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良能
良能,字達之,麗水人,居吳興。淳熙五年進士,除著作佐郎,寧宗朝官至參知政事。
小重山
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闌紅芍藥,已抽簪。雨馀風軟碎鳴禽[1],遲遲日,猶帶一分陰。 往事莫沉吟,身閑時序好、且登臨。舊游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評箋】
周密云:外大父文莊章公,自少好雅潔,性滑稽;居一室必泛掃圬飾,陳列琴書,親朋或譏其齷齪無遠志。一日,大書素屏云:“陳蕃不事一室而欲掃除天下,吾知其無能為矣!”識者知其不凡。間作小詞,極有思致,先妣能口誦數首《小重山》云云。(《齊東野語》)
陳霆云:語意甚婉約,但鳴禽曰碎,于理不通,殊為意病,唐人句云:“風暖鳥聲碎。”然則何不曰:“暖風嬌語碎鳴音”也。(《渚山堂詞話》)
* * *
[1] 碎鳴禽:杜荀鶴詩:“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
劉過
過字改之,號龍洲道人,吉州太和人。嘗伏闕上書請光宗過宮。復以書抵時宰,陳恢復方略,不報,放浪湖海間。有《龍洲詞》二卷,《補遺》一卷,見《六十家詞》刊本;又見《彊村叢書》刊本;又《后村居士詩馀》二卷,見涉園景宋、元本詞續刊本;又《后村別調》,見《晨風閣叢書》。
黃昇云:改之,稼軒之客。詞多壯語,蓋學稼軒者也。(《花庵詞選》)
陶宗儀云:改之造詞,贍逸有思致。(《輟耕錄》)
馮煦云:龍洲自是稼軒附庸,然得其豪放,未得其宛轉。(《六十一家詞選例言》)
劉熙載云:劉改之詞狂逸之中,自饒俊致,雖沉著不及稼軒,足以自成一家。(《藝概》)
唐多令
安遠樓小集,侑觴歌板之姬黃其姓者,乞詞于龍洲道人,為賦此。同柳阜之、劉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陳孟參、孟容,時八月五日也。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1]頭,故人曾到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評箋】
李攀龍云:因黃鶴樓再游而追憶故人不在,遂舉目有江上之感,詞意何等凄愴!又云:系舟未穩,舊江山都是新愁,讀之下淚。(《草堂詩馀雋》)
沈際飛云:精暢語俊,韻協音調。(《草堂詩馀正集》)
先著云:與陳去非“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并數百年絕作,使人不復敢以《花間》眉目限之。(《詞潔》)
譚獻云:雅音。(《譚評詞辨》)
黃蓼園云:按宋當南渡,武昌系與敵分爭之地,重過能無今昔之感,詞旨清越,亦見含蓄不盡之致。(《蓼園詞選》)
繼昌云:輕圓柔脆,小令中工品。(《左庵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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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黃鶴磯:武昌西有黃鶴磯,上有黃鶴樓。
嚴仁
仁字次山,號樵溪,邵武人。與嚴羽、嚴參,稱邵武三嚴,有《清江欸乃集》。
黃昇云:次山詞極能道閨闈之趣。(《花庵詞選》)
木蘭花
春風只在園西畔,薺菜花繁胡蝶亂。冰池晴綠[1]照還空,香徑落紅吹已斷。 意長翻恨游絲短,盡日相思羅帶緩。寶奩[2]如月不欺人,明日歸來君試看。
【評箋】
陳廷焯云:深情委婉,讀之不厭百回。(《白雨齋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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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晴綠:指池水。
[2] 奩(lián連):鏡匣也。
俞國寶
國寶,臨川人,淳熙太學生。
風入松
一春長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1]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簫鼓,綠楊影里秋千。 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云偏。畫船載取春歸去,馀情付湖水湖煙。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
【評箋】
周密云:淳熙間,德壽三殿游幸湖山。一日御舟經斷橋旁,有小酒肆頗雅。舟中飾素屏書《風入松》一詞于上,光堯駐目稱賞久之,宣問:“何人所作?”乃太學生俞國寶醉筆也。上笑曰:“此詞甚好,但末句未免儒酸”,因為改定云:“明日重扶殘醉”,則迥不同矣,即日命解褐云。(《武林舊事》)
沈際飛云:起處自然馨逸。(《草堂詩馀正集》)
況周頤云:流美。(《蕙風詞話》)
陳廷焯云:“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有此香艷,無此情致。結二句馀波綺麗,可謂“回頭一笑百媚生”。(《白雨齋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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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玉驄:白馬。
張镃
镃字功甫,號約齋,西秦人,居臨安。循王諸孫,官奉議郎直秘閣,有《南湖詩馀》一卷,見《彊村叢書》本。
李日華云:張功甫豪侈而有清尚,嘗來吾郡海鹽作園亭自恣,令歌兒衍曲,務為新聲,所謂海鹽腔也。(《紫桃軒雜錄》)
滿庭芳
促織兒
月洗高梧,露幽草,寶釵樓外秋深。土花沿翠,螢火墜墻陰。靜聽寒聲斷續,微韻轉、凄咽悲沉。爭求侶、殷勤勸織,促破曉機心。 兒時曾記得,呼燈灌穴,斂步隨音。任滿身花影,猶自追尋。攜向華堂戲斗,亭臺小、籠巧妝金。今休說,從渠床下,涼夜伴孤吟。
【評箋】
周草窗云:詠物之入神者。(《歷代詩馀》引)
賀裳云:稗史稱韓幹畫馬,人入其齋,見幹身作馬形,凝思之極,理或然也,作詩文亦必如此始工。如史邦卿詠燕,幾于形神俱似矣。次則姜白石詠蟋蟀“露濕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又云:“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數語刻劃亦工。蟋蟀無可言而言聽蟋蟀者,正姚鉉所謂賦水不當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也。然尚不如張功甫“月洗高梧,露幽草,寶釵樓外秋深。土花沿翠,螢火墜墻陰。靜聽寒聲斷續,微韻轉、凄咽悲沉。爭求侶、殷勤勸織,促破曉機心。 兒時曾記得,呼燈灌穴,斂步隨音。任滿身花影,猶自追尋。攜向華堂戲斗,亭臺小、籠巧妝金。今休說,從渠床下,涼夜伴孤吟。”不惟曼聲勝其高調,兼形容處,心細如絲發,皆姜詞之所未發。(《皺水軒詞筌》)
許昂霄云:響逸調遠。又云:螢火句陪襯,“任滿身”二句工細。(《詞綜偶評》)
張宗云:按《天寶遺事》:每秋時宮中妃妾皆以小金籠閉蟋蟀,置枕函畔,夜聽其聲,民間爭效之。又按《蟋蟀經》二卷,相傳賈秋壑所輯,文詞頗雅馴,有“更籌帷幄,選將登場”諸語。余兄雨巖研古樓所藏舊鈔本,甚堪愛玩,惜徽藩蕓窗道人繪畫冊,已付之云煙過眼錄矣。(《詞林紀事》)
宴山亭
幽夢初回,重陰未開,曉色催成疏雨。竹檻氣寒,蕙畹[1]聲搖,新綠暗通南浦。未有人行,才半啟回廊朱戶。無緒,空望極霓旌[2],錦書難據。 苔徑追憶曾游,念誰伴秋千,彩繩芳柱。犀簾黛卷,鳳枕云孤,應也幾番凝佇。怎得伊來,花霧繞、小堂深處。留住,直到老不教歸去。
* * *
[1] 蕙畹:田十二畝曰畹。《離騷》:“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
[2] 霓旌:云旗。《高唐賦》:“霓為旌,翠為蓋。”
史達祖
達祖字邦卿,號梅溪,汴人。有《梅溪詞》一卷,見《六十名家詞》,又見《四印齋所刻詞》。
葉紹翁云:韓侂胄為平章,專倚省吏史達祖奉行文字;擬帖擬旨,俱出其手,侍從柬札,至用申呈。韓退,遂黥焉。(《四朝聞見錄》)
張镃云:史生詞織綃泉底,去塵眼中,妥帖輕圓,辭情俱到,有瑰奇、警邁、清新、閑婉之長,而無蕩、污淫之失,端可分鑣清真,平睨方回。(《梅溪詞序》)
姜夔云:邦卿詞奇秀清逸,有李長吉之韻,蓋能融情景于一家,會句意于兩得。(《詞品》引)
彭孫遹云:南宋白石、竹屋諸公,當以梅溪為第一,昔人謂其分鑣清真,平睨方回,紛紛三變行輩,不足比數,非虛言也。(《金粟詞話》)
王士禛云:南渡后梅溪、白石、竹屋、夢窗諸家極妍盡態,反有秦、李未到者,正如唐絕句至晚唐劉賓客、杜京兆,妙處反進青蓮、龍標一塵。(《花草蒙拾》)
許昂霄云:白石、梅溪昔人往往并稱,驟閱之,史似勝姜,其實則史少減堯章。昔鈍翁嘗問漁洋曰:王孟齊名,何以孟不及王?”漁洋答曰:“孟詩,味之未能免俗耳!”吾于姜、史亦云。倚聲者試取兩家詞熟玩之,當不以予為蚍蜉之撼。(《詞林紀事》引)
周濟云:梅溪甚有心思,而用筆多涉尖巧,非大方家數,所謂一鉤勒即薄者。又云:梅溪詞中善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矣。(《介存齋論詞雜著》)
吳衡照云:史邦卿奇秀清逸,為詞中俊品。(《蓮子居詞話》)
戈載云:予嘗謂梅溪乃清真之附庸,若仿張為作詞家主客圖,周為主,史為客,未始非定論也。(《七家詞選》)
綺羅香
詠春雨
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里偷催春暮。盡日冥迷,愁里欲飛還住。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最妨他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1]路。 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2]。隱約遙峰,和淚謝娘[3]眉嫵。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
【評箋】
黃昇云:“臨斷岸”以下數語,最為姜堯章稱贊。(《花庵詞選》)
黃蓼園云:愁雨耶?怨雨耶?多少淑偶佳期,盡為所誤,而伊仍浸淫漸漬,聯綿不已,小人情態如是,句句清雋可思;好在結二語寫得幽閑貞靜,自有身分,怨而不怒。(《蓼園詞選》)
李攀龍云:語語淋漓,在在潤澤,讀此將詩聲徹夜雨聲寒,非筆能興云乎!(《草堂詩馀雋》)
許昂霄云:綺合繡聯,波屬云委。“盡日冥迷”二句,摹寫入神。“記當日”二句,如此運用,實處皆虛。(《詞綜偶評》)
先著云:無一字不與題相依,而結尾始出雨字,中邊皆有。前后兩段七字句,于正面尤著到。如意寶珠,玩弄難于釋手。(《詞潔》)
孫麟趾云:詞中四字對句,最要凝煉,如史梅溪云:“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只八個字已將春雨畫出。(《詞徑》)
周爾墉云:法度井然,其聲最和。(周評《絕妙好詞》)
繼昌云:史達祖《春雨詞》,煞句“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就題烘襯推開去,亦是一法。(《左庵詞話》)
雙雙燕
詠燕
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閑,去年塵冷。差池[4]欲住,試入舊巢相并。還相[5]雕梁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 芳徑,芹泥雨潤,愛帖地爭飛,競夸輕俊。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應自棲香正穩,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恁。
【評箋】
黃昇云:形容盡矣。又云:姜堯章最賞其“柳昏花暝”之句。(《花庵詞選》)
王士禛云:仆每讀史邦卿《詠燕》詞,以為詠物至此,人巧極天工錯矣。(《花草蒙拾》)
沈際飛云:“欲”字、“試”字、“還”字、“又”字入妙,“還相”字是星相之相。(《草堂詩馀正集》)
卓人月云:不寫形而寫神,不取事而取意,白描高手。(《詞統》)
賀裳云:常觀姜論史詞,不稱其“軟語商量”,而賞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項羽學兵法之恨。(《皺水軒詞筌》)
許昂霄云:清新俊逸。(《詞綜偶評》)
戈載云:美則美矣,而其韻庚青,雜入真文,究為玉瑕珠颣。(《七家詞選》)
譚獻云:起處藏過一番感嘆,為“還”字、“又”字張本。“還相”二句,挑按見指法,再搏弄便薄。“紅樓”句換筆,“應自”句換意,“愁損”二句收足,然無馀味。(《譚評詞辨》)
王國維云:賀黃公謂姜論史詞,不稱其“軟語商量”,而稱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項羽學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歐、秦輩句法,前后有畫工、化工之殊,吾從白石,不能附合黃公矣。(《人間詞話》)
黃蓼園云:“棲香”下至末,似指朋友間有不能踐言者。(《蓼園詞選》)
鄭文焯云:史梅溪《雙雙燕》“還相雕梁藻井”,按《表異錄》,綺井亦名藻井,又名斗八,今俗曰天花板也。(《絕妙好詞校錄》)
周爾墉云:史生穎妙非常,此詞可謂能盡物性。(周評《絕妙好詞》)
東風第一枝
春雪
巧沁蘭心,偷黏草甲,東風欲障新暖。漫疑碧瓦難留,信知暮寒猶淺。行天入鏡,做弄出、輕松纖軟。料故園、不卷重簾,誤了乍來雙燕。 青未了、柳回白眼,紅欲斷、杏開素面。舊游憶著山陰[6],后盟遂妨上苑。寒爐重熨,便放漫春衫針線。怕鳳靴挑菜歸來,萬一灞橋相見。
【評箋】
周密云:二月二日,宮中辦挑菜宴以資戲笑,王宮貴邸亦多效之。(《武林舊事》)
黃昇云:結句尤為姜堯章拈出。(《花庵詞選》)
張炎云:史邦卿《東風第一枝》詠雪,《雙雙燕》詠燕,姜白石《齊天樂》詠蟋蟀,皆全章精粹,所詠了然在目,且不留滯于物。(《詞源》)
沈際飛云:競秀爭高。又云:“柳杏”二句,愧死梨花、柳絮諸語。(《草堂詩馀正集》)
喜遷鶯
月波疑滴,望玉壺天近,了無塵隔。翠眼圈花[7],冰絲織練,黃道[8]寶光相直。自憐詩酒瘦,難應接許多春色。最無賴,是隨香趁燭,曾伴狂客。 蹤跡,漫記憶,老了杜郎[9],忍聽東風笛。柳院燈疏,梅廳雪在,誰與細傾春碧[10]?舊情拘未定,猶自學當年游歷。怕萬一,誤玉人夜寒簾隙。
【評箋】
王闿運云:富貴語無脂粉氣,諸家皆賞下二語,不知現寒乞相正是此等處。(《湘綺樓詞選》)
三姝媚
煙光搖縹瓦[11],望晴檐多風,柳花如灑。錦瑟橫床,想淚痕塵影,鳳弦常下。倦出犀帷,頻夢見、王孫驕馬。諱道相思,偷理綃裙,自驚腰衩[12]。 惆悵南樓遙夜,記翠箔張燈,枕肩歌罷。又入銅駝[13],遍舊家門巷,首詢聲價。可惜東風,將恨與閑花俱謝。記取崔徽[14]模樣,歸來暗寫。
秋霽
江水蒼蒼,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廢閣先涼,古簾空暮,雁程最嫌風力。故園信息,愛渠入眼南山碧。念上國,誰是、膾鱸[15]江漢未歸客。 還又歲晚、瘦骨臨風,夜聞秋聲,吹動岑寂。露蛩悲、青燈冷屋,翻書愁上鬢毛白。年少俊游渾斷得,但可憐處,無奈苒苒魂驚,采香南浦,剪梅煙驛。
夜合花
柳鎖鶯魂,花翻蝶夢,自知愁染潘郎[16]。輕衫未攬,猶將淚點偷藏。念前事,怯流光,早春窺、酥雨池塘。向消凝里,梅開半面,情滿徐妝[17]。 風絲一寸柔腸,曾在歌邊惹恨,燭底縈香。芳機瑞錦,如何未織鴛鴦。人扶醉,月依墻,是當初、誰敢疏狂!把閑言語,花房夜久,各自思量。
玉胡蝶
晚雨未摧宮樹,可憐閑葉,猶抱涼蟬。短景歸秋,吟思又接愁邊。漏初長、夢魂難禁,人漸老、風月俱寒。想幽歡土花庭甃,蟲網闌干。 無端啼蛄[18]攪夜,恨隨團扇[19],苦近秋蓮。一笛當樓,謝娘懸淚立風前。故園晚、強留詩酒,新雁遠、不致寒暄。隔蒼煙、楚香羅袖,誰伴嬋娟。
八歸
秋江帶雨,寒沙縈水,人瞰[20]畫閣愁獨。煙蓑散響驚詩思,還被亂鷗飛去,秀句難續。冷眼盡歸圖畫上,認隔岸、微茫云屋。想半屬、漁市樵村,欲暮競然竹[21]。 須信風流未老,憑持尊酒,慰此凄涼心目。一鞭南陌,幾篙官渡,賴有歌眉舒綠[22]。只匆匆殘照,早覺閑愁掛喬木。應難奈故人天際,望徹淮山,相思無雁足[23]。
【評箋】
陳廷焯云:筆力直是白石,不但貌似,骨律神理亦無不似,后半一起一落,宕往低徊,極有韻味。(《白雨齋詞話》)
況周頤云:此闋與《玉胡蝶》皆較疏俊者。(《蕙風詞話》)
* * *
[1] 杜陵:古地名,亦稱樂游原。在今陜西省長安縣東南。
[2] 官渡:官中置船以渡行人稱官渡。韋應物詩:“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3] 謝娘:唐李德裕歌妓,后泛指一般歌女。
[4] 差池:《詩經·邶風》:“燕燕于飛,差池其羽。”箋云:“差池其羽,謂張舒其尾翼。”
[5] 相:讀去聲,細看也。
[6] 山陰:晉王徽之泛舟剡溪訪戴逵,造門而返,人問故,曰:“乘興而來,興盡而去,何必見。”
[7] 圈花:疑是各種花燈。
[8] 黃道:《漢書·天文志》:“日有中道,中道者黃道,一曰光道。”
[9] 杜郎:指杜牧。
[10] 春碧:指酒。
[11] 縹瓦:琉璃瓦一名縹瓦。皮日休詩:“全吳縹瓦十萬戶,惟我與君如袁安。”
[12] 衩:衣之下端開衩者。
[13] 銅駝:見前秦觀《望海潮》注。
[14] 崔徽:蒲女崔徽與裴敬中善。敬中去,徽極怨抑,乃托人寫真致意曰:“為妾謝敬中,崔徽一旦不及卷中人,徽且為郎死矣。”見《麗情集》。
[15] 膾鱸:見前辛棄疾《水龍吟》注。
[16] 潘郎:見前徐伸《二郎神》注。
[17] 徐妝:《南史·梁元帝徐妃傳》:“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去。”
[18] 蛄:螻蛄,蟲名,穴居土中而鳴。
[19] 恨隨團扇:班婕妤《怨詩行序》:“婕妤失寵,求供養太后于長信宮,乃作怨詩以自傷,托辭于紈扇云。”
[20] 瞰(kàn看):俯視也。
[21] 然竹:柳宗元詩:“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然楚竹。”
[22] 舒綠:古以黛綠畫眉,綠即指眉。
[23] 無雁足:古代傳說,雁足可以傳書。無雁足即謂無書信。
劉克莊
克莊字潛夫,號后村,莆田人。以蔭仕,淳祐中賜同進士出身,官龍圖閣直學士,卒謚文定。有《后村別調》,見《六十家詞》刊本及《晨風閣叢書》刊本;又《后村長短句》五卷,有《彊村叢書》刊本。
張炎云:潛夫負一代時名,《別調》一卷,大約直致近俗,效稼軒而不及者。(《詞源》)
毛晉云:《別調》一卷,大率與稼軒相類,楊升庵謂其壯語足以立懦,余竊謂其雄力足以排奡云。(《后村別調跋》)
馮煦云:后村詞與放翁、稼軒猶鼎三足,其生丁南渡,拳拳君國,似放翁;志在有為,不欲以詞人自域,似稼軒。(《六十一家詞選例言》)
生查子
元夕戲陳敬叟
繁燈奪霽華[1],戲鼓侵明發[2]。物色舊時同,情味中年別。 淺畫鏡中眉,深拜樓中月。人散市聲收,漸入愁時節。
【評箋】
劉克莊云:敬叟詩才氣清拔,力量宏放,為人曠達如列御寇、莊周;飲酒如阮嗣宗、李太白;筆札如谷子云,草隸如張顛、李湖;樂府如溫飛卿、韓光。余每嘆其所長,非復一事。為穀城黃子厚之甥,故其詩酷似云。(《陳敬叟集序》)
黃昇云:陳以莊名敬叟,號月溪,建安人。(《花庵詞選》)
賀新郎
端午
深院榴花吐,畫簾開、衣[3]紈扇,午風清暑。兒女紛紛夸結束,新樣釵符艾虎[4]。早已有游人觀渡[5]。老大逢場慵作戲[6],任陌頭、年少爭旗鼓,溪雨急,浪花舞。 靈均標致[7]高如許,憶生平既紉蘭佩[8],更懷椒醑[9]。誰信騷魂千載后,波底垂涎角黍[10]。又說是蛟饞龍怒。把似[11]而今醒到了,料當年、醉死差無苦、聊一笑,吊千古。
【評箋】
楊慎云:此一段議論,足為三閭千古知己。(《詞品》)
黃蓼園云:非為靈均雪恥,實為無識者下一針砭,思理超超,意在筆墨之外。又云:就競渡者及沉角黍者落想,是從實處落想。(《蓼園詞選》)
賀新郎
九日
湛湛[12]長空黑,更那堪、斜風細雨,亂愁如織。老眼平生空四海,賴有高樓百尺。看浩蕩、千崖秋色。白發書生神州淚,盡凄涼不向牛山[13]滴。追往事,去無跡。 少年自負凌云筆[14],到而今春華落盡[15],滿懷蕭瑟。常恨世人新意少,愛說南朝狂客[16]。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對黃花孤負酒,怕黃花也笑人岑寂。鴻去北,日西匿。
木蘭花
戲林推
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17]宵不寐。 易挑錦婦機中字[18],難得玉人心下事。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19]畔淚。
【評箋】
況周頤云:后村《玉樓春》云:“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楊升庵謂其壯語足以立懦,此類是已。(《蕙風詞話》)
* * *
[1] 霽華:明月。
[2] 明發:謂天發明也。《詩·小雅·小宛》:“明發不寐,有懷二人。”
[3] (shū書)衣:葛布衣。
[4] 艾虎:《荊門記》:“午節人皆采艾為虎為人,掛于門以辟邪氣。”
[5] 觀渡:《荊楚歲時記》:“五月五日競渡,俗為屈原投汨羅日,人傷其死,故命舟楫拯之。”
[6] 逢場作戲:《傳燈錄》:“鄧隱峰云:‘竿木隨身,逢場作戲。’”今人偶爾游戲,輒借用此語。
[7] 靈均標致:靈均,屈原小字。標致,風度。
[8] 紉蘭佩:聯綴秋蘭而佩帶于身。《離騷》:“紉秋蘭以為佩。”
[9] 椒醑:椒,香物,所以降神;醑,美酒,所以享神。
[10] 角黍:屈原以五月五日沉江死,楚人哀之,以竹筒貯米投水,裹以楝葉,纏以彩縷,使不為蛟龍所吞云。見《齊諧記》。
[11] 把似:假如。
[12] 湛(zhàn占)湛:深貌。
[13] 牛山:在山東省臨淄縣南。齊景公游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見《晏子春秋》。《物原》云“齊景公始為登高”。
[14] 凌云筆:豪氣凌云之筆墨。
[15] 春華落盡:喻豪氣消除。
[16] 南朝狂客:指孟嘉。晉孟嘉為桓溫參軍,嘗于重陽節共登龍山,風吹帽落而不覺。
[17] 呼盧:鮑宏《博經》:“古者烏曹作博,以五木為子,有梟、盧、雉、犢,為勝負之采。晉劉毅樗蒲,馀人并黑犢,惟毅得雉,大喜,褰衣繞床,叫曰:“非不能盧,不專此爾。”劉裕因援五木曰:“試為卿答。”既而四子俱黑,一子轉躍未定,“裕厲聲喝之,即成盧。”
[18] 機中字:《麗情集》:“前秦竇滔恨其妻蘇氏,及鎮襄陽,與蘇絕音問,蘇因織錦為回文詩寄滔,滔覽錦字,感其妙絕,乃具車迎蘇。”
[19] 水西橋:玉人所居之處。
盧祖皋
祖皋字申之,又字次夔,號蒲江,永嘉人,樓鑰之甥。慶元五年進士,嘉定時為軍器少監,嘉定十四年權直學士院。有《蒲江詞》,見《六十家詞》刊本,又見《彊村叢書》刊本。
張端義云:蒲江貌宇修整,作小詞纖雅。(《貴耳集》)
黃昇云:蒲江,樓攻媿之甥,趙紫芝、翁靈舒之詩友,樂章甚工,字字可入律呂。(《花庵詞選》)
周濟云:蒲江小令時有佳處,長篇則枯寂無味,此才小也。(《介存齋論詞雜著》)
江城子
畫樓簾幕卷新晴,掩銀屏,曉寒輕。墜粉飄香,日日喚愁生。暗數十年湖上路,能幾度、著娉婷[1]。 年華空自感飄零,擁春酲,對誰醒?天闊云閑,無處覓簫聲。載酒買花年少事,渾不似、舊心情。
【評箋】
況周頤云:后段與龍洲“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可稱異曲同工。然終不如少陵之“詩酒尚堪驅使在,未須料理白頭人”;為倔強可喜。(《蕙風詞話》)
宴清都
春訊飛瓊管[2],風日薄,度墻啼鳥聲亂。江城次第[3],笙歌翠合,綺羅香暖。溶溶澗淥冰泮,醉夢里,年華暗換。料黛眉,重鎖隋堤,芳心還動梁苑。 新來雁闊云音,鸞分鑒影,無計重見。春啼細雨,籠愁淡月,恁時[4]庭院。離腸未語先斷,算猶有憑高望眼。更那堪衰草連天,飛梅弄晚。
* * *
[1] 娉婷:指歌女。
[2] 瓊管:古以葭莩灰實律管,候至則灰飛管通。葭即蘆,管以玉為之。
[3] 次第:迅急之辭。
[4] 恁時:此時。
潘牥
牥字庭堅,號紫巖,閩人。端平二年進士,歷太學正,通判潭州。有《紫巖集》,近趙萬里輯《紫巖詞》一卷。
周密云:庭堅,富沙人,初名公筠,后以詔歲乞靈南臺神,夢有人持方牛首易之,遂易名牥。跌宕不羈,為福建帥司機宜文字,日醉騎黃犢,歌《離騷》于市,嘗約同舍置酒瀑泉,行酒令,曰:“有能以瀑泉灌頂而吟不絕口者,眾拜之。”庭堅被酒,豪甚,脫巾髽髻裸立流泉之沖,高唱《濯纓》之章,眾為驚嘆羅拜,以為不可及,歸即臥病而殂。(《齊東野語》)
楊慎云:潘牥,乙未何榜及第第三人,美姿容,時有諺云:狀元真何郎,榜眼真郭郎,探花真潘郎也。(《詞品》)
南鄉子
題南劍州[1]妓館
生怕倚闌干,閣下溪聲閣外山。惟有舊時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還。 應是躡飛鸞[2],月下時時整佩環。月又漸低霜又下,更闌,折得梅花獨自看。
【評箋】
先著云:梅花自看,太無聊矣。此詞有許多轉折委宛情思。(《詞潔》)
沈際飛云:閣下溪閣外山句,便已婉摯,況復足山水一句乎!結凄切。(《草堂詩馀正集》)
況周頤云:小令中能轉折,便有尺幅千里之妙,歇拍尤意境蕭瑟。(《蕙風詞話》)
黃蓼園云:按溪山句、梅花句,似非憶妓所能,當或亦別有寄托,題或誤耳。而詞致俊雅,故自不同凡艷。(《蓼園詞選》)
* * *
[1] 南劍州:今福建南平市。
[2] 躡飛鸞:指歌伎似仙人。
陸叡
叡字景思,號云西,佃五世孫,會稽人。淳祐中沿江制置使參議,除禮部員外,崇政殿尚書。
瑞鶴仙
濕云黏雁影,望征路,愁迷離緒難整。千金買光景,但疏鐘催曉,亂鴉啼暝。花悰暗省,許多情,相逢夢境。便行云都不歸來,也合寄將音信。 孤迥,盟鸞心在,跨鶴程高,后期無準。情絲待剪,翻惹得舊時恨。怕天教何處,參差雙燕,還染殘朱剩粉。對菱花與說相思,看誰瘦損?
吳文英
文英,字君特,號夢窗,晚年又號覺翁,四明人。從吳履齋諸公游。有《夢窗甲、乙、丙、丁稿》,見《六十家詞》刊本。又有曼陀羅華閣刊本及《彊村叢書》刊本。
尹煥云:求詞于吾宋,前有清真,后有夢窗,此非煥之言,天下之公言也。(《花庵詞選》引)
沈義父云:夢窗深得清真之妙,其失在用事下語太晦,人不可曉。(《樂府指迷》)
張炎云:夢窗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拆碎下來,不成片段。(《詞源》)
《四庫全書提要》云:文英天分不及周邦彥,而研煉之功則過之。詞家之有文英,如詩家之有李商隱也。(《夢窗詞》提要)
周濟云:尹惟曉“前有清真,后有夢窗”之說,可謂知言。夢窗每于空際轉身,非具大神力不能。又云:夢窗非無生澀處,總勝空滑;況其佳者,天光云影,搖蕩綠波,撫玩無,追尋已遠。又云:君特意思甚感慨,而寄情閑散,使人不能測其中之所有。(《介存齋論詞雜著》)又云:夢窗奇思壯采,騰天潛淵,返南宋之清泚,為北宋之秾摯。(《四家詞選序論》)
戈載云:夢窗從吳履齋諸公游,晚年好填詞,以綿麗為尚,運意深遠,用筆幽邃,煉字煉句,迥不猶人。貌觀之雕繢滿眼,而實有靈氣行乎其間。細心吟繹,覺味美方回,引人入勝,既不病其晦澀,亦不見其堆垛,此與清真、梅溪、白石并為詞學之正宗,一脈真傳,特稍變其面目耳。猶之玉溪生之詩,藻采組織,而神韻流轉,旨趣永長,未可妄譏其獺祭也。(《七家詞選》)
孫麟趾云:夢窗足醫滑易之病,不善學者便流于晦。余謂詞中之有夢窗,猶詩中之有李長吉。篇篇長吉,閱者生厭;篇篇夢窗,亦難悅目。又云:石以皺為貴,能皺必無滑易之病,夢窗最善此。(《詞徑》)
馮煦云:夢窗之詞,麗而則,幽邃而綿密,脈絡井井,而卒焉不能得其端倪。(《六十一家詞選例言》)
陳廷焯云:夢窗精于造句,超逸處,則仙骨珊珊,洗脫凡艷,幽索處,則孤懷耿耿,別締古歡。(《白雨齋詞話》)
周爾墉云:于逼塞中見空靈,于渾樸中見勾勒,于刻畫中見天然,讀夢窗詞當于此著眼。性情能不為詞藻所掩,方是夢窗法乳。(周評《絕妙好詞》)
樊增祥云:世人無真見解,惑于樂笑翁“七寶樓臺”之論,遂謂夢窗詞多理少,能密致不能清疏,真瞽談耳。(樊評《彊村詞》稿本)
陳洵云:天祚斯文,鐘美君特,水樓賦筆,年少承平,使北宋之緒微而復振。尹煥謂“前有清真,后有夢窗”,信乎其知言矣。又云:飛卿嚴妝,夢窗亦嚴妝,惟其國色所以為美。若不觀其倩盼之質,而徒眩其珠翠,則飛卿且譏,何止夢窗!玉田所謂“拆碎不成片段”者,眩其珠翠耳。(《海綃說詞》)
況周頤云:近人學夢窗輒從密處入手,夢窗密處,能令無數麗字一一生動飛舞,如萬花為春,非若琱璚蹙繡毫無生氣也。如何能運動無數麗字,恃聰明,尤恃魄力;如何能有魄力,惟厚乃有魄力。夢窗密處易學,厚處難學。又云:重者,沉著之謂;在氣格,不在字句,于夢窗詞庶幾近之。即其芬菲鏗麗之作,中間雋艷字句,莫不有沉摯之思,灝瀚之氣,挾之以流轉,令人玩索而不能盡,則其中之所存者厚。沉著者,厚之發見乎外者也。欲學夢窗之致密,先學夢窗之沉著:即致密,即沉著,非出乎致密之外,超乎致密之上,別有沉著也。夢窗與蘇、辛二公實殊流而同源,其見為不同,則夢窗致密其外耳。其至高至勝處,雖擬議形容之,未易得其神似。穎惠之士,束發操觚,勿輕言學夢窗也。(《蕙風詞話》)
王國維云:夢窗之詞,余得取其詞中之一語以評之曰:“映夢窗凌亂碧。”(《人間詞話》)
渡江云
西湖清明
羞紅鬢淺恨,晚風未落,片繡點重茵[1]。舊堤分燕尾[2],桂棹[3]輕鷗,寶勒[4]倚殘云。千絲[5]怨碧,漸路入仙塢迷津。腸漫回,隔花時見、背面楚腰[6]身。 逡巡,題門[7]惆悵,墮履[8]牽縈。數幽期難準,還始覺留情緣眼,寬帶[9]因春。明朝事與孤煙冷,做滿湖風雨愁人。山黛暝,塵波淡綠無痕。
【評箋】
陳洵云:此詞與《鶯啼序》第二段參看。“漸路入仙塢迷津”,即“遡紅漸招入仙溪”。“題門墮履”與“錦兒偷寄幽素”是一時事,蓋相遇之始矣。“明朝”以下,天地變色,于詞為奇幻,于事為不詳,宜其不終也。(《海綃說詞》)
夜合花
白鶴江入京,泊葑門,有感[10]。
柳暝河橋,鶯清臺苑,短策[11]頻惹春香。當時夜泊,溫柔便入深鄉。詞韻窄,酒杯長,剪蠟花、壺箭[12]催忙。共追游處,凌波翠陌,連棹橫塘。 十年一夢凄涼,似西湖燕去,吳館巢荒。重來萬感,依前喚酒銀罌[13]。溪雨急,岸花狂,趁殘鴉飛過蒼茫。故人樓上,憑誰指與,芳草斜陽?
霜葉飛
重九
斷煙離緒,關心事,斜陽紅隱霜樹。半壺秋水薦黃花,香噀[14]西風雨。縱玉勒、輕飛迅羽,凄涼誰吊荒臺[15]古。記醉踏南屏[16],彩扇咽寒蟬,倦夢不知蠻素[17]。 聊對舊節傳杯,塵箋蠹管,斷闋經歲慵賦。小蟾[18]斜影轉東籬,夜冷殘蛩語。早白發、緣愁萬縷,驚飆從卷烏紗[19]去,漫細將、茱萸[20]看,但約明年,翠微高處。
【評箋】
陳洵云:起七字已將“縱玉勒”以下攝起在句前。“斜陽”六字,依稀風景。“半壺”至“風雨”十四字,情隨事遷。以下五句上二句突出悲涼,下三句平放和婉。彩扇屬蠻、素,倦夢屬寒蟬,徒聞寒蟬不見蠻、素,但仿佛其歌扇耳,今則更成倦夢,故曰“不知”,兩句神理結成一片,所謂關心事者如此。換頭于無聊中尋出消遣,斷闋慵賦,則仍是消遣不得。殘蛩對上寒蟬,又換一境。蓋蠻、素既去,則事事都嫌矣。收句與聊對舊節一樣意思,現在如此,未來可知,極感愴卻極閑冷,想見覺翁胸次。(《海綃說詞》)
陳廷焯云:有筆力,有感慨。凄涼處,只一二語,已覺秋聲四起。(《白雨齋詞話》)
宴清都
連理海棠
繡幄[21]鴛鴦柱,紅情密、膩云低護秦樹[22]。芳根兼倚,花梢鈿合[23],錦屏人妒。東風睡足交枝[24],正夢枕瑤釵燕股[25]。障滟蠟、滿照歡叢,嫠蟾[26]冷落羞度。 人間萬感幽單,華清[27]慣浴,春盎[28]風露。連鬟[29]并暖,同心共結,向承恩處。憑誰為歌《長恨》[30]?暗殿鎖、秋燈夜語。敘舊期、不負春盟,紅朝翠暮。
【評箋】
朱孝臧云:濡染大筆何淋漓。(朱評《夢窗詞》)
陳洵云:此詞寄托高遠,其用筆運意,奇幻空靈;離合反正,精力彌滿。若徒賞其镕煉,則失之矣。“人間萬感幽單”一句,將全篇精神振起。“華清慣浴,春盎風露”,有好色不與民同樂意,天寶之不為靖康者,幸耳。此段意理全類稼軒,可以證周氏由北開南之說。稼軒豪雄,夢窗秾摯,可以證周氏由南追北之說。詠物最稱碧山,然如此等作,足使碧山有望回之嘆。(《海綃說詞》)
齊天樂
煙波桃葉西陵路[31],十年斷魂潮尾。古柳重攀,輕鷗聚別,陳跡危亭獨倚。涼飔[32]乍起,渺煙磧[33]飛帆,暮山橫翠。但有江花,共臨秋鏡[34]照憔悴。 華堂燭暗送客,眼波回盼處,芳艷流水。素骨凝冰,柔蔥[35]蘸雪,猶憶分瓜深意。清尊未洗,夢不濕行云,漫沾殘淚。可惜秋宵,亂蛩疏雨里。
【評箋】
譚獻云:起平而結響頗遒。“涼飔乍起”是領句,亦是提肘書法。但有二句沉著。換頭是追敘。(《譚評詞辨》)
陳廷焯云:傷今感昔,憑眺流連,此種詞真入白石之室矣。一片感喟,情深語至。(《白雨齋詞話》)
陳洵云:此與《鶯啼序》蓋同一年作,彼云十載,此云十年也。西陵邂逅之地,提起;“斷魂潮尾”,跌落;中間送客一事,留作換頭點睛;三句相為起伏,最是局勢精奇處。譚復堂乃謂為平起,不知此中曲折也。“古柳重攀”,今日;“輕鷗聚別”,當時;平入逆出。“陳跡危亭獨倚”,歇步;“涼飔乍起”,轉身;“渺煙磧飛帆,暮山橫翠”,空際出力;“但有江花,共臨秋鏡照憔悴”,收合。倚亭送客者,送妾也;柳渾侍兒名琴客,故以客稱妾。《新雁過妝樓》之“宜城當時放客”,《風入松》之“舊曾送客”,《尾犯》之“長亭曾送客”,皆此“客”字。“眼波回盼”,是將去時之客;“素骨凝冰,柔蔥蘸雪”,是未去時之客。“猶憶分瓜深意”,別后始覺不詳,極幽抑怨斷之致,豈其人于此時已有去志乎?“清尊未洗”,此愁酒不能消,“涼飔”句是領下,此句是煞上。“行云”句著一“濕”字,藏行雨在內,言朝來相思,至暮無夢也。夢窗運典隱僻,如詩家之玉溪。亂蛩疏雨所謂漫沾殘淚。(《海綃說詞》)
花犯
郭希道送水仙索賦
小娉婷[36]清鉛素靨[37],蜂黃[38]暗偷暈,翠翹[39]攲鬢。昨夜冷中庭,月下相認,睡濃更苦凄風緊。驚回心未穩,送曉色、一壺蔥茜[40],才知花夢準。 湘娥[41]化作此幽芳,凌波路,古岸云沙遺恨。臨砌影,寒香亂、凍梅藏韻。熏爐畔、旋移傍枕,還又見、玉人垂紺鬒[42]。料喚賞、清華池館,臺杯[43]須滿引。
【評箋】
陳洵云:自起句至“相認”,全是夢境,“昨夜”逆入,“驚回”反跌,極力為“送曉色”一句追逼;復以“花夢準”三字,鉤轉作結。后片是夢非夢,純是寫神。“還又見”應上“相認”,“料喚賞”應上“送曉色”,眉目清醒,度人金針。(《海綃說詞》)
朱孝臧云:集中《花犯·郭希道送水仙》詞有“清華池館”語,清華疑即希道。(《夢窗詞小箋》)
浣溪沙
門隔花深舊夢游,夕陽無語燕歸愁,玉纖[44]香動小簾鉤。 落絮無聲春墮淚,行云有影月含羞,東風臨夜冷于秋。
【評箋】
陳廷焯云:《浣溪沙》結句貴情馀言外,含蓄不盡。如吳夢窗之“東風臨夜冷于秋”,賀方回之“行云可是渡江難”,皆耐人玩味。(《白雨齋詞話》)
陳洵云:夢字點出所見,惟夕陽歸燕,玉纖香動,則可聞而不可見矣。是真是幻,傳神阿堵,門隔花深故也。“春墮淚”為懷人,“月含羞”因隔面,義兼比興。東風回睇夕陽,俯仰之間,已為陳跡,即一夢亦有變遷矣。“秋”字不是虛擬,有事實在,即起句之舊游也。秋去春來,又換一番世界,一“冷”字可思。此篇全從張子澄“別夢依依到謝家”一詩化出,須看其游思飄渺、纏綿往復處。(《海綃說詞》)
浣溪沙
波面銅花[45]冷不收,玉人垂釣理纖鉤[46],月明池閣夜來秋。 江燕話歸成曉別,水花紅減似春休,西風梧井葉先愁。
【評箋】
陳洵云:“玉人垂釣理纖鉤”是下句倒影,非謂真有一玉人垂釣也。纖鉤是月,玉人言風景之佳耳。“月明池閣”下句醒出,甲稿《解蹀》“可憐殘照西風,半妝樓上”,半妝亦謂殘照西風。西子、西湖,比興常例,淺人不察,則謂覺翁晦耳。(《海綃說詞》)
點絳唇
試燈夜初晴
卷盡愁云,素娥[47]臨夜新梳洗。暗塵不起,酥潤凌波地。 輦路[48]重來,仿佛燈前事。情如水,小樓熏被,春夢笙歌里。
【評箋】
譚獻云:起稍平,換頭見拗怒,“情如水”三句,足當咳唾珠玉四字。(《譚評詞辨》)
祝英臺近
春日客龜溪[49]游廢園
采幽香,巡古苑,竹冷翠微路。斗草[50]溪根,沙印小蓮步。自憐兩鬢清霜,一年寒食,又身在云山深處。 晝閑度,因甚天也慳春,輕陰便成雨?綠暗長亭,歸夢趁風絮。有情花影闌干,鶯聲門徑,解留我霎時凝佇。
【評箋】
陳廷焯云:婉轉中自有筆力。(《白雨齋詞話》)
祝英臺近
除夜立春
剪紅情,裁綠意[51],花信上釵股。殘日東風,不放歲華去。有人添燭西窗,不眠侵曉,笑聲轉新年鶯語[52]。 舊尊俎,玉纖曾擘黃柑,柔香系幽素[53]。歸夢湖邊,還迷鏡中路[54]。可憐千點吳霜,寒消不盡,又相對落梅如雨。
【評箋】
周密云:立春前一日,臨安府進大春牛,用五色絲彩杖鞭牛,掌管預造小春牛數十,飾彩旛雪柳,分送殿閣巨珰,各隨以金銀錢彩段為酬。是月后苑辦造春盤供進,及分賜貴邸宰臣巨珰、翠縷、紅絲、金雞、玉燕,備極精巧,每盤值萬錢,學士院撰進春帖子,皇后、貴妃、夫人、諸閣各有定式,絳羅金縷,華粲可觀。(《武林舊事》)
彭孫遹云:余獨愛夢窗《除夕立春》一闋,兼有天人之巧。(《金粟詞話》)
許昂霄云:換頭數語,指春盤彩縷也。“歸夢”二句從“春歸在客先”想出。(《詞綜偶評》)
陳廷焯云:“上”字婉細。(《白雨齋詞話》)
陳洵云:前闋極寫人家守歲之樂,全為換頭三句追攝遠神,與“新腔一唱雙金斗”一首同一機杼。彼之“何時”,此之“舊”字,皆一篇精神所注。(《海綃說詞》)
澡蘭香
淮安重午
盤絲[55]系腕,巧篆[56]垂簪,玉隱紺紗睡覺[57]。銀瓶[58]露井,彩箑[59]云窗,往事少年依約。為當時曾寫榴裙[60]。傷心紅綃褪萼。黍夢光陰,漸老汀洲煙蒻[61]。 莫唱江南古調,怨抑難招,楚江沉魄[62]。薰風燕乳,暗雨槐黃,午鏡[63]澡蘭[64]簾幕。念秦樓[65]、也擬人歸,應剪菖蒲[66]自酌。但悵望一縷新蟾,隨人天角。
【評箋】
《宋史·地理志》云:淮南東路南渡后州九,揚、楚、海、秦、泗、滁、淮安、真、通。紹定元年,升山陽縣為淮安軍。端平元年,改軍為淮安州。
先著云:亦是午日情事,但筆端幽艷,如古錦爛然。(《詞潔》)
陳洵云:此懷歸之賦也。起五句全敘往事,至第六句點出寫裙,是睡中事。“榴”字融人事入風景,褪萼見人事都非,卻以風景不殊作結。后片純是空中設景,主意在“秦樓也擬人歸”一句,“歸”字緊與“招”字相應,言家人望己歸,如宋玉之招屈原也。既欲歸不得,故曰“難招”、曰“莫唱”、曰“但悵望”,則“也擬”亦徒然耳。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中間則首尾皆應,陣勢奇變極矣。金針度人,全在數虛字,屈原事不過借古以陳今。“薰風”三句,是家中節物,秦樓倒影。秦樓用弄玉事,謂家所在。(《海綃說詞》)
風入松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67]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惆悵雙鴛[68]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評箋】
許昂霄云:結句亦從古詩“全由履跡少,并欲上階生”化出。(《詞綜偶評》)
陳廷焯云:情深而語極純雅,詞中高境也。(《白雨齋詞話》)
陳洵云:思去妾也,此意集中屢見。《渡江云》題曰“西湖清明”,是邂逅之始;此則別后第一個清明也。“樓前綠暗分攜路”,此時覺翁當仍寓西湖。風雨新晴,非一日間事,除了風雨,即是新晴,蓋云我只如此度日掃林亭,猶望其還賞,則無聊消遣,見秋千而思纖手,因蜂撲而念香凝,純是癡望神理。“雙鴛不到”,猶望其到;“一夜苔生”,蹤跡全無,則惟日日惆悵而已。(《海綃說詞》)
譚獻云:此是夢窗極經意詞,有五季遺響。“黃蜂”二句,是癡語,是深語。結處見溫厚。(《詞綜偶評》)
鶯啼序
春晚感懷
殘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繡戶。燕來晚、飛入西城,似說春事遲暮。畫船載、清明過卻,晴煙冉冉吳宮樹。念羈情、游蕩隨風,化為輕絮。 十載西湖,傍柳系馬,趁嬌塵軟霧。遡紅漸招入仙溪,錦兒[69]偷寄幽素。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濕[70]、歌紈金縷[71]。暝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 幽蘭旋老,杜若還生,水鄉尚寄旅。別后訪、六橋[72]無信,事往花委,瘞玉埋香,幾番風雨。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宿。記當時、短楫桃根渡[73],青樓仿佛。臨分敗壁題詩,淚墨慘淡塵土。 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嘆鬢侵半苧[74]。暗點檢、離痕歡唾,尚染鮫綃[75]。亸鳳[76]迷歸,破鸞[77]慵舞。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沉過雁。漫相思、彈入哀箏柱。傷心千里江南[78],怨曲重招,斷魂在否?
【評箋】
陳廷焯云:全章精粹,空絕千古。(《白雨齋詞話》)
陳洵云:第一段傷春起,卻藏過傷別,留作第三段點睛。燕子畫船,含無限情事;清明吳宮,是其最難忘處。第二段“十載西湖”提起,而以第三段“水鄉尚寄旅”作鉤勒。“記當時短楫桃根渡”,“記”字逆出,將第二段情事盡銷納此一句中。臨分淚墨,十載西湖,乃如此了矣。臨分于別后為倒應,別后于臨分為逆提,漁燈分影于水鄉為復筆,作兩番鉤勒,筆力最渾厚。“危亭望極,草色天涯”,遙接“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望”字遠情,“嘆”字近況,全篇神理,只消此二字。歡唾是第二段之歡會,離痕是第三段之臨分。“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應起段“游蕩隨風,化為輕絮”作結。通體離合變幻,一片凄迷,細繹之,正字字有脈絡,然得其門者寡矣。(《海綃說詞》)
惜黃花慢
次吳江,小泊,夜飲僧窗惜別。邦人趙簿攜小妓侑尊,連歌數闋,皆清真詞。酒盡已四鼓,賦此詞餞尹梅津[79]。
送客吳皋,正試霜夜冷,楓落[80]長橋。望天不盡,背城漸杳,離亭黯黯,恨水迢迢。翠香零落紅衣[81]老,暮愁鎖、殘柳眉梢。念瘦腰、沈郎[82]舊日,曾系蘭橈。 仙人鳳咽瓊簫,悵斷魂送遠,《九辯》[83]難招。醉鬟留盼、小窗剪燭,歌云載恨,飛上銀霄。素秋不解隨船去,敗紅趁一葉寒濤。夢翠翹[84],怨鴻料過南譙[85]。
【評箋】
萬樹云:夢窗七寶樓臺,拆下不成片段;然其用字精密處,嚴確可愛。其所用正、試、夜、望、背、漸、翠、念、瘦、舊、系、鳳、悵、送、醉、載、素、夢、怨、料諸去聲字,兩篇皆相合。律呂之學有不可假借如此。(《詞律》)
陳洵云:題外有事,當與《瑞龍吟》黯分袖參看。沈郎謂梅津,“系蘭橈”蓋有所眷也。“仙人”謂所眷者,“鳳簫”則有夫婦之分。“斷魂”二句,言如此分別,雖《九辯》難招,況清真詞乎?含思凄惋,轉出下四句,實處皆空矣。素秋言此間風景不隨船去,則兩地趁濤,堆葉依稀有情。翠翹即上之仙人,特不知與《瑞龍吟》所別是一是二。(《海綃說詞》)
高陽臺
宮粉雕痕,仙云墮影,無人野水荒灣。古石埋香,金沙鎖骨連環。南樓不恨吹橫笛,恨曉風千里關山。半飄零、庭上黃昏,月冷闌干。 壽陽空理愁鸞,問誰調玉髓,暗補香瘢[86]?細雨歸鴻,孤山無限春寒。離魂難倩招清些,夢縞衣[87]解佩溪邊。最愁人、啼鳥晴明,葉底清圓。
【評箋】
陳廷焯云:夢窗《高陽臺》一篇,既幽怨,又清虛,幾欲突過中仙詠物諸篇,集中最高之作。(《白雨齋詞話》)
高陽臺
豐樂樓分韻得“如”字
修竹凝妝,垂楊駐馬,憑闌淺畫成圖。山色誰題?樓前有雁斜書。東風緊送斜陽下,弄舊寒、晚酒醒馀。自消凝,能幾花前,頓老相如[88]? 傷春不在高樓上,在燈前攲枕,雨外熏爐。怕[89]游船,臨流可奈清臞[90]?飛紅若到西湖底,攪翠瀾、總是愁魚。莫重來、吹盡香綿,淚滿平蕪。
【評箋】
咸淳《臨安志》云:豐樂樓在豐豫門外,舊名聳翠樓,據西湖之會,千峰連環,一碧萬頃,為游覽最。顧以官酤喧雜,樓亦卑小,弗與景稱。咸淳九年,趙安撫與始撤新之,瑰麗宏特,高切云漢,遂為西湖之壯,縉紳多聚拜于此。
周密云:豐樂樓在涌金門外,舊為眾樂亭,又改聳翠樓,政和中改今名。淳祐間,趙京尹與重建,宏麗為湖山冠。又甃月池,立秋千、梭門,植花木,構數亭,春時游人繁盛。舊為酒肆,后以學館致爭,但為朝紳同年會拜鄉會之地。吳夢窗嘗大書所作《鶯啼序》于壁,一時為人傳誦。(《武林舊事》)
陳廷焯云:題是樓,偏說傷春不在高樓上,何等筆力!(《白雨齋詞話》)
陳洵云:“淺畫成圖”,半壁偏安也;“山色誰題”,無與托國者;“東風緊送”,則危急極矣。凝妝駐馬,依然歡會;酒醒人老,偏念舊寒;燈前雨外,不禁傷春矣。“愁魚”,殃及池魚之意。“淚滿平蕪”,城邑邸墟,高樓何有焉,故曰“傷春不在高樓上”。是吳詞之極沉痛者。(《海綃說詞》)
麥孺博云:秾麗極矣,仍自清空,如此等詞,安能以“七寶樓臺”誚之!(《藝蘅館詞選》)
三姝媚
過都城舊居有感
湖山經醉慣,漬[91]春衫,啼痕酒痕無限。又客長安,嘆斷襟零袂,涴[92]塵誰浣。紫曲門荒,沿敗井、風搖青蔓。對語東鄰,猶是曾巢,謝堂雙燕[93]。 春夢人間須斷,但怪得當年,夢緣能[94]短。繡屋秦箏,傍海棠偏愛,夜深開宴。舞歇歌沉,花未減、紅顏先變。佇久河橋欲去,斜陽淚滿。
【評箋】
陳洵云:過舊居,思故國也。讀起句,可見啼痕酒痕、悲歡離合之跡;以下緣情布景,憑吊興亡,蓋非僅興懷陳跡矣。春夢須斷,往來常理,“人間”二字不可忽過,正見天上可哀,夢緣能短,治日少也。“秦箏”三句回首承平;紅顏先變,盛時已過,則惟有斜陽之淚,送此湖山耳。此蓋覺翁晚年之作;讀草窗“與君共是承平年少”,及玉田“獨憐水賦樓筆,有斜陽還怕登臨”,可與知此詞。(《海綃說詞》)
八聲甘州
靈巖陪庾幕諸公游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崖云樹,名娃金屋[95],殘霸宮城。箭徑[96],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97]雙鴛響,廊葉秋聲。 宮里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98],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發奈山青。水涵空、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云平。
【評箋】
張炎云:如夢窗《登靈巖》云:“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云平。”《閏重九》云:“簾半卷,帶黃花,人在小樓。”皆平易中有句法。(《詞源》)
麥孺博云:奇情壯采。(《藝蘅館詞選》)
陳洵云:換頭三句,不過言山容水態,如吳王、范蠡之醉醒耳。“蒼波”承“五湖”,“山青”承“宮里”,獨醒無語,沉醉奈何,是此詞最沉痛處,今更為推進之,蓋惜夫差之受欺越王也。長頸之毒,蠡知而王不知,則王醉而蠡醒矣。女真之猾,甚于勾踐,北甬之辱,奇于甬東;五國城之崩,酷于卑猶位;遺民之憑吊,異于鴟夷之逍遙。而游艮岳、幸樊樓者,乃荒于吳宮之沉湎。北宋已矣,南渡宴安,又將岌岌,五湖倦客,今復何人?一“倩”字有眾人皆醉意,不知當時庾幕諸公,何以對此?(《海綃說詞》)
踏莎行
潤玉[99]籠綃,檀櫻[100]倚扇,繡圈[101]猶帶脂香淺。榴心空疊舞裙紅,艾枝[102]應壓愁鬟亂。 午夢千山,窗陰一箭,香瘢新褪紅絲腕[103]。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菰葉[104]生秋怨。
【評箋】
王國維云:介存謂夢窗詞之佳者,如天光云影,搖蕩綠波,撫玩無極,追尋已遠。余覽夢窗甲乙丙丁稿中,實無足當此者。有之,其“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菰葉生秋怨”二語乎?(《人間詞話》)
陳洵云:讀上闋,幾疑真見其人矣。換頭點睛,卻只一夢,惟有雨聲菰葉,伴人凄涼耳。“生秋怨”,則時節風物,一切皆空。(《海綃說詞》)
瑞鶴仙
晴絲牽緒亂,對滄江斜日,花飛人遠。垂楊暗吳苑,正旗亭[105]煙冷,河橋風暖。蘭情蕙盼[106],惹相思、春根酒畔。又爭[107]知、吟骨縈消,漸把舊衫重剪。 凄斷流紅千浪,缺月孤樓,總難留燕。歌塵凝扇,待憑信,拚分鈿[108]。試挑燈欲寫,還依不忍,箋幅偷和淚卷。寄殘云剩雨蓬萊[109],也應夢見。
【評箋】
陳洵云:吳苑是其人所在地,此時覺翁不在吳也,故曰“花飛人遠”。《鶯啼序》云:“晴煙冉冉吳宮樹。”《玉蝴蝶》云:“羨故人還買吳航。”《尾犯·贈浪翁重客吳門》曰:“長亭曾送客。”《新雁過妝樓》曰:“江寒夜楓怨落。”又是吳中事。是其人既去,由越入吳也。“旗亭”二句,當年邂逅,正是此時。“蘭情”二句,對面反擊,跌落下二句,思力沉透極矣。舊衫是其人所裁,“流紅千浪”,復上闋之“花飛”;“缺月孤樓,總難留燕”,復上闋之“人遠”,為“凄斷”二字鉤勒。“歌塵凝扇”,對上“蘭情蕙盼”;人一處,物一處。“待憑信,拚分鈿”縱開,“還依不忍”,仍轉故步。“箋幅偷和淚卷”復“挑燈欲寫”;疑往而復,欲斷還連,是深得清真之妙者。“應夢見”,尚不曾夢見也。含思凄惋,低徊不盡。(《海綃說詞》)
鷓鴣天
化度寺作[110]
池上紅衣伴倚闌,棲鴉常帶夕陽還。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涼寶扇閑。 鄉夢窄,水天寬,小窗愁黛淡秋山。吳鴻好為傳歸信,楊柳閶門屋數間。
【評箋】
陳洵云:楊柳閶門,其去姬所居也。全神注定,是此一句。吳鴻歸信,言己亦將去此間矣,眼前風景何有焉!(《海綃說詞》)
夜游宮
人去西樓雁杳,敘別夢,揚州一覺。云淡星疏楚山曉,聽啼烏,立河橋,話未了。 雨外蛩聲早,細織就霜絲[111]多少?說與蕭娘[112]未知道,向長安,對秋燈,幾人老?
【評箋】
陳洵云:楚山夢境,長安京師,是運典;揚州則舊游之地,是賦事;此時覺翁身在臨安也。詞則沉樸渾厚,直是清真后身。(《海綃說詞》)
賀新郎
陪履齋先生[113]滄浪[114]看梅
喬木生云氣,訪中興、英雄[115]陳跡,暗追前事。戰艦東風[116]慳借便,夢斷神州故里。旋小筑、吳宮閑地,華表月明歸夜鶴[117],嘆當時、花竹今如此,枝上露,濺清淚。 遨頭[118]小簇行春隊,步蒼苔、尋幽別墅,問梅開未?重唱梅邊新度曲,催發寒梢凍蕊。此心與東君[119]同意,后不如今今非昔,兩無言相對滄浪水,懷此恨,寄殘醉。
【評箋】
龔明之云:滄浪亭在郡學之東,中吳節度使孫承祐之池館,其后蘇子美得之,為錢不過四萬,歐公詩所謂“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是也。余家舊與章莊敏俱有其筆,余盡為韓王所得矣。吳潛《賀新郎·滄浪亭和吳夢窗韻》云:“撲盡征衫氣,小夷猶,尊壘杖履,蹋開花事。邂逅山翁行樂處,何似烏衣舊里,嘆荒草舞臺歌地。百歲光陰如夢斷,算古今興廢都如此,何用灑,兒曹淚。 江南自有漁樵隊,想家山猿愁鶴怨,問人歸未。寄語寒梅休放盡,留取三花兩蕊,待老子領些春意。皎皎風流心自許,盡何妨瘦影橫斜水。煩翠羽,伴醒醉。”(《中吳紀聞》)
陳洵云:要心與東君同意,能將履齋忠款道出,是時邊事日亟,將無韓、岳,國脈微弱,又非昔時。履齋意主和守而屢疏不省,卒致敗亡,則所謂“后不如今今非昔,兩無言相對滄浪水。懷此恨,寄殘醉”也。言外寄慨,學者須理會此旨。前闋滄浪起,看梅結;后闋看梅起,滄浪結,章法一絲不走。(《海綃說詞》)
唐多令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120],縱芭蕉、不雨也颼颼。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燕辭歸、客尚淹留。垂柳不縈裙帶[121]住,漫長是、系行舟。
【評箋】
張炎云:此詞疏快,不質實。(《詞源》)
沈際飛云:所以感傷之本,豈在蕉雨?妙妙。又云:垂柳句原不熟爛。(《草堂詩馀正集》)
王士禛云:“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滑稽之雋,與龍輔《閨怨詩》:“得郎一人來,便可成仙去”,同是《子夜》變體。(《花草蒙拾》)
陳洵云:玉田不知夢窗,乃欲拈出此闋牽彼就我,無識者,群聚而和之,遂使四明絕調,沉沒幾六百年,可嘆!(《海綃說詞》)
陳廷焯云:張皋文《詞選》獨不收夢窗,以夢窗與耆卿、山谷、改之同列,不知夢窗者也。至董毅《續詞選》只取夢窗《唐多令》、《憶舊游》兩篇,此二篇絕非夢窗高詣;《唐多令》幾于油腔滑調,在夢窗集中,最屬下乘,續選獨取,豈故收其下者以實皋文之言耶?謬矣!(《白雨齋詞話》)
* * *
[1] 重茵:厚席也,喻芳草。
[2] 燕尾:西湖蘇堤與白堤交叉,形如燕尾。
[3] 桂棹:以桂木為棹之舟。
[4] 寶勒:勒馬絡頭,寶勒即指寶馬。
[5] 千絲:指柳絲。
[6] 楚腰:謂美人腰細。楚諺:“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7] 題門:本呂安題嵇康門事,見《世說新語》。但此處作不遇解。
[8] 墮履:本張良遇黃石公事,見《史記》。但此處作留宿解。
[9] 寬帶:見前李之儀《謝池春》注。
[10] 白鶴江:本松江別派,見《蘇州府志》。又葑門在蘇州東南角。
[11] 策:馬鞭。
[12] 壺箭:古代以銅壺盛水,壺中立箭以計時刻。
[13] 銀罌:罌(yīnɡ英),大腹小口酒器。
[14] 噀(xùn迅):本作潠,噴水。
[15] 荒臺:宋武帝重陽日登戲馬臺,臺在彭城,楚項羽閱兵處。
[16] 南屏:西湖十題有:“南屏晚鐘。”
[17] 蠻素:白居易詩:“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
[18] 小蟾:小月。
[19] 烏紗:古官帽名,視朝及燕見賓客之服,見《唐書·車服志》。
[20] 茱萸:植物名,《續齊諧記》言桓景一家曾于九月九日佩茱萸,登高飲菊花酒以避災。杜詩:“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
[21] 繡幄:繡幕,所以籠花。
[22] 秦樹:秦中有雙株海棠。
[23] 鈿合:鈿盒,有上下兩扇。
[24] 交枝:枝柯相交,韓愈詩:“珊瑚玉樹交枝柯。”
[25] 燕股:釵有兩股如燕尾。
[26] 嫠蟾:嫦娥無夫故曰嫠蟾。
[27] 華清:指楊貴妃嘗浴于華清池。
[28] 盎(ànɡ昂,讀去聲):指豐滿的池水。
[29] 連鬟:女子所梳雙髻,名同心結。
[30] 《長恨》:白居易有《長恨歌》。
[31] 西陵:在今錢塘江之西。古詞:“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桃葉、西陵皆指所思之妓。
[32] 飔(sī私):涼風。
[33] 磧(qì氣):讀入聲,沙洲。
[34] 秋鏡:秋水如鏡。
[35] 柔蔥:指手。
[36] 娉(pīnɡ乒)婷:美貌。
[37] 清鉛素靨:靨(yè頁,讀入聲),面上酒渦。清鉛素靨,形容水仙白瓣。
[38] 蜂黃:形容水仙黃蕊。
[39] 翠翹:翠玉妝飾,形容水仙綠葉。
[40] 一壺蔥茜(qiàn欠):蔥茜,青翠顏色。
[41] 湘娥:湘江女神。
[42] 紺鬒:紺(ɡàn干),青色;鬒(zhěn枕),美發。
[43] 臺杯:大小杯重疊成套名臺杯。
[44] 玉纖:手。
[45] 銅花:銅鏡,喻水波清澈如鏡。
[46] 纖鉤:月影,黃庭堅《浣溪沙》:“驚魚錯認月沉鉤。”
[47] 素娥:月。
[48] 輦路:輦(niǎn碾),帝王之車。輦路,帝王車駕經行之路。
[49] 龜溪:《德清縣志》:“龜溪古名孔愉澤,即余不溪之上流。昔孔愉見漁者得白龜于溪上,買而放之。”
[50] 斗草:見前陳亮《水龍吟》注。
[51] 紅情綠意:剪彩為紅花綠葉。
[52] 新年鶯語:杜甫詩:“鶯入新年語。”
[53] 幽素:幽情素心。
[54] 鏡中路:言湖水如鏡。
[55] 盤絲:腕上系五色絲絨。
[56] 巧篆:簪上插精巧紙花。
[57] 玉隱紺紗睡覺:玉人隱在天青色紗帳中睡覺。紺(ɡàn干),天青色。
[58] 銀瓶:指宴。
[59] 彩箑(shà霎):彩扇,指歌。
[60] 榴裙:《宋書》:羊欣著白練裙晝寢,王獻之詣之,書其裙數幅而去。
[61] 煙蒻:蒻(ruò弱),讀入聲,柔弱蒲草。
[62] 楚江沉魄:指屈原自沉。
[63] 午鏡:水清如鏡。
[64] 澡蘭:五月五,蓄蘭沐浴,見《大戴禮》。
[65] 秦樓:秦穆公女弄玉與蕭史吹簫引鳳,穆公為筑鳳臺,后遂傳為秦樓。見《列仙傳》。
[66] 菖蒲:端午以菖蒲一寸九節者泛酒,以辟瘟氣。見《荊楚歲時記》。
[67] 瘞(yì義):埋葬。
[68] 雙鴛:履跡。古詩:“全由履跡少,并欲上階生。”
[69] 錦兒:錢塘妓楊愛愛侍兒,見《侍兒小名錄》。
[70] 斷紅濕:言淚濕。
[71] 歌紈金縷:歌紈,歌唱時之紈扇。金縷,金線繡成之衣。
[72] 六橋:西湖之堤橋,外湖六橋宋蘇軾建,名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里湖六橋明楊孟映建,名環璧、流金、臥龍、隱秀、景竹、濬源。
[73] 桃根渡:見前姜夔《琵琶仙》注。
[74] 苧:麻科,背面白色,此處形容發白如苧。
[75] 鮫綃:謂鮫人所織之綃,見《文選》左思《吳都賦》注。
[76] 亸鳳:亸(duǒ躲),垂下貌。亸鳳,垂翅之鳳。
[77] 破鸞:謂破鏡。見前錢惟演《木蘭花》注。
[78] 千里江南:《招魂》:“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
[79] 尹梅津,名煥,字惟曉,山陰人。嘉定十年進士,自畿漕除右司郎官。
[80] 楓落:唐崔明信詩:“楓落吳江冷。”
[81] 紅衣:荷花。
[82] 沈郎:見前李之儀《謝池春》注。
[83] 《九辯》:《楚辭》篇名,屈原弟子宋玉作。
[84] 翠翹:女子首飾,即以代表所思之女子。
[85] 南譙:南樓。
[86] 玉髓香瘢:指壽陽梅花妝。
[87] 縞衣:白衣。
[88] 相如:司馬相如,漢武帝時賦家,所作有《子虛》、《上林》、《大人》等賦。
[89] :或作艤,附船著岸也。
[90] 清臞:清瘦。
[91] 漬(zì字):染也。
[92] 涴(wò握):泥著物也。
[93] 謝堂雙燕:劉禹錫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94] 能:讀陰平,如此也。
[95] 名娃金屋:《越絕書》云:吳人于研石山,置館娃宮,山頂有三池:曰月池,曰研池,曰玩花池,蓋吳時所鑿也。山上舊傳有琴臺,又有響屧廊,或曰鳴屐廊,廊以楩枬藉地,西子行,則有聲,故名。
[96] 箭徑:《吳郡志》云:“靈巖山前有采香徑橫斜如臥箭。”
[97] 靸(sǎ灑):讀入聲,履無踵直曳曰靸。
[98] 五湖倦客:指范蠡。
[99] 潤玉:指玉肌。
[100] 檀櫻:指檀口。
[101] 繡圈:繡花妝飾。
[102] 艾枝:端午以艾為虎形,或剪彩為小虎,粘艾葉以戴。見《荊楚歲時記》。
[103] 紅絲腕: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辟鬼及兵。一名長命縷,一名續命縷,一名辟兵縷。見《風俗通》。
[104] 菰葉:蔬類植物,生淺水中,高五六尺。春月生新芽如筍,名茭白。葉細長而尖,秋結實曰菰米,可煮飯。
[105] 旗亭:市樓,張衡《西京賦》:“旗亭五重。”
[106] 蘭情蕙盼:喻人之濃厚情誼,周邦彥詞:“水盼蘭情。”
[107] 爭:怎。
[108] 分鈿:鈿,金寶等飾器之名,白居易《長恨歌》:“釵擘黃金合分鈿。”
[109] 蓬萊:仙境,指所思人之住處。
[110] 化度寺:《杭州府志》:“化度寺在仁和縣北江漲橋,原名水云,宋治平二年改。”
[111] 霜絲:指白發。
[112] 蕭娘:見前周邦彥《夜游宮》注。
[113] 履齋先生:吳潛字毅夫,號履齋,淳祐中,觀文殿大學士,封慶國公。景定初,安置循州卒。
[114] 滄浪:亭名,在蘇州府學東,初為吳越錢元璙池館,后廢為寺,寺后又廢。蘇舜欽在蘇州買水石,作滄浪亭于邱上,后為韓世忠別墅。
[115] 英雄:指韓世忠。
[116] 戰艦東風:指韓世忠黃天蕩之捷。
[117] 歸夜鶴:見前王安石《千秋歲引》注。
[118] 遨頭:太守曰遨頭,見《成都記》。
[119] 東君:原謂春神,此指吳履齋。楊鐵夫以為其時夢窗又為吳客,故以東君稱之。
[120] 心上秋:合成“愁”字。
[121] 裙帶:指燕,指別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