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漢安息三藏安世高譯
聞如是:
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洹阿難邠坻阿藍。
時,佛語諸比丘:“我身宿命為波羅奈國王作太子,名曰慕魄;始生有異,顏貌端正,絕無雙比。自識宿命,無數劫事,所更善惡,罪福受報,壽夭好丑;沒此生彼,所從來生,皆悉知見。年十三歲,閉口不言。
“王唯有此一子耳,舉國人民皆重愛之,當繼后嗣襲續王位;然以追識宿命,億載存亡禍福,故質不語至十三歲,捐棄形骸,志存虛無,漂漂不說,饑寒恬淡,質樸意如枯木——雖有耳目,不存視聽;智慮雖遠,如無心志;不畏污辱,亦無憎愛;若盲若聾,不說西東;狀如蒙瞆,不與人同。
“父王憂慮,甚用患苦,深恥鄰國,恐見陵嗤。因呼國中諸婆羅門問之:‘此子何故不能言語乎?’婆羅門相視言:‘此子惡人也,雖面目端正殊好,內懷不親;觀相默默,欲害父母,危國滅宗,將至不久,不可畜養。既不能語,當何益王耶!今王了不復生子者,皆是惡子所防固也,是使大王不復生子耳。王宜棄捐,當生埋之。爾乃王身可全,保國安宗,然后更得生貴子耳;不者甚危!’
“王信狂愚,謂為審然。即用愁憂,坐起不寧,伎樂不御,服美不甘。則與長者、大臣共議之云:‘如之何?或有臣言,遠棄深山無人之處;或有臣言,投沉深水。’有一臣言:‘當如師語,但作深坑,傍入如室,給與資糧、侍以五仆,生置其中。從命所如,空刓絕之為。’
“王即隨此臣所言,即晨遣仆,故出埋之。太子心內悲感,傷其愚惑,矜慜無量。其母憐哀,心為傷絕,言:‘我無相生子,薄命乃值此殃,痛斷我腸。’哽噎涕泣,悲懷喐吚,感戀靡逮。事不得已,俯仰放舍,遣人載出,當埋棄之。悉取太子所有衣被、瓔珞、珠寶,皆用送之。
“復使于外,盡脫取其衣被、珠寶,持著一面,因共作坑。作坑未竟,慕魄獨于車上,深自思惟,心與口語:‘今王以下及人民,皆共謂我為審聾癡啞不能語也;吾所以不語者,正欲舍世緣,安身避惱,濟神離苦耳,今反當為誑詐所危。’既沒身命,陷墮彼人,便默自取衣被、珠寶持去。作坑人輩,不覺慕魄取物去。
“時,慕魄則到水邊,凈自洗浴,以香涂身,悉取衣被、瓔珞著之,到坑問曰:‘作坑何施?’其仆對曰:‘國王有子,名曰慕魄,喑啞聾癡,年十三歲,不能言語。王問婆羅門,婆羅門師白言:“當生埋之,爾乃安吉全國榮宗,利后子孫,以用是故。”我等作坑,欲埋慕魄。’慕魄即曰:‘我則是太子慕魄也。’人即驚悚,衣毛為豎,馳走往趣,視其車上,不見慕魄;還至坑所,諦熟觀察,聽聞言語,絕有異聲,光景如月,世所希聞;動其左右,行者為止,坐者為起,飛鳥走獸,皆來會聚,伏太子前,聽太子語。
“慕魄又曰:‘觀我手足,察我形容,云何群迷誑詐所惑,以謬為諦,生相捐棄?’發意所陳,言成文章,左右惶敬,已咸惶露,上合下同,靡不順從。其儀大惶,征營悚栗,兩兩相視,面目并青,咸曰:‘太子甚神,乃如是也。’皆前作禮,叩頭求哀:‘愿赦我罪,共還入宮,到父王所。’慕魄曰:‘今已見棄,不宜復還也。汝徑自往,白王令知。’仆即奔馳,白王如是。其母哀傷,使人問狀,仆曰:‘太子甚神,開口一言,真驚恐人,聞者皆擾,行者滿道。’王則愕然,且喜且悲,深怪所以。
“王與夫人,便共驂駕,往迎太子;國民大小,莫不馳動,觀瞻滿道。咸曰:‘太子類如欲見神形。’王未到頃,慕魄心即自念:‘當學道耳,適發此意。’天帝釋即為化作園觀浴池,眾果樹木,快樂無比。慕魄即便脫去著身好衣、珠寶,轉作道人,被服儼然。
“王前欲到,逢見慕魄在樹下坐。慕魄見王來到,即起迎逆,王為作禮。慕魄則曰:‘大王就坐。’王聞慕魄語言音聲,威神光景,震動天地,絕無雙比,即大歡喜,便曉慕魄:‘共還入國,居位理政,吾請避退。’
“慕魄曰:‘不可,不可!我以畏厭地獄勤苦,愁毒萬端。吾昔曾更作此國王,名曰須念,以正法治國,奉行諸善,二十五年鞭杖不行,刀兵不設,牢獄無系者。惠施仁愛,恩流德布,救濟窮乏,無所貪惜。雖有此行,猶犯微闕,終墮地獄,六萬余歲;蒸煮剝裂,痛酷難忍,求死不得,欲生不得。當爾之時,父母在處,雖有資財,億載無數,富而且貴,快樂無極。寧能知我在彼,地獄拷治劇乎?豈復能來分取我身苦痛?不也。
“‘我所以墮罪者何?往昔作此大國王時,小國王附庸諸域,皆悉統屬。王性慈仁,其德至淳,法令不嚴,諸小國王皆輕慢易,咸共謀議:“今此大王謹善軟弱,威禁不攝,德不堪任統御大國;當共攻伐,廢退之耳。”即舉兵眾來攻大國。時王須念,逆以珍奇財寶,皆賜遺之,復以重官厚祿撫順慰喻,誘而安之。即皆止息,各還本國。如是未久,復來攻伐,數數非一。大國群僚,咸共嗔恚,上白大王:“諸小臣國,愚戇無義,不慮罪釁,數為慢突。造成悖逆,觸犯尊上,令民馳擾,警備不息。當應誅討,以除寇害。”王曰:“為民父母,當務仁化,恕己育物,危命濟眾;彼猶嬰孩,愍其無識,以漸誘導,不忍加害也。”王懷弘慈,普哀物命,永無誅伐之心。群臣不忍數為屬城小國所見陵易,忿不顧難,竊私舉兵,討伐諸國,即大殘殺人民。
“‘大王聞之,甚用悲痛,為之雨淚,皆為諸國死亡人民持服,猶喪其子,矜愍無極。諸小國王見大國王,慈心矜念人民乃爾,即皆降伏來歸附之。其來歸附者,大王則為施設廚膳,大官設膳,皆須烹殺牛羊六畜,以具眾味。烹宰之時,輒當先白。王心雖慈,事不獲已,顉頭可之。緣是得罪,勤苦如是。每一念之,心甚懷寒,衣毛為豎,身體則為虛冷汗出。我所以不語者,追憶過世所更吉兇、安危、成敗,恐復與會,故結舌不語至十三歲,冀以靜默,免瑕脫穢,出度塵勞,永辭于俗,不與厄會。適復念欲閉口不語,而當為王所見生埋,恐王后時,復得是殃,一入地獄無有出期。我意不欲令王得罪,故復語耳。徒欲為道,守意無為,不樂為王也。人居世間,恍惚若夢,室家歡娛,須臾間耳。計命無幾,憂畏延長,樂少苦多,眾惱萬端。是以智者,以國、財寶、恩愛為累,眾欲為塵。使我為王,當復憍泆貪求快意,令民憂煩,為天下之大患也。故欲除憂,棄離塵累,反流索源,拯濟未度。生世如寄,無一可怙,年衰歲移,老命促疾,不可逡蠕,去道日遠。不貪富貴,不重珍寶,棄捐世榮,思想大道,高翔遠逝,自濟于世。’
“父王曰:‘當那可爾,汝為智者,當原不及,不可便爾,故棄我去。’王心悲喜,深悔所為。
“太子復曰:‘何聞父子,生而相棄?恩愛已乖,骨肉已離,為行己愆,不可聽觀。屈苦相迎,徒益勞煩。’父聞子語,見其志固,罔然失厝,慚愧忸怩,無辭可對。
“王曰:‘如汝前世作國王時,奉行諸善,才有小失,非所憶知,而尚受罪,勤苦乃爾。今我治國不奉正法,既無微善,反是逐非,憍貴自恣,純行危殆,罪當何貲耶?’便放太子聽行學道。太子于是棄國捐王,不慕人物,一心專精,念道修德,功勛累積,遂至成佛。佛已得道,復度十方諸天人民,不可稱計,無央數劫,不以為勞,菩薩所更勤苦如是。”
佛言:“爾時,太子者,我身是也;父王者,今現我父閱頭檀是;母者,摩耶是;爾時相師婆羅門者,調達是;時仆者,阿若拘鄰五人是也。諸欲為道者,皆當承順佛教,無犯經戒;為道雖苦,勝在三惡道、八難處也。違戒犯禁,后墮惡道,得脫為人,當生貧苦,或作奴婢,愿不自由;奉戒行善,三尊可得。”
佛說如是,諸比丘眾、諸天人民,莫不歡喜,為佛作禮。
佛說太子慕魄經