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東齋記事范鎮(zhèn)作品集
丁文簡公度嘗言:“舉進士時,以知制誥為贄卷。”既而復(fù)自笑曰:“是不揆也。”然其后為知制誥、翰林學(xué)士、參知政事,蓋其所存者,從來有素矣。初,
舉人居鄉(xiāng),必以文卷投贄先進,自糊名后,其禮寢衰。賈許公為御史中丞,又奏罷公卷,而士子之禮都亡矣。
薛簡肅贄謁馮魏公,首篇有“囊書空自負,早晚達明君”句。馮曰:“不知秀才所負何事?”讀至第三篇《春詩》云:“千林如有喜,一氣自無私。”乃曰:
“秀才所負者此也。”
夏英公竦嘗言:“楊文公文如錦繡屏風(fēng),但無骨耳。”議者謂:“英公文譬諸泉水,迅急湍悍,至于浩蕩汪洋,則不如文公也。”
王文正公之為相也,王沂公為知制誥,呂許公為太常博士、知濱州。沂公嘗見文正公,問:“君識太常博士呂夷簡否?”沂公曰:“不識也。”他日復(fù)見,復(fù)問之,沂公曰:“見朝士多稱其才者。”凡三見三問,乃曰:“此人異日當與公同秉國政。”是時,沂公既有名當世,頗以器業(yè)自許,中不能平,因曰:“公識之耶?”曰:“不識也。”“然則何以知之?”曰:“吾見其奏請爾。”沂公猶不信,強應(yīng)曰諾。其后,丁晉公既敗,沂公先在中書,而許公自知開封府除參知政事,二人卒同秉政。沂公乃為許公言之,問其當時奏請,乃不稅農(nóng)器等事也。
李參自荊南召,欲以為三司使,參政孫夢得固執(zhí)不可,曰:“此人為主計,
外臺承風(fēng)刻剝,則天下之人益困弊矣。”由是遂改授群牧使。
陜西路轉(zhuǎn)運使請永興軍、秦、坊、同(在京板無“同”字)等州官置醋坊,王沂公言:“榷酤之法,蓋出于前代之不得已。今經(jīng)費之廣,未能省去,官自造醋,細民益見侵奪也。”
周諫議湛為鹽鐵判官,三司文帳煩冗,吏胥蔽欺,若不可究者,為之立勘同法,歲減天下設(shè)帳七千道。又括天下隱戶三十三萬,發(fā)其詭號凡十二種。
夏秋沿納之物,如鹽曲之類,名件煩碎。慶歷中,有司建議并合歸一名,以省帳鈔。程文簡為三司使,獨以謂仍舊為便;若沒其舊名,異日不知,或再取鹽曲,則致重復(fù)。此亦善慮事也。
韓持國知潁川府,時彥以狀元及第,每稱狀元,持國怒曰:“狀元無官耶!”
自此呼為簽判。彥終身銜之。馬涓巨濟亦以狀元及第,為秦簽,亦呼狀元。秦帥呂晉伯曰:“狀元者,及第未除也。既為判官,不可曰狀元。”巨濟愧謝。
《湘山野錄》載:“胡旦乞入見,王沂公奏旦瞽廢,乞送中書問求見之因。至堂,沂公與諸相具門生禮,列拜,旦長揖而坐。”中書堂,宰相治事之地,表儀百辟者在是。外臣乞?qū)Γ椭袝龁?,自有公禮,何暇講師生之私敬。旦于都堂,巍然受諸相之拜而不辭,決無此理。予于秘閣嘗見其《演圣通論》,甚有出于人者,而所為如此,豈不惜哉。
國朝言水利者,惟乾州刺史張繪(京板作張綸)為有績效之最。天禧末,為江淮發(fā)運副使,筑高郵北漕河長堤二百里,旁錮石為距,分十闥以泄橫流。泰州有捍海堰,久廢不治,與范希文經(jīng)畫修復(fù)之,遂命兼知泰州。堰成,復(fù)租戶萬二千七百。州人感之,為立生祠。
陳公弼知潭州長沙縣。部僧有海印者,多識權(quán)貴人,數(shù)撓政違法,奪民園池,
更數(shù)令莫敢治。公弼捕笞之,以園池還民。又知虔州雩都縣,毀淫祠數(shù)百區(qū),勒巫覡為良民七十余家。
湖南之人掠良人,逾嶺賣為奴婢。周湛為廣東提點刑獄,下令捉搦,及令自陳,得男女二千六百余人,還其家,而世少知之。蓋亦古之良吏也。
仁皇初,薛簡肅知開封府,上新即大位,莊獻臨朝,一切以嚴治,人謂之“薛出油”。其后移知成都,歲豐人樂,隨其俗與之語嬉游,作《何處春游好》詩十首,自號“薛春游”,欲換前所稱也。
薛簡肅公時,布一匹三百文,依其價,春給以錢,而秋令納布,民初甚善(一作“喜”)之。今布千錢,增其價才至四百。其后,轉(zhuǎn)運使務(wù)多其數(shù),富者至數(shù)百匹,貧亦不下二、三十匹,而貧富俱不そ矣。
鳳州貧民不能葬者,棄尸水中。雍慎微為推官,以俸錢市曠地使之葬。慎微名明遠,閬州人,所至有惠政。其知櫟陽縣也,涇水舊釃三渠,置斗門若干,第六、第七門久廢而不治,而歲役百夫者凡三十年,白府罷之。粟邑鎮(zhèn)稅歲六十萬,
不登者三十年,奏減四十萬。清州戶絕絲歲千余兩,代輸者八十年,斥賣之。此足以見其宿抱之所存。子子方,尚書度支員外郎。
張職方其知江陰軍,吏盜錢三百萬,蓋二十年矣,發(fā)其奸,捕系數(shù)十人。轉(zhuǎn)運使趙廓謂曰:“此應(yīng)賞典;愿竄吾名以聞。”其慘然曰:“殺人以求賞,可乎?”悉召吏,諭以:“償錢則貸出之,不然則爾死矣。”吏之親屬聞?wù)撸瑺幊鲥X以償,
十日乃足。乃推二人已死者為首,余悉貸之不問。廓愧起嘆曰:“公長者,非吾所及也。”其,簡肅公之婿。
王景彝之父博文為樞密副使,月余而卒;景彝亦為樞密副使,月余亦卒。人甚異之。故事,初入二府者,三數(shù)月而后辦理事。景彝才到,即點檢辦理。英皇甚注意體貌之,何天奪之速也。
治平元年甲辰十二月,吳奎罷樞密副使??约吸唐吣耆鲁龢忻芨笔?,累遷禮部侍郎。是年十二月,以父憂去位,在樞府凡三年。明年起復(fù),奎子大理評事見于延和殿,面諭赍詔賜奎,而奎固辭,從之。
王景彝與予同在《唐書》局,十余年如一日,春、夏、秋、冬各有衣服,歲歲未嘗更,而常若新置。至綿衣,則皆有分兩帖子綴于其上,視其輕重厚薄,而以時換易。有仆曰王用,呼即在前,冬月往往立睡于幄后,其不敢懈如此。一日,
送食于其家,官中器具用悉典解使之,督索旬日而后得,景彝卒不知。是則效小謹者,不可不察其大過。嚴之蔽,惟小謹之悅,至于大過,則不聞??刹槐O(jiān)哉!
王景彝嘗謂予曰:“立朝當以一人為法。”予曰:“君法何人?”曰:“曾明仲。”然謹約為近,而嚴過之,其福壽固弗逮也。
水部郎中薛宗孺嘗舉崔庠充京官。后庠犯贓,宗孺知淄州,京東轉(zhuǎn)運司差官取勘。久之,會赦當釋。是時,歐陽永叔參知政事,特奏不與原免。議者以為永叔避嫌則審矣,自計無乃過乎。使宗孺自為過惡,雖奏不原可矣,今止坐失舉,而不原赦,亦太傷恩。故宗孺銜之特深,以為一謫爭兩覃恩、兩奏薦。宗孺,簡肅公之侄,強干人也。
蔡君謨嘗言:“宋宣獻公未嘗俗談。在河南時,眾官聚廳慮囚,公問之曰:‘汝與某人素有何冤?’囚不能對。坐上官吏以俗語問之,囚始能對。”又云:“宋元憲公近之和氣拂拂然襲人,景文公則英采秀發(fā),三人者,久視之無一點塵氣,真神仙中人也。”
王武恭公德用,寬厚善撫御,其狀貌魁偉,而面色正黑,雖匹夫下卒、閭巷小兒、外至遠夷君長,皆知其名,識與不識,稱之曰“黑王公”?;庶棠?,仁宗以為樞密使,而以富韓公為宰相。是冬,契丹使至,公為伴射。使者曰:“以公為樞密使、富公為相,得人矣。”上聞甚喜。
狄武襄公青初為延州指揮使,與西賊大小二十五戰(zhàn),每戰(zhàn)帶銅面具,被發(fā)出入行陳間。凡八中箭,累官至涇原路招討副使。上未識其面,欲召見之,會賊寇邊急,止令圖其形以進,其后為樞密使。
張鄧公嘗謂予曰:“某舉進士時,寇萊公同游相國寺,前詣一卜肆。卜者曰:
‘二人皆宰相也。’既出,逢張相齊賢、王相隨,復(fù)往詣之。卜者大驚曰:‘一日之內(nèi),而有四人宰相。’相顧大笑而退。因是卜者聲望日消,亦不復(fù)有人問之,
卒窮餓以死。”四人其后皆為宰相,共欲為之作傳,未能也。是時,鄧公已致仕,
猶能道其姓名。今予則又忘其姓名矣。其人亦可哀哉!
王章惠公隨,舉進士時甚貧,游于翼城,逋人飯,執(zhí)而入縣。石務(wù)均之父為縣吏,為償錢,又飯之,館之于其家,而其母尤所加禮。一日,務(wù)均醉毆之,王遂去。明年登第,久之,為河?xùn)|轉(zhuǎn)運使,務(wù)均恐懼逃竄。然隨豈有害之之意乎。至是事敗,文潞公為縣,捕之急,往投隨,隨已為御史中丞矣。未幾,封一鋌銀至縣,葬務(wù)均之母,事少解。至隨為參知政事,奏務(wù)均教練使,務(wù)均亦改行自修。
王公長厚,而不忘一飯之恩也如此。
石資政中立,好談諧,樂易人也。楊文公一日置酒,作絕句招之,末云:“好把長鞭便一揮。”石立其仆,即和云:“尋常不召猶相造,況是今朝得指揮。”其談諧敏捷,類皆如此。又嘗于文公家會葬,坐客乃執(zhí)政、貴游子弟,皆服白衤闌衫,或羅或絹有差等。中立坐而大慟,人問其故,曰:“憶吾父。”又問之,
曰:“父在時,當?shù)昧_衤闌衫也。”蓋見執(zhí)政子弟服羅,而石止服絹。坐中皆大笑。石之父熙載(京板有“太宗時”三字)嘗為樞密副使。
景中,有輕薄子,以古人二十字詩益成二十八字,嘲謔云:“仲昌故國三千里,宗道深宮二十年。殿院一聲《河滿子》,龍圖雙淚落君前。”龍圖者,王博文也。嘗更大藩鎮(zhèn)、開封知府、三司使任使。一日對上,(京板有“前”字)因敘揚歷之久,不覺淚下。殿院者,蕭定基也。為殿中侍御史,與韓魏公、吳春卿、王君貺同發(fā)解。開封府舉人作《河滿子》曲嘲之。因奏事,上問之,令誦一過。宗道者,王宗道也。為諸宮教授及講書凡二十余年,輒于上前自訴在宗藩二十余年,求進用。仲昌者,章郇公之從子。論科場不公,郇公奏聞,牒歸建州。當時人以為雖用古人詩句,而切中一時之事,盛傳以為笑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