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學校,歸心似箭,在十二月二十一號回到家里——丟下許多事情沒有完成,又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去做。做禮拜的時候,我兩眼注視著我的緬因州安娜姨媽在我第一次圣餐儀式上送給我的舊念珠——金十字架現在已經變得黯淡,但是非常漂亮,小小的受難雕像,那雙拳頭,那細小的肌肉——刻在上面的“猶太人之王拿撒勒的耶穌”字樣,始終就像緘默者的標記——雙腳釘在黃色小金屬板上,在我手中拿著——我高高地抬起頭來,望著教堂的屋頂,那是午后的禮拜儀式,一次盛大的中學教堂禮拜儀式,灰暗的圣女貞德教堂,前市長阿恰姆伯也在,神甫會提到他——我的旁邊,在前排,坐著一個膚色如蜂蜜的姑娘,是波塔基維爾的黛安娜·德·卡斯蒂納克,我幻想拉著她走進一間前廳,手腳并用和她一起呻吟,就在圣壇的后面,她下面什么都沒有穿,我硬壓在她身上,最后等到我真的得到了她并且事情完了的時候,她非常吃驚——美妙,滋潤——禮拜儀式結束以后我將和所有別的人一起大步走出教堂,她就站在靠近門口的兩排椅子之間,我就拿起她外套的衣袖輕輕吻一下,她說:“你會長進的!”(我們以后的見面也約好了)——走出教堂門廊我沒有走下洛厄爾現實中雨天陰暗的巷子的臺階,而是從樓座下去,于是我的腳撞上了厄尼·馬洛的腦袋,他“噢”了一聲,老婦人似的家伙,廚房就在后面,出水口,木板籬笆,布魯克林的垃圾幫,我往上爬,似乎到了一片大海,大海美妙的景色隱現一抹紫紅,清澈,明亮,我在沙灘上奔跑,黎明時分的浪濤高高掀起,我們的小船就在右手邊等候,我作為一個普通水手出海航行已有兩年,駛向荒涼幽靈般的北極——紫紅色的云朵,滔天的大浪——我跳進去,恐懼地到處奔跑——浪尖上傳來大炮的轟隆聲——清晨以及新的大海。
“可是你別去惹怒玫瑰,”我圓睜著雙眼注視的時候,圣母馬利亞的美麗面容在說。
仿佛她從來沒有走近過我,而只會走近女人和到了人生最后的四重奏的男人,而不是我這樣的毛頭小伙子。但是我祈禱。為我所有事情的成功。
一九三九年我已經進過紐約市中心的紅磚飯店了,并且找了一個紅頭發的大齡姑娘,一個職業妓女,有了第一次性行為——事后我就跟學校里的所有入迷的人一樣到處說,我躺在床上喘著粗氣等著,她從過道里啪嗒啪嗒走來,我等著她的到來,心怦怦地跳,門開了,這個身材妖嬈的好萊塢美女,挺著她的巨大乳房走進房間——我嚇壞了——我還把這件事跟瑪吉說過,不過不是直截了當說的,采取她能理解的方式在信里邊暗示過——她也像我一樣驚呆了。
所以我做禮拜的時候擔心自己的罪過、梅毒、我心中和夢中的姑娘——從學?;丶?mdash;—頭發梳得光亮,身穿一件大衣,夏凡爾小姐禮貌地向我點頭的時候,我也禮貌地點頭,我正在成長為洛厄爾的一個成年男人……過去在紐約有過社交活動,生畏的新聞,以及成功的可能——想象的敵人,別的倒沒有——
除夕夜瑪吉要我把“對紐約姑娘做過的事”也對她再來一遍——
“哦,瑪吉,我可不能對你這樣!”我說,心里想對她這樣做是太可恥的大城市惡習,但是還沒有意識到,聽了這個餿主意我的兩個胳臂已經不聽使喚了。而瑪吉也嚇壞了,心里想,她“真不該說這樣的話”!——我們就站在陽臺上,在一九四〇年一月一號的冬天的嚴寒里——這個想法已經在我腦海里出現過許多回了,即使我要跟瑪吉結婚最好也要再等一等。
回到家里我對母親說,我愛她,想跟她結婚;回紐約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不能再在寒冷的人行道上走三英里路到瑪吉家去——我得回到我的書本上去,回到我的朋友那里去,回到人人身上都有的對大都會的巨大興趣——想到這里我就要哭。
“行了,蒂·讓——我知道你愛她——你得完成學業,為你的前途作打算——她要是愛你就會幫助你——要是她不來幫助你,那就說明她不愛你。這道理你明白嗎?你的學業最終是最重要的——到了那個時候她什么都會明白的。把我的話告訴她——我不會干涉你們的事情的——假如你不想告訴她,那你就用不著說——不過你盡可以放松一點——做事不可匆匆忙忙,如今的姑娘會制造各種各樣的麻煩——瑪吉姑娘似乎還可以——去吧——去看看她,跟她道個別——跟她安排一下,照你說的到紐約去參加你們的班級舞會……”
我父親那時候已經走了。
我見到了瑪吉,跟她道別,我們含著眼淚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而她被賦予了新女性的目光,比她自己的雙眼更加地深沉,并透過她自己的雙眼,讓我感到驚訝,讓我覺得仿佛我已經踏上了生命之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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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生命之輪(原文為the wheel of nature;《欽定圣經》譯作 the course of nature,即生命之路 ):“而舌頭即是火。舌頭是我們身體器官中的罪惡世界,玷污了整個身體,縱火生命之輪,這是地獄之火。”見《圣經·新約·雅各書》第3章第6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