武家的女兒,反而很尊敬男人。”老師一臉認真地說,“倒是那個情況如何?大隅的頭好像禿得很嚴重?”

果然對老師而言,最先在意的還是大隅的禿頭。真是師恩比海深,我都要感動落淚了。

“我想應該不要緊吧。我看過他從北京寄來的照片,沒有比以前更禿。而且聽說現在有一種意大利制的特效藥,更何況女方的家長小坂吉之助先生,頂上更禿——”

“年紀大了會禿頭是理所當然。”老師面色憂郁地說。他的頭也很禿。

數日后,大隅忠太郎提著一只折疊式公文包,動作遲鈍地出現在我三鷹陋室的玄關。他遠從北京回來迎娶新娘,臉曬得很黑,顯得頗為精悍,一看就是歷盡生活艱辛的臉。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任誰都無法永遠當高雅的少爺。不過頭發比以前密了些,這樣瀨川老師也能放心了吧。

“恭喜你。”我笑著道賀。

“哦,這次辛苦你了。”北京來的新郎顯得落落大方。

“要不要換上棉袍?”

“嗯,借我穿。”新郎松開領帶又說,“你有沒有新的內褲,順便借我一件。”不知何時,他甚至學會了這種豪放風格。這種毫不膽怯的說話態度,反而讓他看起來有男子氣概,很靠得住。

不久,我們一起去澡堂。天氣很好。大隅仰望藍天說:

“不過東京還真悠哉啊。”

“會嗎?”

“很悠哉。北京可不是這樣。”我好像代表全東京的人被罵。我很想跟他說,盡管看在旅行者眼里很悠哉,其實大家都很拼命努力在過活。但說出口的卻是:“可能是有些不夠緊張之處吧。”結果說出口的和我想的相反。我這個人不喜歡議論。

“確實。”大隅昂然地說。

從澡堂回來,吃了偏早的晚餐。酒也端上桌。

“居然還有酒啊,”大隅喝著酒,以訓斥的口氣對我說,“而且菜也出了這么多道。你們命也太好了。”

因為大隅要從北京來,內人打從四五天前就一點一點買回來儲藏,甚至還去派出所辦理應急米的手續。酒也是今天早上,到世田谷姐姐那里要來的配給酒。但若說出這些實情,客人會不舒服。一直到婚禮當天,大隅會在我家住一星期。所以盡管大隅罵我,我也只是默默地一笑置之。他暌違五年回到東京,想必很興奮。這次他絲毫沒有提及結婚之事,倒是以演講的口氣,對我開示世界大勢。啊,可是人不該陳述十分之一以上的知識。住在東京的庸俗友人,神妙地拜聽來自北京的朋友夸夸而談解說時事,多少也會吃不消。我只是個相信新聞報道、不想知道更多事情的極其平凡的國民。但對大隅而言,看到這個暌違五年的東京友人,依然一副迂腐溫吞的模樣,或許忍不住技癢吧,遂而大肆批評我們的生活態度。

“你累了吧,要不要睡了?”我趁他滔滔暢談停頓之際扔出這句話。

“好,睡覺吧。把晚報放在我的枕頭旁。”

翌晨,我九點起床。通常我都八點以前起床,但昨晚陪大隅聊天,有點睡過頭。可是大隅卻遲遲不起床。到了十點多,我決定先收起我的棉被。大隅躺在床上,斜眼看我蹦蹦跳跳的干活模樣說:

“你變成很輕佻的男人啦。”說完又把棉被往頭上蓋。

今天,我要帶大隅去小坂家。大隅和小坂先生的千金還沒見過面,只靠彼此的家譜與照片,以及居中牽線的山田勇吉的證言,便締結了這樁姻緣。畢竟兩人相隔北京與東京。大隅也忙得不可開交,無法只是為了相親來一趟東京。因此今天是第一次見面。這或許是人生最重要的日子,但大隅卻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到了十一點左右,大隅終于醒了,問有沒有報紙,然后趴在床上仔細閱讀早報。看完報紙去檐廊抽中國煙。

“要不要刮個胡子?”我打從一早就焦躁不安。

“沒這個必要吧。”他卻意外地灑脫,宛如在輕蔑我小家子氣。

“可是今天,是要去小坂家吧?”

“嗯,就去看看吧。”什么就去看看吧,是要見你的新娘。

“她可是大美人。”我希望大隅能稍微天真地雀躍一下,“你還沒見到她,我就先見過了,真是不好意思。雖然只是稍微瞄了一眼,但覺得美得像櫻花一樣。”

“你對女人的審美眼光太單純了。”

我覺得很不是滋味,很想干脆嗆他一句,既然這么沒興致,干嗎大老遠從北京跑來?但我是個意志薄弱的男人,到口的話還是吞了回去,不想引發尷尬的沖突。

“對方可是名門世家。”說這句話,我真是竭盡全力。因為我不能說,你根本配不上人家。我不喜歡爭論,“通常談婚事的時候,大多會炫耀自己的地位或財富,但小坂先生完全不提這種事,他只說相信你。”

“因為他是武士呀。”大隅輕松帶過,“正因如此,我才專程從北京趕來啊。要不然我才——”口氣真大,“畢竟他們是榮譽之家。”

“榮譽之家?”

“大女婿三四年前在華北戰死,妻小現在應該住在小坂家。二女婿是入贅小坂家,很早就出征了,聽說正在南方參戰。你不知道嗎?”

“原來如此。”我覺得很丟臉。想起那天,我只顧著人家勸酒,我就“好好地”喝啤酒,像個傻瓜似的,看到門楣的照片還問了無禮至極的問題,最后還揚揚得意地離開。想到我那猶如日本第一蠢蛋的行徑,臉頰紅了,耳朵紅了,連胃腑都紅了。

“這是最重要的事吧,你怎沒事先跟我說?害我丟臉丟大了。”

“那無所謂。”

“怎么會無所謂,那可是大事!”我的口氣明顯憤怒起來,即使跟他吵架也在所不惜,“你也太不像話了!這么重要的事居然沒跟我說一聲,未免太不夠朋友了。我不想再管你這檔事了。我不敢再去小坂家。今天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了!”

人羞恥到無地自容,會亂發脾氣。

我們尷尬地吃著偏晚的早餐。總之,我今天不想去小坂家。我汗顏到不敢再去。我甚至氣呼呼地想,這樁婚事泡湯了也無所謂,隨便你!

“你可以自己去吧。我還有別的事要辦。”我裝出有事要辦,匆忙出門。

可是我無處可去。忽然想到,去牛込找瀨川老師,向他吐吐苦水吧。所幸老師在家。我將大隅來東京的事向老師報告:

“那家伙真的很糟糕,不但對結婚不抱感激之意,還完全不當一回事。只會高談闊論天下國家,還把我罵了一頓。”

“事情應該不是這樣。”老師沉著地說,“他只是害羞吧。大隅開心的時候,反而會擺出一張臭臉。這是他的壞毛病。每個人都有一些毛病,你就別跟他計較吧。”真是師恩比山高。“倒是,他頂上的毛怎么樣?”老師還是最關心這個。

“沒什么問題,算是維持現狀吧。”

“那真是大幸啊。”老師似乎由衷放心了,“這樣就沒什么好擔心了。我也可以大大方方去當媒人。聽說對方的千金既年輕又漂亮,我原本還很擔心呢。”

“真的是個美女。”我興致勃勃地說,“我都覺得那家伙配不上人家呢。對方是名門世家,也是相當不錯的企業家,但絲毫不炫耀自己的財產和地位,甚至沒有擺出榮譽之家的架子,過著恭謹低調恬適的日子。那種家庭很罕見啊。”

“榮譽之家?”我將榮譽之家的緣由告訴老師,也再度責備大隅無動于衷的態度。

“今天他要和未婚妻首度見面,卻悠悠哉哉睡到十一點。氣得我都想揍他一頓。”

“不可以打架。大學同學畢業后,即便感情很好,也有為無聊小事賭氣吵架的傾向。大隅只是害羞,其實他也很尊敬小坂家,說不定比你更尊敬,所以才會更害羞。況且大隅年紀也不小了,頭發也愈來愈稀,反而變得更害羞,不知如何是好吧。你要體諒他的心情啊。”真是知徒莫若師,“他只是不善于表達,不知如何是好,便談起天下國家,還把你罵了一頓,然后還睡到十一點,這些都是他煞費苦心在掩飾自己的害羞吧。他以前就是個感覺敏銳,但拙于表達的男人。你就體諒他吧。他現在只能靠你,你也很幫忙,不是嗎?”

徹底被老師打敗了。

回程,我順便去了新宿兩三家酒館,很晚才回家。大隅已經睡了。

“你有沒有去小坂家?”

“去過了。”

“很不錯的家庭吧?”

“很不錯的家庭。”

“你要懂得感恩。”

“我懂。”

“你不要太傲慢。明天去瀨川老師家跟人家道謝。別忘了‘仰瞻師道山高’這句歌詞 (3) 。”

四月二十九日,大隅的婚禮在目黑的中國餐館舉行。據說今天是個黃道吉日,在這里舉行婚禮的新人超過三百對。大隅沒有禮服,卻故作豪邁磊落地說:“沒關系沒關系。”穿著西裝便走進餐館,可是在玄關和走廊,到處看到穿著禮服的人。大隅再怎么無所謂也擔心起來,竟然以微慍的口氣對我說:“喂,這家餐館有沒有出租禮服?去幫我租一套。”既然要租禮服就早說嘛,我還有方法可想,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未免太為難人。但我還是從休息室打電話去問柜臺,果然碰了釘子。餐館的人說,他們并非沒有禮服出租,但要一星期前預約才行。大隅擺出一張臭臉,以責備的眼神瞪著我,仿佛在說:“都是你的錯。”婚禮預定下午五點舉行,只剩三十分鐘。我束手無策,只好到隔著紙門的小坂家休息室求救。

“因為出了一點差錯,大隅的禮服來不及送到。”我撒了小謊。

“哦。”小坂吉之助先生沉穩地說,“沒關系,我們來想辦法。”接著小聲呼叫二姐,“你那里有禮服吧。打電話叫人立刻送來。”

“我才不要呢。”二姐當下拒絕,臉頰泛起紅暈,羞答答地笑說,“他不在的時候,我不要別人碰它。”

“什么?”小坂先生不太明白,“你在說什么啊?又不是借給不認識的人。”

“爸爸,”大姐也笑說,“她當然不肯啊。爸爸你不懂。在丈夫回來之前,不管再親的人都不能碰,一定要保持原狀才行。”

“別說這種傻話。”小坂先生五味雜陳地笑了。

“才不是傻話。”大姐喃喃低語,霎時表情變得極其嚴肅,但隨即又笑了出來,“我把我家那件禮服借他吧。或許有點樟腦丸味,應該不要緊吧。”然后轉而對我明說,“我先生已經不需要任何衣服了。如果他的禮服能在這種大喜之日派上用場,我想他也會很高興,應該會原諒我。”說完爽朗地笑了。

“好,不……”我答得意義不明。

走到走廊,看到大隅雙手插在長褲口袋里,板著臉來回踱步。我拍拍他的背說:

“你很幸福。大姐愿意把他們家的傳家寶禮服借你穿。”大隅似乎立即明白傳家寶的意思。

“哦,是嗎?”雖然他以一貫鷹揚的態度點點頭,但看起來似乎滿懷感激。

“二姐雖然不肯借,但是你要知道,二姐也很了不起,說不定比大姐更了不起。你懂不懂?”

“我懂。”他高傲地說。瀨川老師說,大隅是個感覺敏銳,但拙于表達的男人。我此刻完全同意老師的看法。

不過,大姐慎重其事捧著猶如諏訪法性兜 (4) 般的傳家寶禮服來到我們的休息室時,大隅表現得可圈可點。他面帶笑容,流下兩行熱淚。

(1) 足袋:日本老式分趾短布襪。

(2) 式臺:玄關里高一階的地板處,主人迎送客人之處。

(3) 出自一八八四年日本發布的歌曲《仰望師恩》(仰げば尊し)。此曲據說源自蘇格蘭民謠,在世界上廣為流傳,亦曾被改編為中文歌曲《青青校樹》。

(4) 諏訪法性兜:武田信玄珍藏的頭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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