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吏名言
余筮仕陳之項城時,昆山徐立齋夫子掌憲南臺,以手書來云:“嘉政設施,遂有次第,足征蘊養有素。昔賢為政,三年而后頌聲作,然其始未免怨謗。民譽不失,亦何容易?程子有云:‘節用愛人,常愧此四字。’足下今為民父母,庶幾時存此心。無論更弦而張,仍貫為治,要實有與民疴癢相關之意。情隱既孚,久而共信,卓然之績,何施不宜?豈特百里無負已哉!”此真訓吏名言,凡為守令者,皆當敬書一通,置之座右。
○鳴鉦薦試
梅長公之煥自巡撫甘肅歸里,暮年以乏嗣漁色,頗為鄉評所輕。然好獎掖后進,亦以此望重于時。崇禎末,麻城之就童子試者,不下三千人,而府錄甚狹。有周水心等四十五人,皆府錄所遺,懷刺謁梅,因閽者言求見。梅故緩步而出,佯呵之曰:“若輩皆博徒豪飲者耳,業荒于嬉,而乃溷我為?”諸子不敢致辭,逡巡下階。遽止之曰:“若輩飯乎?且少休,我為若輩具一餐。”須臾,出酒脯極腆。食畢,諸子告退。又止之曰:“若去乎?若來云何也?我且試若矣。”因面課而甲乙之,曰:“可售者僅二十人耳,周水心其首也。”遂許其致剡牘于學使者。時堵學使蒞黃已久,試麻城限止隔一日,自懸至州,且百有六十里,度事不濟。乃令兩健仆騎而馳,各與一小鉦,結束為驛使狀,諸子隨其后,夜分抵州,急鳴鉦如警報者,隨辟門而進。學使者方啟轅燃燭,見二騎直入投檄,驚怖發觀,則梅中丞之薦童子試者也。即魚貫收之,四十五名內取十七名,周水心果冠一榜。
○除夜覘士
陳楚產號五不,讀書甚苦,寄食硯田三十余載,齒逾知非,始補弟子員。隨捷兩闈,筮仕萊陽令。時值除夕,欲覘萊俗與楚風同異若何,徒步出郭。所見烘〈缶盧〉戲鼓,爆竹粘符,比戶皆是。行至郊墟,忽聞茅屋有書聲出,潛窺之,見一士子與其婦坐擁敗絮,一吟一紡,青燈熒然,色甚凄瘁。夜向午矣,陳殊嘆異。即還署,呼役舁酒面肉米相餉,并贈以詩曰:“破灶無煙火,寒門蛛結絲。斯人今日事,似我少年時。”元旦士子來謝,則童生觀光也。時楚產尚艱嗣,立遷其家于署內,飲食教誨如子者數年,亦成進士,官至粵東司臬。楚產累官知府,適為其屬,觀光執弟子禮,不改在萊之日。麻城接壤豫省,其里人言先輩好文愛士,必舉前二事為稱首。
○呼名批頰
佟中丞鳳彩巡撫河南,年已老,每日五鼓,燃燭治文書。或坐倦假寐,少頃,輒矍然起,自呼其名曰:“佟某,汝為朝廷大臣,封疆之重,皆汝肩之,奈何老不任事若此!”輒以手批頰數四,侍者為之悚栗。中丞在豫,如論罷修河夫役、協濟柳梢及調劑西征大兵,秋毫無犯,豫人感其德者,猶繪像祀之。
○潛竄衿錄
永城有張生者,屢就童子試不遇,讀書芒碭山天齊寺。攻苦之暇,散步殿廡,見東帝座下判官,像貌偉麗,戲拊其背曰:“人間安得如公者!吾與論心訂交乎?”是夕,生篝燈禪堂,披簡孤坐,忽聞扣門聲,且曰:“君所愿交者來矣。”啟扃而迎,則晝所見判官也。始頗疑懼,繼稍款洽。坐談之頃,溫語莊言,纟麗纟麗動聽。生且喜得佳友。由是定更輒來,夜分乃去,率以為常。生久之與習,因自陳軻有年,莫測榮枯所詣,乞其搜示冥冊。神顰蹙曰:“君無顯秩,即一芹猶難擷也。奈何!”生不覺憤慟,堅請為之回斡。神徐曰:“當為君圖之。”閱數夕至,曰:“已得之矣。山東某邑有與君同姓者,應于明年入泮。吾互易其籍,可暫得志。然事久必露,君其慎之。”嗣后神不復見,生亦歸里。試果獲售,悉如神言。浮沈黌宮十余載,忽夢神倉皇前訴曰:“吾因與君一日之契,潛竄衿錄,已蒙帝譴,法當遠戍。茲行與君永別耳。”生覺而惘然,未幾亦以試劣被黜。
○李通判
李通判者,山西汾州人。其前世為鄉學究,年逾五旬,閑居晝臥,夢二卒持帖到門云:“吾府延君教授,請速往。”挾之上馬,不移時,至一府第,如達官家。青衣者引之入,重闥煥麗,曲檻紆回,最后書室三楹。坐頃,兩公子出拜,錦衣玉貌,皆執弟子禮,日夕講課不輟。書室外院地逼廳事,時聞傳呼鞭笞之聲,特不見主人為怪,且不曉是何官秩,請于二子。二子曰:“家君即出見先生矣。”未幾,主人果出,冠帶殊偉,晤語間禮意款洽。學究因言:“晚輩承乏幕下,久且閱歲,不無故園之思。”主人微曬曰:“君至此,已不可歸。然自后當有佳處,幸勿復多言。”學究凄然不樂,竟忘其身在冥府也。一日主人開宴,邀學究共席。辭以寒素,不宜與先輩抗禮。強之乃行。廳事設有四筵,掃徑良久,一僧肩輿而至,極騶從之盛,曰“大和尚。又一僧至如前,曰“二和尚”。直據南面兩筵。學究、主人依次列坐。主人與二僧語,學究皆不解。肴果亦并非人間物。酒半,忽見一梯懸于堂檐,二僧出躡之,冉冉而去。主人促學究從而上,攀援甚苦,倏然墮地,則已托生本州李氏矣。襁褓中能語如成人,但冥府有勿言之約,不敢道前世事。生四歲握筆為制義,評騭其父文,可否悉當。后登崇禎一榜,順治初通判揚州。天兵南下,出迎裕王,王手掖之,如舊相識,曰:“當時事猶能記憶耶?”一笑馳去。潛窺裕王狀貌,即所見二和尚也。而大和尚未知出世為何如人。
○淡如
祥符、中牟之間,水月庵高衲,姓平,號淡如,年八十五而示寂。先一日囑其徒曰:“吾死當歸骨于龕。俟三歲后發之,如體已腐,焚之可也。倘此身不壞,必有更吾衣者至。汝其志之。”其孫寂鳳,亦浮屠之有行者。奉其遺教,如期發龕,則淡如端坐于內,衣化塵飛。撫其體,堅過鐵石,扣之鏗鏗有聲。遠近觀者云集。中牟韓令亦適至,愕然曰:“是師昨入吾夢,乞吾銀五兩有奇為一衲。其將欲飾金以示不壞之身乎?”隨召匠而問其所需,果符所乞之數。今金像尚在庵中,士女焚禮不絕。有一營卒心疑其偽,潛以刃刺臂,血縷縷隨刃涌出。營卒大懼,投地懺服,急以金涂所刺處,刃口終不可合。庵僧因加扃鍵,遇誠者始啟觀焉。
○古古詩
律詩全首用事,而高渾絕倫,不嫌繁重者,近時惟白耷山人擅長。由其熟于群史,故遇一題,援筆立就,而對屬精切,有天成之妙。太康軒姓者,夢劉將軍纟廷入其室而子生,因名曰纟廷,字以公劉。修髯偉干,膂力過人,有聲介胄間,然數奇不甚顯于世。山人贈詩云:“江湖萬里破征云,秋水微茫白鷺群。旅舍自稱前進士,夜亭誰識故將軍?錕捂動星辰氣,涵沈虎豹文。泗上重來歌舞地,空樓涼月落紛紛。”篇內所謂“前進士”、“故將軍”,正指其再生之事,點染極工。其他如《題古函谷關》一聯“范叔入來人不識,田文歸去吏猶眠”,可與胡宿“望氣竟能知老子,棄何不識終童”語相伯仲。《詠史》一聯“大夏遠求筇竹杖,長秋私典羽林兵”,“大夏”、“長秋”,巧于“白頭”、“蒼耳”,而典雅過之矣。偶過黃子載公近鷗居,出古古詩相示,因略舉其佳句而筆之。
○息壤
《淮南子》:“鯀堙洪水,盜帝之息壤。帝使祝融殺之羽淵。”據《續博物志》:“息壤在荊州南門外,狀若屋宇,陷土中,而猶見其脊。旁有石記云:‘不可犯。’犯之頗致雷雨。有妄意掘發,水坌上不可制。”考東坡詩序亦然。康熙乙丑春,余晤太康王司訓鈿于汝上,言壬寅歲從其先大人官荊南,時值大旱,土人請掘息壤。初不之信,閱三月不雨,不得已從其請。出荊州南門外堤上,掘不數尺,有狀若屋而露其脊。復下尺許,啟屋而入,見一物正方,上銳下廣,迫視非木非土非石非金,其紋如篆。土人云:“此即息壤也。”急掩之,其夜暴雨不止。歷四十余日,大江泛溢,遂決萬城堤,幾陷荊州。可為前志之證。石記今亦不存。
○牡丹述
歐陽公《牡丹譜》云:“牡丹出洛陽者,天下第一。唐則天以后始盛,然不進御。自李迪為留守,歲遣校乘驛一日夜至京師,所進不過姚黃、魏花數朵。”又賈耽《花譜》云:“牡丹,唐人謂之木芍藥。天寶中,得紅、紫、淺紅、通白四本,移植于興慶池東沉香亭,會花開,明皇引太真玩賞,李白進《清平調》三章,而牡丹之名,于是乎著。”然考之雜志,煬帝開西苑,易州進牡丹二十種,有飛來紅、袁家紅、天外紅、一拂黃、軟條黃、延安黃等名。則花之得名,不始自天寶年也。明皇時有進牡丹者,貴妃面脂在手,印于花上,詔栽于先春館,來歲花上有指印跡,名為一捻紅。則花之繁植,不僅在沉香亭也。錢維演進洛下牡丹,東坡有詩云:“洛陽相公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則花之入貢,不止于李留守也。余官陳之項城,去洛陽不五百里而遙,訪所謂姚魏者,寂焉無聞。鄢陵、通許及山左曹縣,間有異種,唯亳州所產最稱爛熳。亳之地為揚、豫水陸之沖,豪商富賈,比屋而居,高舸大縆,連檣而集。花時則錦幄如云,銀燈不夜,游人之至者,相與接席攜觴,征歌啜茗,一椽之僦,一箸之需,無不價踴百倍,浹旬喧讠燕,歲以為常。土人以是殫其灌之工,用資賞客。每歲仲秋多植平頭紫,剪截佳本,移于其干,故花易繁。又于秋末收子布地,越六七年乃花。花能變化初本,往往更得異觀,至一百四十余種,可謂盛矣。然賞非勝地,蒔不名園,上林無移植之榮,過客無留題之美。周子有言:“牡丹之好宜乎眾”,嗟乎,豈牡丹之幸也哉!項與亳接壤,余日躓于簿書,不能一往。閱三載復以憂歸,游覽之懷,竟未獲遂。余之不幸,甚于花也,而終不忘于余心。友人劉子石友、王子鶴洲艷稱之,因其所言,以類述于左:
花之以氏名者十有八:
支家大紅 支家新大紅 支家新紫
甄家榴紅 宋紅
蔡家銀紅 孟白 石家大紅
支家銀紅 武家遺愛紅 董紅
魏紅 雅白
雅二白 大焦白
王二紅 二焦白 馬家黃
次品一:
王家紅
花之以色名者十有六:
花紅平頭 花紅無對 銀紅大觀
御衣黃 中黃
瓜瓤黃 鰲頭紅 水獺銀紅
拖地白 大黃
小黃 鸚羽綠 佛頭青
花紅勝妝 斗口銀紅
花紅疊翠
次品二:
花紅樓子 宮袍紅
花之以人名者十有七:
太真晚妝 郭興紅 老郭興紅
健紅 洛妃妝
綠珠瓊樓 楊妃沉醉 健白
貂蟬輕醉 飛燕妝
醉玉環 楊妃初浴 軟枝醉楊妃
楊妃一捻紅 蘊秀妝
孟烈紅 碧玉紅妝
花之以地名者八:
瑤池春 漢宮春 明堂紅
閬苑仙姿 陜西大白
太和紅 生白堂 繡谷春魁
次品三:
玉樓春 蕊宮仙顏 沉香亭
花之以物名者二十有七:
金玉變 花紅縐紗 藕絲霓裳
醉仙桃 金輪
綠衣含珠 出爐金 金玉交輝
紫羅斕 界破玉
斗金 金不換 斗珠
無瑕玉 琉瓶貫珠
黃絨鋪錦 白舞青猊 白雪錦繡
磚色藍 出水芙蓉
栗玉香 一匹馬 千張灰
五色奇玉 海市神珠
錦帳芙蓉 銀紅球
次品十有一:
霞天鳳 蕊珠 軟玉
丹鳳羽 笑雪烏
屑綺 蜀錦 胭脂樓子
花紅剪絨 雪魄蟾精
菱花晚翠
花之以數名者三:
第一紅 十七號 十九號
花之以境名者十有二:
金烏出海 湖山映日 扶桑曉日
萬疊云山 碧天秋月
秋水妝白 水月妝 瓊樓玉宇
冰輪乍涌 金精雪浪
寒潭月 一朵紅云
次品一:
雪塔
花之以事名者六:
奪錦 泥金捷報 十二連城
綠水紅連 朱顏傅粉 祥光罩玉
次品三:
奪元 墨魁 縞素妝
花之以品名者八:
花圣 萬花一品 天香一品
奪萃 奪萃變
羞花伍 獨勝 天葩奇艷
次品七:
花王 花祖 奪艷
姿貌絕倫 群芳羞
嬌容三變 勝嬌容
以上皆異種。其尤異者支家大紅,太學生支薇甫手植,千葉明霞,鮮艷奪目,殊非深紫可比;新大紅色亦如之,綻蕊結繡,蜷曲下垂,二紅并妍,難第甲乙。一匹馬,色紅,有以匹馬易之者,名遂著。健紅之名,始于土人健宇所嗜,向無支紅,則健紅固一時之冠也。御衣黃,俗名老黃,曉視甚白,午候轉為淺黃,鶯然可愛。綠珠瓊樓,色白,每瓣綠點如珠,雖丹青葉葉為之,無其巧幻。出爐金,娟娟嫵媚,艷并海棠,枝干亦小。金輪為黃中第一,古之姚黃,恐亦遜此。魏紅如傅粉美人,錢思公常曰:“人謂牡丹花王,今姚黃真可謂王。而魏花乃后也。”《譜》云:“姚黃出于姚氏。魏花肉紅色,出于魏相仁溥家。”今之魏紅,其遺種歟?焦白,明秀為白中上品,與健、雅伯仲。界破玉,嫩白色,每花片上紅絲一縷印之。磚色藍,藍間帶紅,望若紅衫女子貯碧紗籠中。十二連城,白次雅、健。五色奇玉,白又次于連城,而花瓣各有紅紫碧綠諸色絲絡其間,洵云奇矣。金玉交輝,白花錯以黃須;綠衣含珠,紅花綴以翠縷,亦奇玉之亞。古以左紫稱最,近唯紅白擅場,然支家新紫,嬌膩無俗韻,固宜與大紅、新紅名甲海內云。其次者雖非本州所貴,歲以售之花賈,好事之家購而得,猶不止吉光寸羽,昆山片玉,況其尤者乎。雖然,盛衰無時,代謝有數,后日之譙,安知不為今日之雒?則繁英佳卉,泯滅無傳,是花之不幸,又甚于余,余烏能以無述也?時康熙癸亥七月望日。
○人猬
祥符縣三教庵,距城十余里,僻在荒野,鄰近并無居民。適有武衿王生者,康熙壬戌七月,自遠道訪舊而回,孑身無伴,暑渴且甚,暫憩斯庵。庵僧以茶飲之。生遂懵然不能言,但兩目瞪視,形同木偶。隨有一僧,以二寸許針從左手腕刺入,初覺微痛,漸乃不省。遂解去生衣,髡其頂。復將百針自腰以上,凡肩背胸膊,悉用密釘,竟成人猬。乃以柳輿舁之出庵,周行村鎮,口稱佛號,且曰:“有能施銀錢者,為拔一針。”檀施頗集。旋至城市,觀者如堵。眾中一人迫視久之,亟呼曰:“此我表弟王生也。何以至是?”僧即駭走。市人擒僧鳴縣,押取解藥,為生去計盡乃蘇。時蒲圻黃岵云令祥符,鞫治得實,置僧于法。
○孫家莊
扶溝有孫家莊,惟孫姓者居之,性黠而鷙,多行不義;頗贍于財,危樓高臺,構至百楹,周以繚垣,甓甚固;佃戶之依以居者,茅舍三十余家。康熙十三年七月初八日雨中,忽見莊東北有巨人,長十丈許,去莊前半里地,拔一大柳樹,望空旋舞。狂風刮地,其聲若雷,孫姓之屋,蕩掃無遺,摧壓而斃者九人,傍居佃戶,完然如故。是日孫氏有一甥,為巨人掣置別村樓脊,見其兩掌如箕。風定后,居人量所履之跡,長五尺八寸。吾邑官溪吳圣揆家,白晝晦冥,有龍自中門入,天矯倏忽,破屋而逝。榱桷甍棟,挾以俱飛,耕牛三頭,攝至云中而墮。聞圣揆為人頗與孫相似,故亦致此異。時康熙三十二年七月間事也。
○讎驢
闖賊之黨袁鷹兒屯眾河北,亦時時渡河焚劫。去陳州二十里,州民黃鳴梧之父為其所殺。梧年方少,日夜思報父仇,念眾寡不敵,遂單身投賊。梧能騎射,善琵琶,賊愛而容之。居賊營七閱月,陰求殺父者,則鷹兒之弟袁三也。鷹兒遣三入陳偵候官兵,梧從之,因潛至其家,約其族黨敢死者八十人,乘夜劫賊營,縛袁三歸。時官兵適至,余賊各散去。梧見三佯為不知者,曰:“何驚吾主也?”急解其縛,以好酒食啖之。直遇其父死日,梧怒目持刃前曰:“袁三,爾非去年此日之殺吾父者乎?殺人者死,請就縛!”剝其上下衣,捆束如祭豕狀,貯柳筐中,陳于父墓前,釃酒灌袁耳。痛哭祭告畢,刳其腹,握心肝,焚瘞之。去梧家三里許,有一柳樹,其下即殺梧父處。梧乃挈袁首掛柳樹,乃歸。半載后,家產一驢,其色純黑,甚健且良。有以十五金易之者,梧愛不與。一日跨是驢自州還家,行至前柳樹下,驢忽作人語曰:“我袁三也。我殺爾父,我死宜矣。何刳腹屠腸之酷也?”隨嚙梧左股墮地,自肩至背,嚙無完膚,復折其臂。偶欹帽掩項,未至斷喉,得不死。適旁有枯井,急轉身入之。然驢猶望井跳躍不已,旋舐其井旁血至盡。里人過其地,見梧,遂舁以歸。療治數月,乃愈。梧復欲殺驢,有識者謂曰:“冤冤相報,何時了也?不如舍之。”梧是其言,命奴牽去鬻于市,獲銀六兩。今梧見存,猶折一肱。
○云蟲
中州山嶺間有物如蜥蜴,俟天將雨,則群蟲從石罅緣沿而上,仰口噓氣如珠,青白不一,直上數丈,漸大如甕,須臾合并散漫,氵翁然彌空,遂成密云。山中人稱為云蟲。
○尸行
潁上舒子將言:其鄉人死而未斂,其子出備棺衾之屬,囑所親守之。夜室闃然,枕肱注目。忽于燈次見尸踽踽有動意。因大懼起坐,尸亦起。急奔戶外,戶已扃,尸尾其后,繞階逐之。遂逾墻走,尸抱其足不得出。迨曉其子返,猶僵立墻下,持所親足愈堅,百計救治,乃脫。所親已迷昧無人色,久之始蘇。舒曰:“是必天地不正之氣,憑之為妖。如豕立于齊,石言于晉,當非豕與石能然耳。”
○判官薦才
項城王爾固允貞,好學能詩,以副車貢入太學,與余友善。自言康熙癸丑之冬,遘疾幾殆。至明年上元日午,僵臥榻上,忽見一隸戴白宣帽,衣藍布半臂,露肘及足,乘小赤馬,于草堂西北隅,冉冉自壁間下,揖王而前日:“請若官里去。”王笑應之曰:“世豈有秀才仕宦者乎?隸曰:“第去則官可立至。”當時室中之人,不聞其應對何語,即王亦不知隸為鬼也。適其母夫人以茶來,呼之乃悟,因話其事。闔室悲啼請命。王復見隸,似憫之者,曰:“若辭以母老子幼,多焚楮帛,可免此行。薄暮盍少飯我湖邊。幸勿于家,于井、于路,恐為他神所攫。”因索紙商定辭職之狀,揚鞭破壁而返。是夜二更,忽前隸見于燈下,津津有喜色曰:“得所請矣。”手探夾袋中,取稟帖一幅示王,并無人名,其詞則曰:“稟為薦才事。役自掌文案以來,已經九十余載,未蒙更換,情實可矜。今有項城縣生員王允貞,年少老成,堪掌文察。懇乞俯準更換,庶寒儒不致淹滯,而下役得以超升矣。”帖尾作行草大字批曰:’據稟王允貞近方立志從善,前此之心,豈可問乎?文案之掌,夫豈細故?所稟不準。”王始自信無恙。因問:“稟我者為誰?”隸初不答,三問之,乃曰:“蓮池東岳廟東廊第一殿判官衣青者是。”又問:“汝為誰?”曰:“我則土地祠隸也。”遂去。蓮池集在沈、項之交,廟中果有青衣殿判,如隸所言。
○產龍
竇四者,沈丘槐店竇生之佃也。康熙庚午夏日,四婦將逼娩期,夢黑丈夫頎而髯,謂之曰:“我欲暫托汝家,幸勿加害,當有以報。”次日之晡,產一龍,蜿蜒逾尺,鱗角俱備,項間有黃鬃如馬鬣,拂拂而動。婦極驚怖,意欲斫除。忽飛蟠屋梁,因憶前夢,姑置豢焉。不三日驟長數丈,天矯游行,就乳則體仍縮小如初生時。熟習日久,飼以雞卵,亦能啖也。沈丘范令,親往其家視之
○劉船
康熙初,沈丘程家村有劉船者,字小舟,充縣捕役,其年已老。夏月雷雨暴至,倚門南望,遙見云霧中,一人乘馬而至,兩腋各挾石榿,將舉皚擊船。又一人大呼曰:“非此劉船也。”遂去。是時沈丘王邦溜南岸,別有劉船,亦字小舟,方于河濱鋤地,雷至擊死。程村之劉船,一足及,腫如盎,旬余而愈。
○秦大漢
沈丘枳店民秦大漢,名光甫,狀如金狄,絕有力。陽之門,傴而行,乃得入。鬻所獲秫稈于市,每擔四十捆。適積雨后,市有大車陷淖泥中,三牛不能出。光甫脫牛而以手出之。康熙十三年,時方用兵,親王出鎮荊州,有薦于軍前者。王賜袍一領,制布十二疋,尚不掩脛。其足尺有四寸,植其靴,高與食案等。健驢肥馬,莫能勝載。刀矛之屬,不足供其展用。乃騎以橐駝,而鑄三十斤鐵槍與之,始得稱意。然不宜于亻票疾之戰,廢歸,以病死。
○木介
語云:“木生介,達官怕。”余于康熙乙丑冬杪,將從項城扶親柩南歸,士民故舊,相送郊外。時雨雪已霽,地無積素,而樹枝多有凌澤對凝,厚至二三寸,雖晴旭耀射,經旬不化。余指示項人曰:“此木介也,必有受其咎者。”未幾,睢州湯公,鄢陵王公相繼徂謝,內而閣學以及卿貳,外而各省督撫,亦屏黜殆盡。
○筍根稚子
西華縣黃灣寨李泰真家堂前,有竹一叢,不甚茂密。童戲其間,喧言竹根見三寸小人,往來跳躍。泰真怪而覘之,已沒土內。隨掘土,果得一人。眉目口鼻皆具,兩手各分指形,足指拳如鳥爪,色極嫩白。康熙乙丑秋日醫士陳子俊言。
○自怡編序
康熙十六年,余筮仕陳之項城,迎養兩大人于官舍。先贈君芥{艸}公,春秋六十有八,性喜讀書。適有昆山徐大司寇所贈《資治通鑒》在署,每日端坐纟番閱,常至夜午乃就寢。暇則飲酒賦詩,與幕中諸子相唱和,匯成一帙,題為《芥斧自怡編》,而引其端曰:“憶余七齡,先大人教以誦詩,時尚未諳聲律。既而攻舉子業,無庸也,年十七,外父黃羽沖先生攜余就浙試,偶得‘煙樹隨船走,漁榔雜浪聞’句于湖中,外父頗頷之。中歲以來,累遭外訌,倦于翰墨。事既已,輒欲研露注《離騷經》,焚膏檢較涑水《通鑒》,為之標舉建儲、綏遠、用賢、黜佞、重農田、定賦役、正禮律、興學校諸大典,編輯成書,付兒誦習。詎意天不假我父母年,相繼見背,益悲不自勝,未暇卒業。會皇朝定鼎,南北未靖,乃悉所有葬我先人,志決鹿門偕隱。爰命我子從吳南村游。南村雅擅詩古文名,與相唱和,得《秋日雜感》若干首。復和其伯氏《東里絕粒吟》十律。方愧未工,而我子亦竊竊然習壯夫弗為之所為。余投筆誡曰:‘爾尚以典常作之師,其毋采華隳厥實。’誠欲進我子以經緯之策,弗徒繪風鏤月,與庾、鮑角勝也。又二十余載,余詩學益落,而吾子則受知于玉峰徐大司成,三雍追琢,德業稍進,捧檄來令古項。辛酉孟夏以籃輿迎養,入其邑,觀吾子于治賦、興學、寬徭、平獄之政,次第修舉,足副余編輯曩志,而見之施行,余心大慰。爰喟然曰:‘吾向謂作詩者,唯閑衲子與宦游人爾。汝今于蒞任之暇,撫弦調鶴之余,始可與言詩也已。余且優游官閣,復理前業,庶效閑衲之所為,以畢我先人始教之意。’因命諸孫日錄署中所詠題,曰《芥{艸}自怡編》。康熙辛酉夏五,書于古項子國之聽松軒。”其明年九月,先贈君抱疾,十一月棄世。又明年我母黃孺人亦終于項寓。嗚呼,痛哉!余家酷貧,至無以為菽水歡。勉就祿仕,以幾古人致親之義,乃天不假年,相繼見背,余復痛先贈君之所痛也。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而逮存之難如此。為人子者,其可不惕心于愛日哉!
○臘月雷
康熙辛酉十二月十七日,項城大雨雪,積素盈尺,入夜益甚。二鼓霹靂陡發,電光照射室內,纖物畢見,轟雷之聲達旦。東城王孝廉海曙家,龍入其堂,爪破窗而去。《詩》稱十月震電,尚曰“不寧不令”。今乃臘月而雷,豈瑞雷乎!
○屋梁三花
陜州慈鐘集何貢士家筑堂初成,堂東偏置貢土臥榻。每聞堂有膈膊聲,如是數夕。晨起視之,忽堂梁中坼縫生花,其色純赤,大如紅牡丹,鮮艷奪目。閱夕,其左右復生二花而差小,一碧一黃,相去各二尺許。觀者云集。三花累月乃萎。
○廷式再見
項城韓云門,名眉,聘戚氏女,未幾兩目失明。戚謂韓郎年少能文,必成遠器,而配以盲女,非偶也,欲毀婚而終女于家。韓之父母將許之,云門毅然不可,如禮迎娶以歸。戚不得已,媵以美婢。云門曰:“人情見欲則動,不若無見,以全我居室之好。”遂遣婢還戚。后以壬子拔貢舉于鄉,出為教諭,挈婦偕行,伉儷無間。豫人稱其篤行,以為宋之劉廷式再見于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